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洞房花燭永不眠

早餐如往日壓抑沉默,玩家們機械進食,直到有人嘀咕了一句,“管家沒有出現。”

千梧的餘光裏,江沉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吃着炒蛋,仿佛兩小時前的活修羅壓根不是他。

稍後,一個女傭從外面進來,順着長桌的另一端來到江沉面前。

“江沉大人。”肥長的臉上沾着一滴半凝固的暗紅的血,她問道:“昨天夜裏您在哪?”

江沉從容放下叉子,“在祠堂,後來又去了管家的房間。”

“管家死了。”女傭為難地說道。

四座寂靜,窒息蔓延,玩家們倏然驚懼地看過來。

千梧擡眼,掠過衆人神情複雜的臉,而後垂眸無聲一笑。

“殺死管家,會有什麽後果嗎?”他摩挲着馬克杯細細的杯柄問道。

女傭當機了好一會,緩緩搖頭,“我不知道。但莊園裏的一切工作必須照常進行,今晚,請各位大人如常參加面試。”

“那就是說,不會有懲罰了。”千梧放下馬克杯輕聲道。

江沉對他勾起唇角,“都跟你說了,規則裏沒禁止的事,做了也無妨。”

涼亭裏。

“不是我說,你這個人也太草了?!”彭彭顫抖地指着江沉,“殺NPC啊你!”

“還是個力大無窮的活死人NPC。”鐘離冶在一旁雲淡風輕地補充。

彭彭:“還是個力大無窮的活死人N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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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複讀機嗎?”江沉瞟他一眼,“我以為昨晚分別前,我很直白地表達了要去殺管家的意思。”

“沒有!你只說了句事已至此,不得不為,晚安!你還跟我說晚安!!”彭彭手指瘋狂哆嗦。

鐘離冶嘆息一聲,溫柔地拍了拍他的頭:“這就是大人要去殺人,小孩子先回房間的意思。”

提起昨晚,江沉有些厭惡地撇開視線,說道:“起初我也沒完全動殺念,只是客氣敲開他的門希望他能割破手指在千梧的名字上打個叉。他不是說,會盡力滿足要求麽?可他轉身就要捏我的頭,就像第一天晚上對那個走丢的小可憐那樣。”

彭彭立刻表演了個安靜如雞,聳着肩膀,仿佛已經身臨其境地感受到疼痛。

“我便不能讓着他了。”江沉收回視線,省略掉其中的兇險過程,只淺淡總結道:“管家先生确實天賦異禀,筋骨和肌肉都奇異地結實,為了殺他,軍刀差點崩了刃。”

彭彭一屁股摔在石凳上,瞳孔地震,好半天才說道:“你你你……說好的冷靜天賦爆表的大佬呢?!你有想過這個副本結束後你怎麽結算嗎?”

江沉聞言拉起袖子,凝視着胳膊上的深藍說道:“怎麽結算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确信自己昨晚把冷靜天賦發揮到了極點。”

“……”

江沉慢條斯理道:“發現族譜撕不爛,我去找了筆和石頭,又發現外物劃不上去,于是我去找管家借血。管家不僅不借還想殺我,我決定反殺他。這一系列變故裏,我哪一環不冷靜了?”

彭彭的眼神已經是個死人了。

江沉嗤笑一聲,“如果昨晚像你那樣慌得原地旋轉,今天早上死在莊園裏的就是千梧了。”

鐘離冶抛玩着一顆小石子,聽到這玩味一笑:“修羅江少帥,果然名不虛傳。”

江沉看他一眼,又無所謂地撇開視線去。

倒是千梧,聽到修羅江少帥這幾個字後手指輕輕動了一下。

“那麽,屈櫻呢?”鐘離冶扭頭問道:“你昨晚怎麽跑出來的?”

屈櫻神色如常,說道:“演戲吧,裝作害怕服從,他以為要得逞了,我趁他恍神往外跑,他在後面用凳子砸中我右胳膊,但還是叫我跑出來了。”

“他恍神了?”千梧敏銳挑眉,“為什麽?”

“不知道。”屈櫻含糊搖頭,“可能是我命大。”

“我說你怎麽一直托着胳膊。”彭彭說着忽然想起什麽,轉頭向鐘離冶挑了挑眉毛。

鐘離冶冷漠臉:“別看我,我是獸醫,治不了人。”

屈櫻笑着說,“沒設麽大事。對了,修羅江少帥是什麽梗?”

“這你都不知道麽。”鐘離冶淡淡道:“大概兩年前吧,那起出名的恐怖.分子直播撕票事件。被綁架的人是江沉的女副官,歹徒接通直播虐殺肉票,江沉親自帶隊潛入擊斃歹徒。”

屈櫻驚訝道:“這不是好事嗎?”

“是好事。”鐘離冶解釋道:“但以帝國的價值,應該先斷直播,再活捉罪犯審判。江沉罔顧人質安全,當着直播一槍爆頭,又接連十幾槍把人打成血泥。那時江少帥才剛重掌江家軍權吧,媒體都在帶節奏說,這種沖動嗜血的人怎麽能執掌軍權。”

“江家帶的是帝國護衛軍。”江沉平靜地解釋:“帝國護衛軍指揮官,理當如此。”

千梧別過頭看着遠處的古堡微微出神,仿佛沒有參加對話。

他記得那件事。在鏡頭裏,護衛軍官的槍口指着那反社會的人渣,而江沉的槍口原本确實是朝着直播鏡頭過來的。可就在他開槍切斷直播前一瞬,那人張狂地叫道:“我會毀滅這世上一切代表虛假美好的符號。青雲直上的女副官,裝模作樣的慈善者,最高學府的校長,還有那個被稱為上帝的眼淚的大畫家——”

便是聽到最後幾個字,鏡頭前江沉的槍口調轉了方向。

“那我便多一秒都不能留你了。”

年輕的江少帥用極輕的聲音說道,罔顧人質,砰然開槍。

“無論如何,先解決眼下的問題吧。”江沉的聲音把千梧的思緒拉回來。

“管家已死,莊園主連續兩晚失手,猜猜他今晚會選誰?”

千梧說,“應該是最軟弱怯懦的人,大概還是那個女高中生。”

屈櫻立刻道:“交給我,我待會就去和她同步線索,幫她演練。”

鐘離冶卻搖頭:“沒用。我們最多只能幫她演練,卻無法保證救得了她。只要副本繼續,總有玩家會喪命。當下之急,要迅速想辦法破局。”

“我有一些想法了。”千梧說道:“但還不能确定,還有一些機制上的問題沒想清楚,再給我一些時間吧。”

離開涼亭,江沉問千梧道:“昨晚你和女鬼說什麽了?”

千梧看着遠處來往忙碌管家喪事的女傭,說道:“她确實是第一任新娘,名叫唐剪燭,在嫁給莊園主一年後憑空而亡,化作厲鬼。老太婆的照片是她的畫,她想通過畫傳遞情緒。他們三個的恩怨我還不太清楚,但我猜老夫人、管家、莊園主都是她的仇人。她要報仇。”

江沉消化了一會,說道:“可老婦人和管家都已死。”

千梧點頭,“現在只差莊園主。我猜測,老夫人當年是唐剪燭殺的,管家是她第二個目标,但管家在瀕死時得到了巫術的解救,變成半人半鬼,莊園主則完全僥幸逃脫。大概也是巫術庇護,在夜晚力氣會變大,但白天只是個脆弱的普通人,只能躲在園林裏。”

“已經很清楚了。”江沉問道:“你在顧慮什麽?”

千梧說:“昨天,她說你做到了她一直做不到的事。”

江沉淡淡點頭,“你不明白她以鬼之力為什麽殺不了莊園主和管家。”

千梧輕輕嘆氣:“沒錯。”

江沉忽然又問,“你剛才說,那張照片其實不是真實存在的,而是女鬼的畫?”

千梧點頭道:“她畫出了她心目中老太婆真實的嘴臉,藏在日記裏,放在祠……”

他沒有再說下去,猛地扭過頭看着江沉,聲音裏帶着一絲壓抑不住的興奮,“到底是誰的日記?”

江沉輕輕一笑,“我也正有此困惑。”

因為直播裏那一聲槍響,剛剛奪回江家大權的江沉再次站上風口浪尖,媒體的質疑如同一梭接一梭的子彈。那是來自明裏暗裏對手的攻擊,背後的人想要攪起舉國輿論,把屁股剛坐穩的年輕少帥拉入深淵。

那時千梧已和江沉分開一年,剛在世界藝術殿堂舉辦過畫展,風流而天才,沒有權勢,沒太多財富,卻有着幾乎全世界人瘋狂的喜愛和追捧。所謂“上帝的眼淚”,近乎被奉為神祇。

千梧接受了一家雜志的人物專訪,在錄制前,主動提出加一個問題。

“您有關注最近江指揮官的新聞嗎?”

“嗯。”

“在恐怖威脅籠罩在帝國頭頂時,您怎麽看待他的魯莽行為?”

千梧想了一會後在鏡頭前回答道:“在帝國最需要時,江少帥用人民賦予他的強權守衛了安定。”

主持人在現場愣住,那之前接受專訪的人都會提出加這個問題,批判一番以彰顯自己的時事洞見。她沒料到千梧會是和所有人都相反的回答。

千梧繼續說道:“不過我沒有料到,先打鏡頭還是先打壞人,居然能成為熱議。或許是藝術的包容性降低了我的道德敏感,但我真切地覺得,在保證帝國安全和呵護人們眼睛之間,果斷選擇前者,帝國護衛軍指揮官當如此。”

在話題的最後,千梧還是把讨論拉回了藝術。

“既然大家都這麽見不了直白的東西,藝術者的創作也應該有所收斂吧。”他對着鏡頭眨了下眼睛,又偏過頭去笑着說道:“但那是別人,我是不會收斂的。”

一個被寵壞的冉冉升起的時代藝術家。

被惡毒媒體辛苦攪起的節奏在那次專訪後竟慢慢地散了。在那樣一個全民輿論中邪的時刻,江沉有權有勢,卻滅不了邪火。他缺的,正是一個置身事外又舉足輕重的盟友,替他四兩撥千斤。

千梧與他站在歲月的兩端遙遙相望,他為了千梧不計後果開那一槍,千梧回以一個藝術家的人格替他背書。

“我們好像一直是這樣。”千梧忽然喃喃道。

江沉正捧着從他枕頭底下翻出的日記本,擡眸問,“什麽?”

“沒事。”千梧撫了下額頭,像是拂去過往的記憶,問道:“管家半人半鬼,哪是那麽好殺的,昨晚到底什麽情況?”

“你是被彭彭傳染了嗎?操心那麽多。”江沉平靜地翻開日記本,“今天心情如何?”

“還可以。”千梧頓了頓,又說道:“還不錯。”

說話間江沉已經翻開了日記,“你把那副照片畫收起來了?”

千梧說道:“沒有啊,還在那。”

兩人不約而同地停頓,老太婆照片不翼而飛。江沉撚起紙頁捏了捏,發現質感已經變了,不再破敗易碎,紙張柔韌帶着些許溫度,仿佛人的皮膚。

“日記變了。”

千梧感到一陣興奮沿着神經悄無聲息地蔓延,他無意識地催促道:“這就是剪燭的日記,翻開它。”

他露出好奇心被吊到頂點的小孩一樣的神情。江沉看他一眼,翻到了下一頁。

皮膚般柔韌而透光的紙頁上,是一行行娟秀的小字。

2月9日他美好得如同陽光明烈,照在我身邊時又如是和煦。和他在一起,我常常會忘記自己的相貌,覺得真真正正是一個公主。

3月15日去見了他媽媽,真可憐,生了那樣奇怪的病。他一無所有,家裏的錢都填進治病的無底洞。

4月2日他喝醉了,他說想娶我,但他不能。嫁給他,我就不是富家小姐了。

但我早已堅定。

4月7日父母讓我失望,他們竟如此看不起人!

4月9日我做了一個決定。

4月10日媽媽非常不贊同,但她還是把傳家寶偷偷交給了我。她勸我三思後行。

4月12日一切都很順利。我們要結婚了,婆婆的病也能治好,我把傳家寶賣掉的錢都交給他打理。他問我想怎麽用這筆錢,我只說想買一個和從前家裏差不多的莊園,他同意了。

4月15日莊園主夫人是我。嘻嘻。

——江沉飛快地往後翻,大婚後的生活平靜美好,日記漸漸地變少了。

直到又一條。

12月25日昂貴的巫醫果然厲害,婆婆的病就這樣好了。有多久沒見她咳血了?她是個和藹的老人,理應長命百歲。

1月14日我看見了什麽!他和一個女人在花園裏打情罵俏。他說,家大業大,該再娶一位美麗的太太了,總要有人能帶出去應酬。

這麽久了,原來他一直都介意我的相貌……

1月15日我絕對不允許。

1月16日婆婆竟也找我談話,我從未見過笑得那麽可怕的老太婆,我要離開這裏。不,我要阻止他娶下一個女人!

1月18日莊園裏竟然在籌備婚禮了,而他竟然消失了兩天!我去詢問管家,管家的笑也可怕極了,說他今晚會回來,還要見我……

最後一條日記,變成了凄厲的血紅色。

江沉指腹摩挲着那行字,低聲道:“是紅蠟油凝的。”

紅蠟油寫道:“他竟想要趕我離開。我不肯。他在裝飾好的新房裏摁住了我,管家用刀把我的頭割下。我的血滴落進他即将新婚喜蠟的燈籠裏,帶着永生永世的詛咒,挂在他新婚洞房門口。”

“我,永遠不會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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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公告】

在榜單上,未來幾天會測試幾個文名。包含關鍵字“神經”不會變,這就是我們相愛的暗號(。)感謝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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