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林曉說完這句“對不起”後,便再度閉口不言了。
要表達的意思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雖然有些語無倫次,但是林曉能肯定,這已經足以讓對方了解,自己在有些事上……是真的不可以。
雖然這種徹頭徹尾地自我剖析,會給心理上帶來一些直白的悲觀與消沉,但有些話也只能用這種方式講明白。
林曉微垂着頭,明明看不見,但這時候卻莫名地不願意直面坐在身邊的人。
他想,我是個盲人啊。
這種已經十分深刻地自我認知,在這一刻給他帶來的,是不可名狀地遺憾與失落。
其實,若是看得見……或者說,自己之前有過單獨出遠門的經歷,再或者,哪怕他的自理能力能比現在再強一些,再好一些,起碼置身于陌生的環境中,能夠再泰然一些、穩妥一些——
才十九歲,他又怎麽會真的不想走出這間按摩店?
世界那麽大,即使看不見,也是欣然往之。
牆上的時鐘慢慢走過十一點,夜闌人靜,兩個人坐在小沙發上,半晌,誰都沒有開口再說一個字。
然而,這樣的沉默對于林曉來說,卻像是絲毫沒有意義,客觀事實如此,更改不得。
過了許久,林曉像是從剛才的情緒中順利掙紮脫身,輕輕嘆了口氣,神色也基本恢複正常,于是再次開口。
“方……”林曉頓了一下,似乎覺得直呼方馳的名字有些不妥,但是一時卻又找不到更合适的稱呼,只好說:“時間不早了,要是确定今天不做按摩的話……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再連續做幾天,因為……”
“我後天一早的飛機,算上今天,滿打滿算,而且還要确保在明天不出現臨時情況下,也只能再做兩次。”
方馳開口,平靜地截斷他的話。
林曉咬了下嘴唇,果然不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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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馳深吸了一口氣,思考了半天,現在也該是做個結論的時候了,他轉過身,直視着林曉的眼睛,那目光筆直而鋒銳,像是要透過那雙漂亮卻茫然失焦的瞳仁,一直穿透他的內心。
“說了這麽多,我只聽到了你陳述的客觀原因,卻沒聽見你心裏真正想說的那句話。”
林曉悚然一驚,直愣道:“什、什麽話?”
方馳一針見血,平鋪直敘地問道:“抛開這些不談,我只想知道,從你內心來講,是不是願意試試的。”
說了一堆有的沒的,跟他舉例子擺現實的,可就是沒聽到那句“我不想”。
“我……”林曉張了張嘴,後半句話卻卡在了喉嚨裏,但心跳卻在瞬間加速起來。
方馳的審視能力太毒辣了。
這個問題對于林曉來說,也過于直白了。
見他語塞,方馳的神情卻在瞬間柔和下來,他彎了彎嘴角,篤定道:“果然,你願意的。”
內心中最隐秘的、遙不可及的渴望就這樣被戳破,林曉一張俊秀的臉幾乎在同一時間紅了起來,他近乎掩飾,尴尬而激動地說:“可是……可是就算我、就算我是願意的,我也……”
我也去不成辦不到。
我沒辦法讓自己在瞬間變得強悍堅韌,更沒信心能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去感受這個按摩店外的,迎面向我走來的那個世界。
“只要你願意,剛才說的那些就都不是問題。”方馳聲音始終平靜,卻帶着不可名狀地安撫人心的力量。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完全不熟悉的外界因素、沒有接觸過的生活模式,這些都不是問題。”方馳笑了笑,說:“因為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林曉放在身側的雙手忽然握成了拳。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方馳盡量讓自己說得清楚明白,畢竟強心針只有這一劑,現在不用的話,藥效一過就登時作廢了,“我會帶着你,從你踏出這間按摩店的門開始,每一步看不見的、沒有走過的路,我都帶着你走,盲杖也不需要,因為哪怕腳下有一顆小石頭,我都會在旁邊提醒你,當然了,幫你把石頭撿起來再扔遠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更願意看着你自己邁過去。”
一語雙關。
林曉握成拳的手臂都在簌簌發顫,但是他此時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方馳覺得自己平生都沒用過如此多的耐心去勸道安慰一個人,今晚也算是他的有生之年了,“你是我的私人按摩師,所以我會對你負責,這個負責的內容,包括但不限于你的安全、健康、財務,甚至……情緒,如果你覺得口頭承諾沒有效力,這些內容,我們完全可以寫進合同裏,要是你對合同的真實性存疑也沒有問題,明天我會讓經紀人去一趟街道派出所,請你熟悉且信得過的民警過來,作為第三方見證,合同也可以放在派出所一份,總之……”
方馳笑了笑,沉聲道:“我答應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
林曉依舊沒有表态,但是卻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眼眶一點點的酸脹起來。
方馳仔細觀察着他的神情和反應,倏然一見他眼底隐約蓄起的水汽,也驀地有些慌:“哎!哎不是……你、那個……小林師傅,不至于感動成這樣吧?”
林曉吸了吸鼻子,擡手飛快地在眼睛上抹了一下。
方馳看着他那雙被眼淚浸潤過後,尤顯柔軟濕潤的雙眸,失笑道:“這就哭了啊?小林師傅心理素質不太堅強啊,那……我再給你貢獻些淚點?我要是說,如果沒有彩排或者每場演唱會結束輾轉別的城市的間隙,我都會盡可能帶你出去走走,把我能看到人、物、景、事,都慢慢講給你聽,你是不是能當衆給我表演一個淚如泉湧啊?”
林曉也覺得在一個還不算特別熟悉的人面,突然前情緒失控有些丢臉,他勉強笑了一下,“你說的……都是真的?”
方馳挑眉,肯定回答道:“真的——不過鑒于最後這些關于不定時出去溜達一圈的承諾字數有點多,而且正規合同應該也不能這麽煽情,所以,這只是我的私人保證,不過你放心——”
方馳手掌忽然覆上林曉柔軟蓬松的發頂,快速揉了一下,輕笑道:“方隊長的私人承諾,可比合同有效多了。”
林曉猝不及防,被他揉得腦袋一偏,但方馳很快将手拿開,仿若無事般問道:“所以,小林師傅現在能重新給我個答案了嗎?”
林曉抿了抿嘴角,忽然問道:“在這之前,我還有三個問題。”
“關于酬勞?”
林曉果斷地搖搖頭,事到如今,他這個所謂的私人按摩師能獲得的報酬,早已經不能和方馳給出的承諾相衡量比較了。
“那你問。”
林曉說:“第一,我如果答應的話,需要為你做的,就僅僅是個人按摩理療,不需要再……“
“不需要。”方馳回答地非常幹脆果決:“你只需要提供給我專業的日常肩頸和手腕理療,保證我能在巡演期間不因為傷病暫別我的架子鼓就可以。”
“好。”林曉深深呼出一口氣,繼而道:“第二個問題——為什麽非我不可?”
方馳擡眸一愣。
沒想到,這個小林師傅表面看上去人畜無害溫溫和和的,實際上探究問題的角度也很刁鑽啊。
方馳皺眉,在心裏重複了一遍這個問題,沒錯,從客觀事實上來說,林曉确實不是最合适的人選,自己為什麽又要如此大費周章,甚至在沒有條件也要創造條件的情況下,非他不可?
林曉感受到對方的緘默,非常默契地沒有催促,只是耐心等待。
半晌過後,方馳嘆了口氣,平靜道:“可能,是因為安靜吧。”
“安靜?”
“是。”對方願意無條件信任自己,方馳也不打算有所保留,直言道:“說不上為什麽,就是一種直覺作祟,我……說實話,每次來找你做按摩的時候,都是我這幾天心裏感覺最放松最平靜的時候,這種體感……我很多年沒感受到了。”
林曉似乎對這個答案有些意外,他本以為對方會說些“因為你手藝最好”、“因為我在這裏按摩後的效果最明顯”之類的客觀存在的回答,誰料想方馳的答案竟然這麽主觀且抽象。
林曉随口接道:“你每次都深更半夜的來,都這個時間了,不安靜才不正常吧?”
“……”方馳失笑,無奈地揉了揉眉心:“看不出來,小林師傅……不僅按摩手藝好,在破壞氣氛方面,也是個高手啊。”
“行吧,你說第三個問題。”
林曉默然片刻,再開口時,聲音中居然帶了一點軟糯柔嫩的請求的味道。
“那首《瘋盲》……你、你能唱給我聽一次嗎?”
方隊長始料未及,一時怔然。
許久之後,他深刻冷峭的臉側線條全然柔和下來,輕輕說了聲:“好。”
——
聽聞月亮上的傳說是你嘴邊的一笑而過
大地的顏色全部淪陷在你的眼窩
聽聞那陌生的方向是你去不到的理想國
在渴望之中也曾想把這暗網掙破
黑白灰三色糾葛
時間無辜被過錯
破碎在咫尺天堂
是黑夜詠嘆的歌
知道你看不見不會說只好摸索
一步步獨自走過這生命的波折
嘶吼和咆哮被丢棄在無人角落
去他媽的世界快樂卻夠不愛我
心髒跳動的每一秒你都算活過
……
月朗夜深,男人原本清冽幹淨的嗓音中多了一絲慵懶低啞,這首節奏明快的歌曲被他淺唱低吟着哼出來,完全變了一個味道,更像是深夜中靜靜流淌的溪澗,潤物無聲般,流過那些或是蒼白或是濃黑的時光,安靜卻堅定地,緩至不知名的遠方。
還有一直坐在旁邊靜靜聆聽的少年,微紅發燙的眼眶,很漂亮。
作者有話要說: 咳,那個……歌詞什麽的,是十九瞎寫的,詞不達意,勉強合轍,這個粗制濫造的鍋我來背,方隊長是無辜的。
小林師傅:世界那麽大,我要去轉轉!
方隊長:我帶着錢,我帶着你。
快來評論區唠嗑啦~前排繼續掉落紅包。
愛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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