第5章 洞房花燭永不眠

莊園裏的第一個清晨,伴随着尖叫拉開序幕。

千梧睡得渾身發軟,是被痛哭和門外雜亂的奔跑聲吵醒的。他推開門,江沉正站在走廊上,眺望向走廊另一邊的盡頭。

走廊兩端相隔甚遠,然而濃郁的血腥味卻穿過長廊撲面而來。

千梧也看向玩家都擠在門口的那間房。

“又死人了。”江沉低聲道:“一宿過去,兩個了。”

盡管有心理準備,但千梧還是在走近看清房間裏景象後惡心得差點吐出來。

昨夜被選中的女人此刻已變成五六大塊骨肉扔在床上,破碎的身體勉強拼合。她身穿一套華麗詭異的大紅婚服,浸透血水後變得污黑。

鮮血和肉沫濺得到處是,引來一窩白蟻。刺鼻的腥味仿佛能讓人腦補她被人揮刀剁碎的畫面。

千梧低聲道:“不是去洞房了嗎,莊園主殺人後還負責送回來?”

“原來這姑娘和我們同層。”江沉轉過頭問他:“昨晚你有聽到什麽動靜嗎?”

千梧搖頭,“醜八怪管家一定是給我們下藥了,我睡得很死。”

“我也是。”江沉輕輕嘆氣,“我晚宴上明明只喝了一口水。”

一片恐懼的哭聲中,管家不知何時出現了,身後跟着浩浩蕩蕩的拿着抹布和水桶的女傭,似乎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幕,提前準備好來開工。

“請各位散開。”他笑着說道:“我們要打掃這間房了。”

高大胖聲音打着哆嗦,“她為什麽——”

他話還沒問完,忽然覺得腳底下踩到一個什麽東西,低頭一看,是一根斷指,指甲灰白,青筋從截面支出來,爬滿黑色的小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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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發出一聲丢魂的驚叫,把手指頭一腳踢飛,轉頭就跑。

“請各位移步早餐吧。”管家笑容詭異,“打掃的事交給女傭就好。對了,我為你們每個人都備了一份小小的伴手禮,已經放進各位房間,還請笑納。”

第一夜過去後,沒人敢違抗他。即便是哭着打着哆嗦,大家也都立刻聽話地轉身下樓。

千梧留到了最後,直到管家再次催促才沉默着轉身,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房間裏。

——女孩死不瞑目,凄厲的眼瞪着房頂,仿佛在看什麽可怕的東西。

他擡頭向天花板看去,高曠空蕩,什麽都沒有。

午後外面沙沙地下起雨,千梧站在涼亭裏,看着不遠處的花園。

手心的懷表滴滴答答地走着字,許久後,一個撐着傘的高挺的身影從某處入口裏出來了。

江沉踏進涼亭,把傘立在一邊,問道:“多久?”

“四十五分鐘。”千梧看着他被斜雨打濕的風衣,“有什麽發現嗎?”

“能出來就不錯了。”江沉邊說邊疊着從灌木裏摘來的做記號的葉子,“岔口少說幾百個,環環繞繞不知有多大。我走一段覺得不對立刻折返,回來還走錯兩次。如果真随心所欲亂闖,早上進去,晚上都未必出得來,管家先生就又有腦袋捏着玩了。”

“就像在阻止我們進入園子裏……”千梧思索着,“婚房應該就在裏面,找到婚房就能找到莊園主了。”

“試過才知道。”江沉灌了一口放涼的茶,又說,“找BOSS這種事也就你能想得出來。”

“別甩鍋。我出門時,你已經在找女傭要傘了。”千梧瞟他一眼,起身對着雨簾抻懶腰,纖細的腰線在緞面衣料中短暫一現。

“還有四個女孩,你覺得下一個會是誰?”

“以正常的眼光應該是短頭發那個,屈櫻。”

江沉分析一半又搖頭,“也不一定,還有個未成年……”

“真麻煩。那個小姑娘很難活下來吧。”

千梧回憶起那個一下船就哭到天崩地裂的女高中生,又低頭抿笑,“我有點想和莊園主成親。成過親,才能見到他。”

江沉笑起來,“我先還是你先?”

“都試試。”千梧說,“這種東西要看眼緣。”

江沉眼眸深處暈開一絲無奈而放縱的笑意,“各憑本事,任君挑選?”

千梧認真對着雨簾點了下頭,“嗯。”

“一定是我贏。”他又說道。

“奇怪的勝負欲。”江沉又撈起那把傘,“回去吧,雨要下大了。”

經過昨天,沒人敢再去花園,也不敢一個人呆着,這會都聚在大廳讨論。

但讨論不出什麽花,大半玩家在目睹兩次死亡後趨于絕望麻木,剩下幾個在無休止地吵架。

千梧剛踏進古堡,就被暴躁高大胖的怒罵聲打斷了。

“你他奶奶的還是個男的?”高大胖對一個消瘦的皮衣男罵道:“讓女人給你開路?”

“我有什麽辦法,莊園主就挑女的,男的再厲害也得往後站。”皮衣男輕蔑一笑,又沖沙發上縮着流淚的女高中生說:“我看這個小妹妹今天最有可能,要是入選了就為大家努力一次。這副本沒別的辦法,宰了莊園主萬事大吉。”

屈櫻握着女高中生的肩膀,冷笑道:“不要好像只有被選中才能出力似的,你怎麽不去宰了管家?”

“你們看他像個活人嗎?”男人反唇相譏,“帶點腦子吧姐姐。管家和女傭明顯只是實施懲罰機制的道具人罷了,你打本不找BOSS,專門剛小怪?”

“憑什麽是我!”女高中生突然爆發,擡起紅腫的眼吼道:“你們這麽多男的,怎麽不團結起來殺死他們?”

“規則對女玩家不友好,我能怎麽辦?進了本,誰還管你男女老少祖國花朵。自己也知道活不了了,不如為隊友做點什麽。”

江沉語氣低沉道:“你也配說自己是隊友麽。”

“關你屁事!”男人怒氣沖沖回過頭。

江沉平靜地看過去,那人在對視瞬間又縮了回去。

“你是不是那個……”人堆裏的鴨舌帽忽然一拍手:“我昨天就想問來着。你長得有點像新聞裏那個江……江少帥,護衛軍指揮官,大人物……而且你昨天穿的是軍部制服吧?”

人堆裏頓時議論開,江沉淡漠地挪開視線,沒有應聲。過一會又有人說,“還有旁邊那個,是那個畫畫的吧,叫千……千什麽來着?”

女高中生抹了把淚,抽泣着道:“千梧。我在外面很喜歡千老師,老師已經快一年沒出畫了,我很期待的……我還不想死啊……”

千梧聞言回眸,淡漠的眉目間不經意地輕輕顫抖一下,片刻後他垂下眼,纖長細密的眼睫遮住眸中一閃而過的情緒。

“外面裏面都一樣。”一旁的江沉有些突兀地開口安慰女高中生說,“你的千梧老師在神經裏溜達一圈,出去後會有更多靈感,不要太悲觀了。”

女高中生捂着臉含淚嗯了一聲。

四下寂靜,只有皮衣男癱在座椅裏,用手捂着臉譏諷地笑,笑聲越來越大,淌出淚來。

“還說什麽出去後,船夫難道沒告訴你們從沒有人成功過?無論高低貴賤,男女老少,進了神經都要過這種跪地舔血的日子。這才是公平啊,這才應該是真實的人間吧!”

“諸位。”

管家的聲音突兀地擠進來,他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樓梯頂,笑眯眯地對着下面鞠了一躬。

“我來傳達一條最新規則。昨天會面後,莊園主有些不滿。新娘人選太少,所以他決定放寬限制。今天我會讓女傭把喜袍送進每一位的房間,請大家盛裝準時出現。”

窒息般沉寂兩秒,而後大廳炸了。

皮衣男一躍而起踹翻凳子,“瘋了吧!我們是男的,也要穿着女人的衣服去被挑選?”

“主人不在意這些細節。”管家依舊笑着,“不必焦慮,我保證,人人都有機會。”

“誰要這個機會啊!”男人暴怒失控,“去死啊!我不要這個機會!”

“又要有人死了,男人也無法逃開……”另一人捂着頭蹲下,顫聲崩潰道:“要怎麽才能出去啊!哪怕回到現實世界,我不想在這裏呆着……”

“選新娘……”

角落裏一個女人忽然想到什麽,一把抓起水果刀對着自己的臉,嘴角浮起一絲凄慘的笑。

她輕輕呢喃着,“我劃破自己的臉,就能避開了吧。”

話音落,衆人來不及阻止,就見她手腕驟然向下,鋒利的刀刃割開臉頰,反手兩刀,鮮血淋漓,順着翻卷的皮肉滴滴答答地打在地上。

“唔。”管家心疼地嘆息一聲,轉身問不知何時出現的女傭道:“像這樣的傷要多久能夠治好呢?”

“我會保證不影響面試。”女傭一邊說着一邊向後伸手,從粗陋的圍裙裏摸出一根鏽跡斑斑的粗針。

她上前來一把薅住女人的頭發,翻着眼白浮腫微笑,“我會為這位客人縫好傷口的。”

破相的女人死命掙紮,卻終歸無法掙脫那只肥厚的手掌,直到被女傭拖出大堂,痛哭嘶叫淹沒在雨聲中。

“辛苦了。”管家對着雨簾鞠躬,“大家不要幹蠢事。莊園裏針線不足,再有下一個,我只好為受傷的大人換一層臉皮。”

死寂一片。

千梧卻勾起唇角,他拾階上樓,路過管家停下腳步,“有件事。”

管家立刻轉過身三十度欠身,仿佛八音盒裏絲滑的假人,虛僞微笑,“請您吩咐。”

“婚袍有的選嗎?”千梧目露糾結:“莊園不知道是誰在打理,這裏的品味讓人擔憂。”

江沉別過頭留意着管家,一抹清晰的刻毒在那雙布滿死氣的眼中閃過。

“都是傳統的喜袍,我會叮囑女傭為挑剔的大人保留最華貴的一件。”管家低下頭去,又湊近千梧,在他耳邊低聲呢喃道:“以及……我會向主人轉達您迫切渴望被選中的心情。”

此語一出,本就只有兩個人在對話的大廳仿佛又沉寂了一分。

管家陰毒地看着千梧,等待看見他驚慌失措的表情。

千梧一點頭,“好耶。”

“……”

他往上走了兩階,又回頭說,“送衣服時,可以捎帶下午茶嗎?”

“可以。”管家這兩個字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如果他有擅自殺人的權力——江沉堅信,他下一秒就會從懷裏掏出一把尖刀。

千梧完全不見外地命令道:“我想吃凍青葡萄,凍之前洗幹淨,冰牛奶,加楓糖。”

管家面無表情地沉默。

江沉跟着千梧拾階而上。

與管家擦身而過的瞬間,他懷疑自己在對方腦門上看到了四個大字。

就你事多。

深夜。

秒針距離11點還有最後半圈,古堡已提前奏起唢吶樂。

面試廳裏的玩家無論性別和身材,都穿着大紅喜袍。男人戴假發塗胭脂,映在慘白的燭光下,不僅沒有滑稽感,反而陰森詭異至極。

如同一場盛大的冥婚。

管家悄然出現,食指點過衆人的腦袋,皺眉道:“啊,怎麽又少了兩個……”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少的人是誰,眸中轉而蓄起一分陰險的愉悅,“噢,原來是那兩位大人啊……真是可惜,看來我不得不行使——”

砰!

門被暴力踹開。

“不好意思,起晚了。”

清泠懶散的聲音闖進來,千梧說完後把腿收回繁重的裙擺下,和江沉一前一後堂而皇之地踏入廳內。

他不客氣地說道:“還好鄰居出發前喊了我一聲,管家先生是不是故意把我房間的鬧鐘弄壞的,它怎麽沒響?”

管家的臉陰沉得發綠,他轉過身,卻在看見千梧時有一瞬的僵硬。

黑眸猩唇,與華服交相明豔。女子的發髻模糊了性別,與慵懶散漫的氣質揉在一起,至清至豔。

是古堡裏從未見過的真絕色。

千梧沖他輕輕颔首:“管家先生,你眼睛直了。”

江沉站在一邊。劍眉星眸,英氣冷目,另一種類型的驚豔,是個絕難接近的冷傲美人。

“你主人知道你這樣盯着他的候選新娘嗎?”他低沉冰冷的嗓音緊接着就打破了這個畫面,帶着強勢的威脅。

有這兩人闖進來,屋裏終于多了點陽間氣。

管家深呼吸數次,才重新僞裝好恭敬。

“雖然我并不贊同這種僥幸踩點的行為,但二位不算遲到。”他冷着臉說道:“請盡快入座,相信今天莊園主很快就能決定。”

話音落,牆上的眼睛又從洞中出現了。這一次那只眼睛沒有多作猶豫,掃過江沉,直勾勾地盯在了千梧臉上。

江沉把玩着手指上摘下的戒指,若有所思。千梧則側過身,拄着椅子扶手。寬大的袍袖落下來,露出一截素白的手臂,纖細的手指輕輕扶着太陽穴,他嘟囔道:“假發好沉。”

江沉便擱下戒指,伸手替他托着發髻,看他片刻後低聲道:“這個結婚狂魔還……挺會玩。”

“是啊。”千梧挑眉,“有點刺激。”

江沉原本是提前十分鐘去敲門的。

但或許是喜宴的安眠藥力未散,一直敲到門自己開了,千梧還沒醒。下午苛刻盯着女傭為他盤好的發髻懸在枕頭上方,他穿着婚服睡得很沉。

江沉站在床邊看了許久許久,愣是沒忍心把人喊起來。

最後還是千梧自己猛然驚醒,睜眼就見前所未見的美豔·帝國指揮官·前男友,江沉先生,穿着猩紅的嫁衣站在床邊。

如果不是趕時間,他有一瞬間沖動掏筆給江沉畫幅畫。

兩個分手多年的男人,都穿着大紅喜袍,一手提着繁複的裙子,另一手捂住腦後發髻,在午夜古堡裏玩命狂奔。

于己于彼都是永生難忘的記憶。

狂奔的路上他們還不忘贊美對方。

江沉:“你真的太美了。”

千梧:“不,還是你美。”

江沉:“千梧老師更美。”

千梧:“江少帥別謙虛,您最美。”

“我知道了。”管家把貼在洞口的耳朵收回來,轉身面向千梧。

“莊園主果然選中了您,千梧先生。他稱贊您是莊園裏真正的公主。”

“公主。”江沉把玩着戒指低聲沉吟。

千梧站起身,發髻有些垮,江沉眼疾手快從自己頭上抽出一根發簪替他加固。千梧伸手摸了摸,那根發簪是木質的,表面還有些木刺,插在珍珠發簪的下面。

管家優雅地對他做出一個欠身邀請的姿勢,“請吧。終于輪到您了,我太期待今晚了。”

“我也期待。”千梧眼波流轉,笑着問,“對了,你們莊園主長什麽樣?身體好不好?”

管家表情僵硬。

一旁江沉恢複面無表情,并從冷傲美人變成了修羅美人。

千梧頗為苦惱道:“我好害怕哦。莊園主不喜歡我怎麽辦。”

“……”

你怕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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