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煉獄彼岸

聞力一句話,讓所有人再次陷入壓抑。

千梧卻沒什麽反應, 根據副本經驗, 越來越嚴酷的生存壓力反而意味着他們已經走上了正軌。

江沉也很安靜, 整一個下午, 他都坐在桌前用軍刀削着一把小木刀,小巧的一把,能藏在袖子裏。

晚飯屈櫻炖了豬腳,裏面放了黃豆花生和核桃,玩家們在美食面前暫時放下死亡恐懼, 痛痛快快地每人灌下一大碗湯。

千梧沒吃太多, 他用勺子攪着湯看向外面出神。

“怎麽不吃?”江沉問。

“啊。”千梧張了張嘴, “中暑沒胃口。”

“扯。”江沉忍不住輕笑,說道:“被雙生子吊起興趣就直說。”

千梧聞言維持着托腮的姿勢, 眼神幽幽瞟過來, “就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江沉笑笑, “再吃兩口。”

“呵。”千梧神情冷漠, 但還是聽話低頭舀起了一勺湯, 剛将甘甜香醇的豬腳湯送進嘴裏,又聽江沉道:“晚上我陪你一起。”

千梧勺子頓了頓,低聲道:“你又知道了。”

“不去就不是你了。”江沉笑着說。

日落已盡, 千梧和江沉獨自從客棧裏出來。

“說真的,一想到陳家離客棧那麽遠,我都有點動搖了。”千梧輕輕嘆氣,目光掃過落日街道上的行人, 忽然又問,“你說街上這些人裏,有多少是惡魔?”

“別問。”江沉說,“細思恐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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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梧忍不住笑,“拜托起碼先做出一個害怕的樣子,再說這種話。”

走到陳家時,天已經黑透了。

“翻牆吧。”江沉說。

一起翻牆的事他們從小做到大,千梧毫無壓力地翻上低矮的圍牆,江沉在他背後落地。

剛剛辦完喪事的陳家小院熄了燈,在夜色中沉寂。

“四間房。”千梧說,“父母是一間。弟弟黏着哥哥,那麽兄弟兩人應該是一間,祠堂一間,還有一間是什麽?”

江沉說,“可能給兄弟兩人分別準備了房間,但住不住就不一定了。”

千梧點點頭,兩人走到白天那間祠堂外面,江沉用刀刃輕輕別開一條門縫,向裏望了一眼。

“沒人。”

千梧道:“進吧。”

所謂的祠堂并不正規,從前大概是個雜物房,裏面還堆了很多陳舊的家具。陳馬的棺材已經出掉了,只是剩着些喪儀用品沒來得及拾掇。

“這有很多小孩生前的舊物。”江沉說。

地上堆着亂七八糟的衣服和布包,千梧一眼瞟見那天陳馬布包裏露出來的半本課本,從布包裏抽出來,裏面又骨碌碌滾出一個蘋果。

“這不是要給陳蜀的嗎?”千梧摸了摸那顆蘋果低聲問。

江沉說,“可能陳蜀沒要。”

小孩的課本上寫滿了東西,幾乎都是随手塗鴉。

江沉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在夾縫角落裏看到一個歪歪扭扭的“哥哥”。

“他真的挺喜歡他哥。”江沉說,“從早到晚不想着學習,就想着維護那點兄弟情。”

千梧哼笑,“你這種富貴獨子不懂人家兄弟間的感情了吧。”

“江家小少爺不要說這種話。”江沉挑眉道。

陳馬這小孩淩亂的要命,小布包裏除了蘋果和課本,還有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草編的蛐蛐,吃剩下的半塊糕,一把石子,彈弓,數不過來的玩具,還有一個小木匣。

小木匣打開是空的,千梧将它丢開,江沉卻用手伸進去比了比。

“你覺不覺得這個尺寸剛好能裝下什麽東西?”他問。

千梧翻東西的手一頓,“彈弓?”

江沉點頭。

千梧把東西翻了個底朝天,一無所獲,最終蹲在一堆垃圾中間嘆氣。

“你說,既然這是一段回溯的時空,為什麽陳馬被拐賣的那一段被強行改掉了呢。”他問。

江沉思索着說道:“決定監管小鎮的不是煉獄子就是煉獄午,他們兩個中有人做了這個決定。”

“我覺得是煉獄子。”

“可能是煉獄子。”

他們幾乎同時說出這句話,而後同時停頓,千梧先笑着說,“煉獄午看起來很享受做惡魔的樂趣,不像會惋惜童年強行捏個假的自欺欺人。煉獄子就不同了,因為有愧疚,所以更要彌補。”

“我想把這個小木匣子帶走。”千梧攥着木匣一邊說一邊警惕地看着江沉。

江沉嘆氣,“帶。”

他頓了頓,忍不住又問,“這裏面的東西都沒了,你帶這個有什麽用?”

“我也不知道。”千梧搖搖頭,“直覺吧。”

江沉一邊站起來一邊說,“我直覺你的直覺會把煉獄午招來。”

千梧在背後低低地樂,江沉沒多攔他,向外看一眼說道:“院裏沒人驚動,我們還要不要去看一眼陳蜀?”

“不要了。”千梧說,“這家人應該是關鍵,不要因為我們而打破這家人原本的命運。”

江沉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下午時小白他們原本計劃着搬到陳家附近住,一起為陳家守夜,但千梧是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

“如果他們注定該死,就讓他們按照原本的順序和時間一個接一個地死去。”千梧當時平靜地對衆人解釋道:“有事發生才會幫助我們了解到當年到底發生什麽事。副本任務表面是阻止NPC死亡,其實是阻止第四個NPC死亡,也就是說,我們是要在第四個NPC死掉之前讓惡魔離開這座小鎮。”

“你看我幹嘛呢。”千梧皺眉站在江沉面前,“大半夜的對着我發呆,很吓人啊。”

“我在想,你跟小時候一點都沒變。”江沉低聲道。

千梧一愣,“什麽小時候,多小?”

“很小的時候吧。”江沉回憶着曾經,“可能是小學剛認識你時。”

和千梧相處久了,會只記得他的嬌氣。怕熱,貪吃,受不得一點累,動不動就發脾氣。

只在很偶爾的時候會想起,在還不太熟悉的時候,他覺得千梧是個酷小孩。有遠超過同齡人的膽量和勇氣,帶着好奇撫摸着這個世界,似乎不知道什麽是怕。

院子裏依舊很安靜,他們和來時一樣翻牆出去,街上有些冷清,只偶爾走過幾個人。

“如果聞力說的沒錯,今晚我們還在死亡池裏。”江沉說,“約定一個暗號吧,能夠立刻辨識出對方那種。”

“很簡單啊。”千梧打了個哈欠,“我可以直接拿走你口袋裏的鋼筆,如果是真的你,一定會滿臉問號。”

江沉聞言勾起嘴角,“那我就随便說一句會讓你用眼睛斜我的話好了。”

千梧聞言瞟過去,“我覺得你在內涵我。”

“對,就是現在這樣。”江沉沒忍住笑了起來。

他們并肩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千梧餘光裏是江沉寬闊的肩膀,忽然也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

“你說我們能夠一起刷到雙滿分嗎。”江沉忽然說。

千梧怔了一下,“嗯?”

他下意識挽起袖子,看着自己的胳膊。

江沉總數值很高,但都加在藍色那一項上。而他則十分離譜,一正一負,相隔甚遠。

“平心而論,我覺得不能。”千梧極輕地嘆了口氣。

江沉聞言淡淡道:“所以,大概一起走了幾個副本後,會有人先出去吧。”

這話讓千梧的腳步忽然一頓。

江沉也随之停下腳,回頭望着他。

“其實大家心知肚明,只要活命,冷靜分是能慢慢刷上去的,敏感卻絕對依托天賦。”千梧平靜道:“天賦者才能摸透BOSS的心思,帶着隊伍觸碰到有采分點的線索。所以只要我帶隊,大家都能或多或少沾到一點分,哪怕極緩慢地刷,總有刷滿的一天。”

“所以你的意思是,放任自己另一根神經先負着,帶我把敏感刷滿,讓我先出。”江沉說。

千梧點頭,神色平靜,“嗯。”

“但如果沒人跟在你身邊。”江沉似是輕輕嘆息,“你能在這裏活過幾個副本呢。”

千梧頓了頓,繼續向前走,打了個哈欠遮掩情緒,說道:“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不是小瞧。只是來都來了,我并沒有那麽急着出去。”江沉低聲道:“一個人回到現實裏等待,不見得比在神經裏刷本快樂。”

“其實在這裏,一直一起也挺好的。”千梧說。

江沉點頭,“嗯。”

半路上,天已經黑透了。街道兩側店鋪的燈逐漸熄滅,街上行人紛紛敲開門進入屋院,街上很快就空下來。

江沉和千梧走着走着,江沉忽然說道:“不太對。”

千梧渾然不覺,“哪裏不對?”

“這條路不太對。”江沉皺眉,“和來時一樣的路,來時沒有那家店。”

千梧順着他注視的方向看過去,街角有一家亮着燈籠的羊肉館,那個燈籠幾乎是這條街上唯一的光源,盯得久了會覺得刺眼。

他很少記路,尤其現在跟着江沉,平時還有彭彭,對這家店原本該不該存在一點概念都沒有。

江沉攥住他的手,“不對,我們走別的路。”

“好。”千梧說着立刻轉身。

“那邊兩個客官!”

一個渾厚的男聲在背後響起,他們一回頭,卻見羊肉館門口出來一個壯漢,對他們笑道:“小店要打烊了,還有最後兩碗羊肉湯,要不要喝啊?免費招待。”

“不要回答他。”江沉在千梧耳邊低聲道:“不要答應也不要拒絕,跟我走。”

千梧被江沉抓着手,兩人剛走兩步,卻忽然感到背後刮過一陣風。

下一秒,那個面店老板笑着站在他們面前,說道:“你們兩個人好奇怪,怎麽不吭聲呢,要不要喝湯?”

距離太近,千梧幾乎聽到了對方肚子裏叽裏咕嚕的聲音。

看來這家夥仗着半夜無人,連僞裝也不做了,瞄到池裏的獵物就流着口水上前。

“不喝湯。”千梧看着他說道:“店老板,我勸你也不要半夜吃東西了,容易消化不良。”

男人陰森森地笑,“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他說着,嘴一張,綠色的口水流了下來。

“跑!”千梧道。

話音未落,江沉已經攥着他的手飛奔而出,一整條街道飛快在視野內倒退消失。

他們跑了許久,直到後面沒有鬼怪在追,才堪堪停下腳。

江沉松開手,千梧停下來氣喘籲籲地摸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然而下一秒,陰冷的感覺再次出現在背後。

“跑什麽啊。”鬼怪嘆氣,“都入池了還不認命,原本我只想簡單吃兩口,現在給我跑得更餓了。”

千梧:“……”

江沉:“……”

那鬼怪陰慘的笑容十分瘆人,他緩緩走近。

江沉攥着千梧的手腕慢慢向後退,餘光裏尋找着周圍可以用的東西。

“帶着這個。”千梧忽然在他耳邊低聲道。

江沉一愣,随即感受到一個東西被塞進自己口袋。他下意識伸手一摸,觸感軟膩,是那根紅燭。

還沒來得及說話,千梧忽然扭頭雙手在他身上用力一推,吼道:“跑!”

江沉一聲不吭,他在鬼怪撲上來要咬千梧的一瞬再次掉頭拉上他的手,拔腿狂奔。

兩人的喘息聲近在咫尺,千梧惡狠狠道:“你是不是有什麽毛病,拖着一個大活人能跑得快?”

那鬼怪就追在後頭,江沉咬牙道:“閉嘴。你拿根破蠟燭給我裝什麽大無畏。”

離客棧已經很近了,但沒人知道客棧是否安全。江沉邊跑邊飛快地思考,千梧的喘息聲在耳邊越來越急促,拖在他手上的力也更加沉重了。

千梧堅持不了多久,這點毫無疑問。紅燭也并沒有亮起。

其實進入這個副本後,紅燭一直沒亮過。或許一個道具只能對應某一個或幾個特定的副本,唐剪燭在這裏發揮不了什麽作用。

江沉隔着口袋摸到那枚紅燭,電光石火間,忽然想到什麽。

“不跑了。”他突然說。

停下腳,千梧一個趔趄,一頭汗瞪着他,“做什麽?”

惡魔掌櫃已到身前,他流着口水優先選擇了千梧。餓到極致,人類的皮囊似乎有些包裹不住,手指尖迸出尖銳的指甲來。

那指甲順着千梧的衣衫向下劃,卻忽然一頓。

江沉将千梧半邊身子攔在身後,緊張警惕地瞪着近在咫尺的惡魔。

對方卻似乎沒有進一步動作了,片刻後,如江沉所料,尖銳的指甲刮擦在千梧挂在身上的“紀念品”,那家夥的手開始顫抖,哆哆嗦嗦焦躁不安地劃着那枚小木牌。

千梧恍然,低頭看向自己挂在身上的玩意。

那是別西蔔副本裏帶來的小小紀念品,簡陋得離譜,像街邊攤兩塊錢随手買來的,正面空白,只有反面有字。

惡魔尖銳的指甲顫抖着輕輕翻過那枚木牌,将反面暴露出來。

禁食。

“嗚。”化形為一個人類糙漢的鬼怪咬牙用力跺了下腳。

“早說不能吃!”他憤憤道。

作者有話要說:隔壁壯壯:你吃到你祖宗頭上了。

隔壁別西蔔:噓,不要狐假虎威,我才是它祖宗。

小神經捶地:一大早上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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