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煉獄彼岸

千梧等人走近胖二家,小孩們還在各哭各的, 女人問道:“你們是誰?”

“我們是鎮民, 想了解一下胖二的死因。”屈櫻溫柔地沖她笑笑, “很抱歉如此唐突, 希望您諒解。”

女人皺眉道:“就是被魔鬼殺死的啊。我家胖二不小心觸發了魔鬼的殺意,這有什麽好問的?”

“死是這麽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嗎。”鐘離冶看着她,“胖二的屍體入土了嗎?”

“哪有屍體,給魔鬼吃得幹幹淨淨,剩點骨頭渣子早上埋了。”女人眉頭越皺越緊, “你們好奇怪, 又不是沒見過被魔鬼殺死的人, 有的魔鬼喜歡殺人,有的魔鬼喜歡吃人, 有什麽好打聽的?”

衆人陷入沉默, 對方如此理所當然, 反而讓人瞪着眼不知該說什麽。

許久, 江沉說道:“我們是新來的鎮民, 還不太了解鎮上的規則。”

一旁蹲着啃蘋果的陳馬忽然擡頭瞅了江沉一眼,千梧敏銳地看過去,他又低頭繼續啃蘋果。

“新來的啊。”女人聞言松開眉頭, “早說啊,都進來坐吧,跟你們講,早晚都有這一天。”

衆人再次沉默。

彭彭說:“謝謝你啊……有被安慰到。”

衆人進入有些老舊的房子, 千梧感覺身後有人,回頭一看,陳馬拎着根光禿禿的蘋果核也蹭進來了。

“你進來幹嘛?大人說話小孩出去,去去去。”女人回頭就要趕他。

陳馬脆生生道:“我還想吃一個蘋果。”

“給你。”女人轉身從桌上又拿起一個蘋果,圍兜抹了兩下丢給他,“趕緊帶着大家上學去!”

“不用你催。”陳馬把蘋果揣進兜裏,大手一揮,“上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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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孩子呼啦啦跑遠,屈櫻忍不住勾起唇角:“要了蘋果也不吃,人小鬼大。”

“給他哥帶的,一準兒是。”女人習以為常地揮揮手,“陳馬可惦記着他哥,平時街坊鄰居誰給他吃的他都給陳蜀要一份。”

“坐吧。”女人說,“新來小鎮就趕上暴雨,吓死了吧?”

無人吭聲,似乎反而坐實了被吓壞的事情,女人更放下警惕,說道:“我們小鎮邪門,被煉獄監管,生與死都在監管者一念之間,人命卑賤如草,習慣也就好了。”

千梧問,“聽你問的意思,昨夜死亡條件是暴雨,鎮民們早就知道?”

“并不。只是這次篩選條件很明顯。”女人嘆息道:“每天,魔鬼裏的大人物都會随便想個法子來篩選一批鎮民進入死亡池,供魔鬼們瓜分挑選。最終能殺死誰,殺不死誰,就要看各個魔鬼自己的本事了。殺人條件因鬼而異,但每天的入池條件必須是人人統一的。按理來說鎮上這麽多人,被抽中的概率其實不大。”

屈櫻:“那昨天……”

“有時候惡魔中的大人物心情不好,想大開殺戒,就要劃一個能多圈好多人的篩選條件。”女人嘴上說着平常心,但眼眶還是有些紅了,低聲道:“昨天,或許是老天成全監管者吧。天降暴雨,所有人都無形中參與了篩選。”

“你說的大人物,是煉獄子?”江沉問。

女人點頭又搖頭,“煉獄子确實是頭領,也從不僞裝成鎮民,但惡魔的事人哪能知道呢?這都不好說。”

“你知道這鎮上有四個很突出的人嗎?”屈櫻問:“特別有錢,或者特別好看,特別醜,特別可憐,什麽都行,反正就是在村子裏很能讓人記住的四個人。”

鐘離冶補充道:“或者對鎮上的治理和發展能說上話的人也算。”

女人聞言想了想,“監管者為尊,剩下人人都是平等的。你要說特別讓人印象深刻……老乞丐吧?鎮上人按理來說都很友善,畢竟誰也不知道哪天就死了,唯獨他不願和人來往,自己一個人瘋瘋癫癫。”

千梧問:“還有嗎?”

“嗯……”女人皺眉陷入沉思。

幾個人緊張地盯着她,好一會她忽然低聲神秘道:“我算不算?”

“什麽?”千梧下意識向前傾了傾身子。

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在圍兜上蹭了蹭手,“其實挺多人認識我的,因為我臉皮特別厚。這主要歸功我家胖二,學堂裏七八百個小孩,他永遠倒數第一,每次我都要被教書先生痛批一頓,久而久之但凡有小孩的人家都認識我,還都對我特別友好呢。”

“……”

江沉淡淡開口,“特別讓人心疼,可能也算吧。”

女人嘆口氣,“我要算的話,那我家胖二一定也算了,特別胖還特別二,也很出名的。”

衆人再次沉默了。

離開胖二家,所有人都肉眼可見地更加憂愁。彭彭愁出擡頭紋,皺着臉背手在街上走着。

“怎麽辦啊,這麽大海撈針什麽時候能找到關鍵NPC啊?”他崩潰道:“萬一真讓那女的蒙準了,胖二就是關鍵NPC,那怎麽辦?”

鐘離冶在他帽子上按了一把,“你,冷靜。”

“我沒啥天賦,別讓我冷靜。”彭彭嘟囔道。

千梧仍舊落在後頭,他看着街上來往的行人,若有所思。

江沉停住腳等了他一會,低聲問:“想什麽呢?”

“我在想,這鎮子上有沒有幾千人?”千梧問他。

江沉:“光學堂裏小孩就七八百,肯定有了。”

千梧輕輕挑唇道:“剛那女人明顯是老鎮民了,但壓根想不出什麽适合的人,這說明鎮上确實沒有通常意義上的重要角色。”

江沉點頭,“照你這麽說,神經不會設計死局,那麽死者中必有NPC。走完後面幾家我們再去跟大家彙合,問問看他們有什麽收獲。”

彭彭聞言縮起肩膀,“別吧,別說什麽死者中必有NPC的話,聽了讓人渾身發毛。”

“不死NPC就不會有線索。”屈櫻聽明白了他倆的意思,“第一個死去的NPC必然是一切線索的開端,如果昨天死掉的五十人裏沒有,也一定跟他們有關系。”

千梧點點頭,“大家等會都多留個心眼。”

話雖如此,事與願違。後面幾家都在辦喪事,來往賓客一兩百,沒人能記住。

分配的幾戶很快就走完,從最後一家出來,日頭剛好到正午。街上的人反而少了點,都縮在茶水鋪和小餐館裏躲日頭,消磨時光。

“我們現在只剩下回客棧這條選擇了。”鐘離冶說。

千梧沒吭聲,他伸手按着太陽穴輕輕揉着,那股頭痛勁還沒消散。大概在太陽下走得近了,人更困倦了。

江沉忽然湊過來,低聲道:“煉獄子。”

千梧回頭看去,長街另一端出現了兩列神色冷漠空洞的男人,煉獄子戴着一頂寬檐草帽走在最後。

幾個人往邊上靠了靠,江沉随便進了家茶館,問一個嗑瓜子的男人:“這是在幹什麽?”

“新來的吧你,這都沒見過。”

那人掀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啪嗒啪嗒嗑着瓜子說,“煉獄裏的大人每天都要巡街,中午一次,晚上一次。嗐,別害怕,不能把你怎麽着。”

和昨晚的冷冽不太一樣,煉獄子有些意興闌珊,隊伍走近時,還恹恹地垂眸打了個哈欠。

等他們走遠,江沉道:“我們回去吧,問問別人的進展。”

另外兩隊已經到了。出去一趟都沒什麽收獲,所幸沒少人,大家坐在一起勉強拼湊着信息。

屈櫻負責整理,光名單就列了好幾張紙,一眼掃過去讓人發懵。

“我們怕是完了。”小白團隊裏的肥肥喃喃道:“毫無頭緒,也不知道死亡進度,這本不會要歇菜了吧。”

“不會。”千梧揉着太陽穴輕聲說。

小白看向他,“大佬有什麽線索了嗎?”

“沒什麽線索。”千梧說着頓了頓,“進度不會那麽快的,到現在BOSS可能還沒出現。”

“你怎麽知道?”立刻有人問。

千梧說,“BOSS出現的時候,我應該會有感覺。”

衆人沉默片刻,彭彭忍不住鼓起掌,“這就是大佬的自信!”

“這就是天賦者的優越感!”小白立刻捧哏。

“這——!”鐘離冶忽然停頓,皺眉道:“等等,煉獄子不算BOSS嗎?”

衆人眼巴巴地盯着千梧,千梧蹙眉猶豫了好一陣。

片刻後,他更用力地揉着太陽穴,低聲道:“說不好,按照推斷來說,他很有可能是。但我就是沒有那種感覺,你們懂嗎?”

十幾個腦袋一起搖起來。

江沉卻忽然沒忍住笑起來,別開頭去帶着笑意看向外面陽光炙烤着的青石地。

彭彭咕哝道:“不懂不懂,但反正你說沒有就沒有,反正就是沒內味呗?”

“對。”千梧點點頭,“好像差了點什麽。”

“你還頭痛嗎?”江沉問道。

千梧嗯了聲,“有水嗎?”

屈櫻站起來,“你肯定中暑了,我去給你做碗去暑的糖水。”

“還有我!”彭彭立刻舉手,“我也想吃大廚的糖水。”

“糖水?”江沉驚訝道:“有新的食材了嗎?”

妙妙:“我們回來時廚房已經被塞滿了。昨天煉獄子不是說每天都會有人來送補給嗎?吃喝倒真的不愁。”

江沉也跟着衆人去廚房檢查,千梧頭昏沉沉的,一個人坐在桌邊半垂着眼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酷暑似乎越來越重,就在他疲乏得快要睡着時,忽然感受到一股從門口傳來的涼意。

是那種透着陰森的涼,在盛夏酷暑中格格不入。

千梧擡頭,對上忽然出現在門口的煉獄子。

一雙眸對上另一雙,他卻忽然怔了一會。

煉獄子笑眯眯:“我來給新鎮民做例行的每日盤查。”

大家聽到動靜從廚房裏出來,一見是煉獄子,人人噤聲。

煉獄子笑着掃過衆人,“十三個,一個不少啊。”

聽他的意思,好像有點可惜似的。

“吃得還慣嗎?睡的怎麽樣?”他靠着門問。

小白低聲顫巍巍道:“挺好的。”

“那就好,有需要的話跟我提。煉獄對新鎮民是很照顧的。”他說着好心情地拍了拍手,徑直走進屋裏,“入鎮審查,就去廚房後面的儲藏室吧。一個個來,誰先?”

無人說話。

沒人知道跟他進去會發生什麽。

許久,一個男人說,“那我先吧。”

那是大兵隊上的第三個人,昨天大兵介紹他叫聞力,但這人沉默寡言,一直沒怎麽開過口。

煉獄子似乎并不在意誰先來,頭也沒回,徑直走進廚房。

兩人都進去後,屈櫻忽然說,“感覺煉獄子比昨晚好說話一點。”

“确實是。”茄子說,“昨晚暴雨,他看起來心情也不好,不太愛搭理人。原來平時還是會笑的啊。”

“笑不一定是好事。”江沉看他們一眼,視線收回來發現千梧已經在酷暑中趴在了桌上,有些擔心問:“更難受了嗎?”

鐘離冶說,“或許是遭遇鬼怪的連帶作用。”

“他口水滴在我身上了。”千梧嘆氣,“雖然從幻覺中掙紮出來後身上什麽都沒有,但或許還是有影響。”

其實不僅僅是難受,還有點古怪。

從街上看到煉獄子開始就覺得不對勁——他昨晚氣質漠然,有一絲淡淡的游離。今天卻忽然變得溫柔可親,笑着卻又不夠尊重,就像逗弄小貓小狗一樣随意地和人類攀談。

而且……

千梧垂着眼皮低聲道:“你覺不覺得……這個煉獄子長得和我有點像?”

江沉聞言挑眉,“原來不是我一個人這麽想嗎。”

“嗯?”千梧有些發懵地看向他。

江沉若有所思道:“昨天晚上我就覺得有點,不,應該說昨晚跟你更像,今天露出真面目反而不大招人喜歡了。”

彭彭偷聽一耳朵,忍不住插話道:“我怎麽不覺得?他和千梧确實都挺好看的,但細拆五官還是很不同的吧。”

“不是那種面目上的像。”江沉皺眉,“是整體的一種感覺……說不好。反正他昨晚狀态低沉時跟千梧有點像,現在就沒那種感覺了。”

沒幾句話的功夫,聞力從裏面走了出來。

高大沉毅的男人臉上有絲困惑,衆人圍上來,他猶豫道;“好像什麽都沒發生。”

“他盤問什麽了?”屈櫻問。

聞力說,“姓名,營生,年齡,家裏還有誰。別的就沒了,反而我問他比較多。”

“你問了什麽?”江沉問道。

聞力道:“關于惡魔殺人的事,他很坦誠,跟我們從鎮民口中打聽到的差不多。每天會有篩選死亡池的标準,入池玩家會被惡魔盯上,是生是死看造化。”

“能不坦誠嗎。”彭彭撇撇嘴,“擱他們眼裏,我們都是小動物。”

“下一個吧。”聞力說,“應該沒什麽事,這次副本的任務又不是讓我們順利加入鎮籍之類。你們反而有什麽想問的可以準備好,我看他都懶得和我們撒謊。”

玩家一個接着一個進,五六個之後,速度越來越快,煉獄子似乎累了,純粹走流程問完姓名年齡職業家人四件套就把人往外趕。但他還算有點職業操守,只要玩家真心想問問題,還是會耐着性子解答。

屈櫻進去時問他認不認識老乞丐,他說鎮上有一整個丐幫,他哪知道。

時間最長的一個屬于彭彭,足足過了半個鐘頭,門才轟地一聲開了。

衆人趕緊跑過去看,煉獄子親自把彭彭轟了出來,表情十分難看。

“羅裏吧嗦。”他指着彭彭,“你今天的盤查結束了,滾。”

彭彭滿臉委屈,“我只是很好奇煉獄的起源啊,你什麽官階?上頭還有人嗎?煉獄俸祿水平怎麽樣?是不是每個魔鬼殺人前都慣用捏造幻覺的伎倆?我朋友被你手下搞中暑了你們負不負責?暴雨沾衣的篩選條件到底是不是日落就終止?你們不好好在煉獄呆着跑到人間是不是找存在感刷KPI啊?”

煉獄子定定地伸手沖他鼻子一指,“明天開始,你都不用接受盤查了。”

衆人:“……”

彭彭愣了愣,片刻後眉眼一展,“早說啊,好嘞!”

“下一個。”煉獄子轉身又回去儲藏室。

就只剩兩人。千梧正要過去,江沉拍了拍他胳膊,“我先吧。”

江沉是最快的一個,前後大概三十秒。

彭彭屁股還沒挨到凳子上,指揮官先生已經平靜地走了出來。

“這就完啦?”彭彭瞪大眼。

千梧卻似乎早有所料,撇撇嘴往裏走去。

和江沉擦身而過時,彭彭問道:“江少帥,你是不是用眼神勸退了他,他壓根沒問你問題吧?”

“問了。姓名年齡職業家裏還有什麽人。”江沉道。

彭彭:“那也不至于這麽快就結束吧?”

千梧聞言嘴角不自覺地抽了抽,低聲嘟囔道,“有什麽不至于的。”

他都能想象得到。

江沉大概一共說了十個字。

“江沉。”

“二十六。”

“帶兵。”

“只有我。”

指望這個家夥纡尊降貴從看不上眼的BOSS嘴裏套出點話來,基本是不可能的。

千梧輕輕一嘆。

江沉真是個靠不住的主。

他走進儲藏間,煉獄子正坐在桌上随手捏着一個陶碗,百無聊賴的樣子。

見他來了,煉獄子笑着招招手,“來坐。”

“不了。”千梧站在離他一兩米的位置停住腳。

煉獄子笑笑,“叫什麽?”

“千梧。”

“千梧?”煉獄子卻愣了愣,拿起旁邊的紙,确認道:“是千梧?”

千梧沒吭聲,過一會後忽然想到什麽。

“前面那個人——”他頓了下,“提到我了嗎?”

“是啊。”煉獄子在紙上圈了圈。

“之前做什麽的?”他又問。

千梧這回想了想,“塗鴉。”

“哦……”煉獄子又随便劃拉兩下,“多大啦?”

“二十五。”

“家裏還有什麽人?”煉獄子說着直接說道:“就上邊那人是吧?叫江什麽來着?”

“江沉。”千梧忍不住道。

煉獄子筆尖一頓,擡眸看向他确認。

千梧片刻後放棄糾結,無所謂地撇開視線,道:“那就他吧。”

煉獄子把紙随手一丢,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好像很高傲啊。”

“有嗎。”千梧沒表情,頭又痛起來,他又按上了太陽穴。

煉獄子笑着晃腳,“真讓人讨厭啊,卑微人類的高傲勁,簡直跟剛才那家夥不分伯仲。哦對了,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有。”千梧擡眸看着他,“你好像和昨晚不太一樣,為什麽裝成一副親切近人的樣子?”

煉獄子聞言驚訝地頓了頓,轉瞬又笑起來,“我自己沒覺得有不一樣啊,可能昨天心情不好吧。”

千梧看着他,“心情不好,所以制定了暴雨沾衣的篩選條件?”

煉獄子沒有回答,他笑眯眯地湊近千梧,“管那麽多幹什麽,反正我還是心情好笑呵呵的時候比較可愛,是吧。”

“不是。”

千梧輕輕蹙眉,向後躲開了一步。

“都不可愛。”他說,“你對可愛的含義有誤解。”

對面笑着的人忽然一頓。笑模樣似乎一瞬間淡去了,變成一幅冷漠的面孔。

但即便如此,仍然和昨晚的氣質很不同。昨晚的他仿佛淡漠無欲,而現在,那雙黑眸中卻浮現着輕蔑和殘忍的殺意。

一個心思念轉,千梧忽然意識到究竟是哪裏最不同了。

“你不是煉獄子。”

黑眸中浮現一抹了然,他挑挑眉,紅唇挑起一絲看破的笑意。

“原來如此……長得一模一樣,你們是雙生子?”

作者有話要說:在神經裏禁止亂認家人。

小神經冷漠無情地在地上蛇形運動着,再說不聽就給我去撐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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