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入V(1)

巨大的滿月如夢如幻, 似半睜眼的美人,慵懶地含笑注視着隔着層層花叢深深對望的女郎與郎君。

沉默,是今夜的斂月谷。

唯有拱形穹頂還回蕩着淩酒酒響亮清脆的自白——

“酒酒要師兄親親抱抱舉高高!”

“親親抱抱舉高高!”

“舉高高!”

姬沉:“?”

他狐疑地看着淩酒酒。

她又犯什麽戲瘾?

他沒等來後續, 卻看見嬌俏的女郎眼睛瞪得比月亮更圓,臉憋得通紅, 像有兩團火燒雲替她妝點, 纖長幼嫩的手指交疊住,死死按在嘴上。

倒像是害羞了。

姬沉:“!”

莫非她認真的?

他臉上難得出現了無措和為難, 右手按住劍,垂眸想了想, 又帶着一派端正君子風範走近。

淩酒酒捂着嘴,并不想來當場來一段B-box。

她含恨閉上眼。

親身經歷過, 才知道這落語情毒竟然如此歹毒, 将她要說的話全部扭曲了。

想死你了是什麽情況?她又不是在這裏辦春晚!

還有親親抱抱舉高高?

震驚!

深夜禁斷的斂月谷中, 女修竟然對男修放出了這樣的厥詞!

那一秒,淩酒酒想起了剛穿書過來準備對姬沉霸王硬上弓時, 身下震動的劍鞘和姬沉眼中的殺氣。

淩酒酒:生無可戀。

再睜眼, 卻發現姬沉不知什麽時候來到她面前。

郎君發如潑墨, 禁欲挺拔似一把劍, 斜飛入鬓的長眉下是一雙神秘深邃的眼睛,一眼望去,仿佛看到整個星宙在其中旋轉, 薄唇緊抿着, 好像下一秒會說出什麽傷人心的情話。

郎君身上隐隐有松香,他似一座山,帶着滿滿的荷爾蒙,将她所能感知到的空間全部填滿。

而在他身邊, “噗噗噗”飛着無數個粉紅小心心,blingbling發着少女心滿滿的光。

像是剛從乙女游戲裏走出來的絕美紙片人。

淩酒酒:……

你這個落語情毒竟然還幫她給姬沉加了濾鏡貼紙?

可惡!

現在這郎君看起來該死的誘人怎麽辦!

淩酒酒眼神在藥力影響下流露出婉轉的依戀,姬沉看着她,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頭道:“師妹,你才築基,不宜想這些事情。”

淩酒酒宛如遭到當頭棒喝。

果然他誤會了啊!

見姬沉還要規勸,她一時情急想要解釋——

說出口,卻變成嬌嬌甜甜的埋怨:“痛痛,酒酒要師兄吹吹!”

淩酒酒:……我疊詞詞,惡心心。

越描越黑了啊!

姬沉有些驚訝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淩酒酒的腦袋。

他方才用力太大了嗎?

吹能止痛?

罷了,今日已經拒絕了她,小姑娘臉皮薄,總不能一分面子都不給。

念及此,姬沉當真傾身靠近。

淩酒酒盯着他的眼睛,就像是看着星海垂落凡間,帶着心中小鹿一下一下胡亂踢腿,一整顆心都不夠裝。

她有些害怕,再這樣下去,恐怕她就要進入中毒後期,忍不住對姬沉醬醬釀釀了!

淩酒酒情急之中一把推向姬沉,郎君不似女郎嬌軟,手上硬邦邦的,像是在推一面牆。

但手上的觸感卻令她急中生智——

嘴說不出,還可以用手比劃!

淩酒酒拿下桃木劍,用劍尖在地上快速地劃動着。

姬沉被淩酒酒不痛不癢地擋了一下,略困惑地蹙蹙眉,又見她飛快地以劍為筆,在地上寫出幾個字——

“落語情毒,走。”

瞬間,姬沉明白了這裏發生的一切。

淩酒酒過于親昵的遣詞和語氣,還有古怪的花香,此時都成了落語情毒的佐證。

姬沉微微挑眉,目色淩厲地看了看周圍受到落語情毒侵染的花朵——

太久沒入魔域,倒是有些忘了他們的手段。

仙魔大戰後千年,有合歡宗修士轉入修魔,在合歡情毒的基礎上提煉出藥性更加霸道的落語情毒。

此毒不解,則會損傷修為,經脈逆行。而解毒不徹底,又會導致中毒的雙方心神共連,一損俱損。

因此特別适合一些破罐子破摔的魔修拿來控制其他修士。

至于中毒中期會胡言亂語,便完全是淵冥魔尊得到落語情毒後,強行煉入其中的惡趣味。

雖說合歡宗有時會用藥性溫和的情毒幫助雙修,落語情毒也屬于情毒,但落語情毒的毒性惡劣,只有魔修才會使用。

如今,魔修才有的毒出現在了斂月谷。

姬沉修長的手指在劍上點了點。

仙宗內,果然不幹淨。

他看了看眼神逐漸迷離的淩酒酒。

所以她只是被落語情毒控制,那些都不是真心話。

他似笑非笑,長眉一挑。

換個人來,她也會說這些話,做這些事?

心像是被一捆繩子吊着,這個認知如刀割斷了那根繩子,心情在輕松的同時又不免墜落,說不清是釋然還是失望。

現在并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姬沉對淩酒酒道:“先出去。”

淩酒酒神智還在,聞言點點頭,又突得拽了一下姬沉的衣袖,示意他用袖子擋住臉,努力用眼神傳遞信息。

‘師兄,這毒通過口鼻飛沫傳播,你小心!’

姬沉看着她灼灼的視線,安撫道:“落語情毒只會激發人的不倫之心,并不能無中生有,我并無遐思,便不會中毒。”

此時,這話淩酒酒聽來卻有些刺耳。

什麽意思?

他看她沒有那個意思所以不會中毒?

四舍五入不就是暗示她中毒了就是對他有這個意思嗎?

因為被落語情毒控制而情緒起伏變大的淩酒酒有些氣。

呵。

你看扁我!

姬沉雖然沒有親自中過情毒,但是見過不少中毒之人難以自持,飽受折磨。這時候靠近中毒之人,對努力保持清醒的中毒者無疑是一種磋磨。

于是,他體貼地把劍鞘遞給淩酒酒,讓她抓着劍,自己握着劍柄拉她往外走。

淩酒酒抓住冰冷的劍鞘:?

伸個劍鞘過來?

絕對是怕她為非作歹吧!

姬沉回頭想再次檢查她的中毒程度,正好看到淩酒酒這副粉腮圓鼓,嗔目低眉的樣子,像是自己把自己氣得不輕。

她把想法全展示在臉上,姬沉哪裏還會看不懂,他哭笑不得道:“師妹甫修仙,道心不穩,道基尚淺,所以才會中毒。”

淩酒酒有被安慰到,立刻消了氣,又突得想起什麽,拽了拽劍鞘,先是向後指了指,又伸出三根手指,接着做了手刀,麻利地在半空劈了三下,最後認真地看向姬沉,眼神帶上詢問。

‘師兄,你看懂沒?’

姬沉嘴角抖了抖,一邊帶着她走一邊道:“那邊有三人中毒,你将他們劈暈了?”

淩酒酒長舒一口氣,對閱讀理解能力滿分的姬沉用力點點頭。

他腳步不停,拉着她邊走邊說:“出去後我會傳訊,待霓玉師尊關閉斂月谷陣法,便可令樂修淨化此處救人。你跟我回洞府解毒。”

落語情毒再豪橫也不過是一種毒,并非無法可解,只要服用特定的靈株或接受擅長祛毒的化神以上的樂修療愈,便可恢複。

原書中姬沉和柳憐緋之所以中招,只是因為他們恰好在魔域,靈株和樂修都鞭長莫及。

淩酒酒點點頭,強忍住心底的躁動,緊緊盯着姬沉的黑靴子埋頭往前走。

藥性明顯逐漸上湧了,她連看姬沉的靴子都在“呼呼”飛着愛心。

還好,從斂月谷禦劍回天闕峰很快,她一定撐得住。

眼看已經走到陣法邊,變故陡生。

一道劍光劃過,身着竹青色衣衫的千鶴峰修士猛然橫殺而出,手持青色玉簡法器直直向兩人而來!

看清他的瞬間,淩酒酒情毒都快吓醒了——

那人長得平凡無奇,是那種完美融化在人群裏的大衆臉。

唯有一雙眼睛,竟是紅色的,月光掩映下,似混沌獸目。

姬沉反應快一步,他陡然抓緊劍柄,自淩酒酒手中拔1出黑劍。

劍勢如奔雷,不避不讓,直接劈上玉簡。

此處修為無用,端是比的外家功夫,盡管如此,這樣一擊,還是引得一陣對沖的疾風刮向四周高樹,“唰唰”的枝葉搖晃裏,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脆響格外突兀。

“咔嚓。”

在與黑劍接觸的位置,無暇的玉簡驟然出現一道裂紋,接着,那道紋路如同有了生命一般蔓延生長。

不過一擊,姬沉竟直接将玉簡劈碎!

看到陪伴多年的法器受損,竹青色衣衫的修士面上竟然不見絲毫悲切憐惜,反而握着只剩下一掌長的斷片直取淩酒酒命門。

眼神狠厲,躲避強者,奇襲弱者,像足了真正的野獸。

姬沉剛要轉身出手,周圍驟然想起“噗”的悶聲。

無數黃、粉、紫色的花瓣向着花心收縮,在清冷月光下動作整齊劃一到了詭異的程度。

然後,重瓣花朵猛地炸裂,帶起一陣陣奶白毒霧,宛若深秋重霧,将三人團團圍住!

是又一輪落語情毒的釋放。

淩酒酒和姬沉對視一眼,同時屏住呼吸。

于此同時,紅眼睛修士已經殺到淩酒酒面前——

她眼神一定,不打算等姬沉出手。

明明手中有劍,心中有招數,她不習慣等人來救。

淩酒酒用指尖深深印向掌心,換來片刻清醒,接着轉腕拿起姬沉的劍鞘在身前一擋,斷片刺在黑色劍鞘上,發出一陣令人心底緊縮的鐵片刮黑板的聲音,接着,玉簡斷片一層層剝落,碎成齑粉。

經過在扶桑樹下的無數次訓練,這一套動作已經是肌肉記憶,淩酒酒不假思索,借力一轉劍鞘,巧妙地轉換了進攻的方向,接着全力出擊!

那人躲避不及,被黑色劍鞘直直打在猙獰的臉上。

然後一個屁股蹲坐到了軟密的綠色草地上。

淩酒酒心中微微歡喜。

這是她第一次用劍對抗別人,竟然成功了!

她驚喜地看向姬沉,他也正好含笑贊許的看過來。

姬沉很快收回視線,上前拿劍尖對上紅眼睛修士,肅寒劍意令那人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一番打鬥,花霧又集中噴了一次,淩酒酒難免吸入更多落語情毒。

此時,疼痛褪去,她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着難言的渴望,似有一株纏人的藤蔓在身體裏生根,必須要突破頭腦的桎梏,拉住誰一起沉淪。

淩酒酒緊緊握拳,再次将指甲嵌入手掌,痛感幫助她清醒了一點,她走上前看着那個紅眼睛的千鶴峰修士——

這人的目的明确,就是要将兩人留在斂月谷中。

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過于麻木的瞳孔又明确昭示着此人神智被控制了。

是誰在操縱他?

還不等淩酒酒和姬沉問話,那人紅色的眼睛猛然一張,喉嚨裏發出含糊的“嘶”聲,目眦欲裂的樣子一看就是忍受了巨大的痛苦。

皮囊之下似乎流動着熾熱的紅水,在他裸露的皮膚上織就漁網狀的紅紋。

旋即,一聲爆破悶響,他的身體從內部炸開,變成一株血肉煙花。

第二次見這樣的情景,淩酒酒還是忍不住泛起生理性的惡心,來自內心的惶惑幾乎壓倒落語情毒帶來的悸動。

眼前一切,幾乎與琉璃城中的一切重合。

扭曲的表情,無聲的求救,腥臭的煙花。

還有,餘燼裏的魔核。

她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修士,這人又是一上來就要襲擊她,她不是聖母,心裏對他生不出同情,只是心有戚戚。

淩酒酒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壓下胃裏的翻湧和幾乎要跳出喉嚨的心跳,看着姬沉,拿劍在地上比劃:“與琉璃城一樣,他被魔修控制了嗎?”

姬沉蹙眉,點點頭。

未料到,長霄那邊沒查到什麽線索,魔修的手先伸到他眼皮底下了。

淩酒酒按着太陽穴,勉強在情毒帶來的醉酒感裏保持思考的能力。

今天斂月谷幕後黑手很可能就是屠城真兇。

情毒讓她的感情變得尤為尖銳,淩酒酒有些難過地想——

差一點……

又是差一點,就能問出些什麽!

但這點難過很快被心中的欲念和興奮代替,各種感情攪和在一起,淩酒酒宛若剛喝了一杯黑暗料理芥末兌可樂,其中滋味非親身體會無法感受。

旁邊,姬沉擡起頭,便見到淩酒酒抵住額角,微微發抖,咬住唇艱難隐忍的樣子。

剛才那蓬花霧加劇了她情毒的發作。

無論如何,此地不宜久留。

姬沉剛想喊淩酒酒出去,便聽到自己的聲音沉沉若冷泉過幽谷——

“終于等到你,還好我沒放棄。”

姬沉面色僵住:“?”

淩酒酒同樣僵住:“?”

兩人陷入尴尬。

淩酒酒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姬沉。

寧不是無欲無求嗎?

寧不是道心堅固嗎?

為什麽師兄你也中毒了啊!!

所以剛才沒有中毒只是空氣中毒素劑量不夠吧!

果然脫離劑量談毒性都是耍流氓。

被打臉的姬沉本人顯得更加意外。

莫非這幾年落語情毒發生了變化?

或是,他已入紅塵。

姬沉很快冷靜下來,意識到更嚴重的問題。

他亦中毒,淩酒酒又要馬上步入中毒後期,他未必趕得及禦劍帶她回洞府解毒。

他用劍在地上書寫,第一時間跟淩酒酒分享了這個壞消息。

看着字,淩酒酒只覺自己分裂成了兩半。

小小一部分的自己因為來不及解毒而心中一顫,巨大的無力感漫上來。

會發生什麽?

晉江不允許她想象。

而絕大部分的自己卻看着姬沉長袍與黑發飛舞,一筆一劃變成優雅的慢動作撩動着心弦。

他身上輕淺的松香味像是無數個帶磁力的鈎子,一直拉着她靠過去。

兩相抗争,可惜情毒深種,清醒的那部分失去身體的控制權,像是被封在泥娃娃裏一般,欲哭無淚地看着後面發生的一切——

她撲蝴蝶似的撞到姬沉懷裏,兩只纖細的手臂費力又固執地緊緊箍住他。

然後,她微微擡臉,憨貓自撸般在他胸前冰涼的黑衣前蹭來蹭去,嘴裏還不閑着:“師兄好看又好聞,酒酒最喜歡師兄啦!”

淩酒酒的清醒意識:QAQ!

誰來砸暈我吧求求了!

少女淡淡的體香一直往鼻尖拱,姬沉一下頓住,喉結滾了滾,動也不敢動。

黑衣郎君挺拔又潇灑,僵硬如同月光下的歸墟主峰。

他面無表情,耳朵卻紅了個透。

‘說什麽胡話!’

他很想這麽說,但又怕開口變成什麽奇怪的言語。

姬沉重重嘆口氣,想要用劍比劃,但淩酒酒實在抱得緊,簡直恨不得把自己嚴絲合縫地貼在他身上。

姬沉:……

怕用力會傷到她,他只好向後仰着身體,又小心翼翼地折起手臂,隔着她的黑色衣袍在她手臂寫字——

‘玉清合氣靈株’

在琉璃城的竹林中,姬沉曾經打開盒子,見到裏面有兩株玉清合氣靈株。

淩酒酒後來送給他一株來化解魔氣,另一株應該還在她那裏。

玉清合氣靈株可解百毒,落語情毒自然不在話下。

之所以沒有一開始就讓淩酒酒用這個,無非是因為玉清合氣靈株千金難求,拿來解落語情毒有些浪費。

他洞府裏種着其他靈株,足夠應付。

可此時,淩酒酒軟而暖的面頰帶着不正常的緋紅,正一遍遍在他胸前掃過,俨然已經到了中毒後期。

他們已經沒有其他選擇。

淩酒酒碩果僅存的理性艱難地認出了姬沉寫的字。

她心中一喜,像是在一片黑暗中看到希望。

她離開琉璃城時,帶了玉清合氣靈株,就在乾坤戒中!

可是,現在的身體壓根不受她控制,她也沒法好好說話……

有辦法了!

淩酒酒用上全部意志力,死死用貝齒咬住下唇。

血腥味帶着痛感襲來,渾身粘稠的鈍感如退潮的水散去一瞬。

在情毒再度襲來前,淩酒酒飛速收手,掏出乾坤戒中的玉清合氣靈株,纖細的手指翻飛,将它一分為二,左手拿着一半塞到嘴裏,右手拿着另一半直接怼進姬沉嘴裏。

玉清合氣靈株帶着清甜的草木香,有一點梨子的香味,又有青瓜的爽潤,接觸到唇齒立即化為涼涼的靈髓,蔓延到四肢百骸。

三息間,落語情毒便解了。

淩酒酒感覺像頭頂被驅散開一片雨雲,神智完全回籠。

頭不昏,腰不疼,可以一口氣爬六樓!

她看了看姬沉,發現對方正定定看着自己。

淩酒酒想起剛才的一幕幕,紅着臉兔子般一下跳開幾步,正色對着姬沉顧左右而言他道:“師兄,我只剩下一棵玉清合氣靈株了,一人一半,夠解毒嗎?”

她一身正氣,俨然是只要我忘記得夠快,剛才的一切就沒有發生過。

姬沉垂眸看她。

他沒想到淩酒酒會分一半靈株給他。

正常人在這種情況下的反應,都會是先顧自己。

她卻将僅有的一棵靈株分成了兩半,選擇與他一起面對生機或毀滅。

姬沉第一反應是氣悶。

像是有人點燃了爆竹丢在他身體裏,火星一路燒起來,帶着腦仁都噼裏啪啦響。

幸好玉清合氣靈株妙寶天生,足夠解毒,且可以在一段不短的時間裏幫她抵抗情毒,否則淩酒酒這樣豈不是耽誤了自己?

她難道還沒意識到情毒有多危險?

他帶着沸騰的怒意,張口想教訓她幾句,對上淩酒酒視線時又說不出重話。

少女在斂月谷的月光下輕盈似夢,飽滿粉嫩的櫻唇上被自己咬出血痕,顯得脆弱而嬌憨。

她一雙眼睛一錯不錯看着他,坦蕩而清澈,但是緊緊交握的雙手又暴露了她是在強自鎮定。

只一眼,氣悶又變成黯然。

當然,她當然會這樣選擇。

不論是當年,還是今天。

——金紫色的魔光,破碎的軀體,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的無力。

曾經的一切,此刻如白日噩夢,盤踞眼前。

剛才,在她要分享靈株時,他依然沒能阻止她。

一如當年。

姬沉突然明白,他不是氣淩酒酒,而是在氣自己。

淩酒酒也看着姬沉。

他似乎有些生氣,又很快平複,最後恢複漠然,連帶眉眼中的生動也淡去。

他最終看過來的時候,又變成一個挑不出錯的天闕峰真傳,山一般沉穩,劍一樣冷冽,看不透的思緒封在黑曜石一樣的眼珠裏,淡淡道:“應該沒有大礙。”

淩酒酒點點頭,暗暗松了一口氣。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困惑為什麽自己會分一半玉清合氣靈株給姬沉。

畢竟,按照他說的,只要有人出去聯系到掩月峰的霓玉師尊,自然有人能解斂月谷裏人的毒。

她實在沒必要把玉清合氣靈株分成兩半,去賭一個兩人能共同好轉的可能性。

偏偏她就下意識那樣做了,自然而然,簡直像是一種習慣。

淩酒酒還沒想出來個所以然,就聽到姬沉提醒道:“明日昭虹開學,先送你回去。”

他在刻意轉換話題,她卻沒聽出來。

淩酒酒:!

啊這啊這,完全忘了明天是開學前一天!

聽說昭虹學堂封閉管理,所有弟子統一安排住處,每個月只能放一天假,不僅如此,每日都排滿了課,早晚還要上自修課,簡直可稱為昭虹高中。

淩酒酒到底還有點小孩子心性,很快又因為開學的事情而憂心忡忡。

她倒是沒有一定要在同班同學裏面争先的心。

可是那天花擎宇的話像是一顆魔性的種子,在心頭揮之不去。

姬師兄和花師兄都是昭虹學堂結課試煉的頭名,若她太拉胯,會不會丢了天闕峰的臉?

淩酒酒站在姬沉的劍上,陷入苦惱。

這種苦惱一直持續到姬沉禦劍帶她回到天闕峰真傳弟子暫居的洞府。

見她耷拉着腦袋,姬沉挑眉道:“何事憂心成這樣?”

淩酒酒沒精打采地擡擡頭:“明日開學。”

姬沉被她這副霜打的樣子逗笑了。

斂月谷中,面對被魔核控制的修士那麽冷靜自若,現在卻因為開學愁眉苦臉。

倒是可愛。

他拍拍淩酒酒的頭,道:“別想太多,今夜好好調息,明早我接你去昭虹。”

随後又拍了拍她,補充道:“今日之事,不要告訴旁人。”

他今夜格外話多,頓了頓又拍了她兩下,開口道:“沒能沖擊築基後期,不必失望,修行本就不是一帆風順。”

雖然姬沉動作輕緩,淩酒酒還是覺得他的節奏很像在拍地鼠。

她被拍得一愣一愣,皺皺鼻子道:“知道了,師兄去處理斂月谷的事情吧,我先回去了。”

雖說在發生不可挽回的桃色事件前,淩酒酒就把包括柳憐緋在內的三個修士敲暈了,但這件事情傳出去到底不好聽,更何況還牽扯到魔核的事情,她本來也不打算說出去。

至于築基後期的事情,她本性并不急功近利,也沒有放在心上。

姬沉又囑咐幾句,才轉身禦劍而去。

淩酒酒心裏惦記着開學,快步跑回洞府,把乾坤戒中的東西和岳瑛給她準備的盒子裏面的東西全部拿出來攤開在床上。

然後托着腮陷入思考。

昭虹學堂開學,最好輕裝上陣,把最重要的東西帶好就行了。

靈石?

肯定要帶。

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靈株?

也要帶。

随身攜帶常備藥是多麽重要,今晚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司南石?

這個最重要!

沒有導航,寸步難行。

漂亮的小飾品?

水系靈石做的蝴蝶發卡,火系靈石做的簪,還有金系礦石鍛的腰帶扣……

都是新的呢,可以拿去送給女同學。

對了,還有火系小靈獸和茶具。

這個不占地方,還是帶着吧。

淩酒酒收拾半天,把乾坤戒揣到極限,發現還有很多東西放不下,只好遺憾地掏出一些靈石靈株,只帶了一個月用的量。

好不容易收拾完,夜已經深了,星空繁華,萬籁俱寂,只有她洞府裏一豆火苗忽閃,左右搖曳兩下,被她吹滅了。

許是累極了,淩酒酒一躺下就睡着了,然她一整夜都在做夢,一會夢見自己抱着姬沉進行危險發言,一會又夢見爆體而亡的千鶴峰弟子。

最後,還夢到她開學遲到當衆罰站的情節。

淩酒酒一下驚醒,如同翻蓋手機一樣直挺挺坐起。

發現是夢,她拍拍胸口。

還好還好。

開學之前做噩夢也是基操了。

她伸了個懶腰,給自己下了清塵訣,對着銀鏡再三确認儀容之後,抓上桃木劍出門等姬沉。

正是清晨,空氣中泛着沁人心脾的新鮮草香,暖洋洋的日光透過晨霧折出彩虹色的棱柱,天闕峰上空已經有不少勤奮的身着天闕門服的弟子禦劍如黑色彗星掃過。

沒等多久,姬沉禦劍如一道虹光穩至,四下弟子紛紛停下劍,于空中拱手打招呼,姬沉一一颔首應了,才落在淩酒酒洞府前。

衆人圍在上空,摸着下巴三五紮堆,觀賞直播,現場開麥。

一個四方臉的黑衣修士皺起眉頭:“姬師兄怎麽來小師妹洞府了?不會是姬師兄動了凡心吧!別啊!我昨天剛去千鶴峰押注在柳師姐身上昂!”

他的絕望很真實。

貧窮的劍修沒有副業,只能指望在千鶴峰的賭局贏一丢丢買靈株的錢。

不然正經人誰天天關注情愛之事?

練劍還來不及。

另一個弟子無語地看他一眼,道:“不會還有人不知道吧?長霄師尊事務繁忙,将教導小師妹的事情交給姬師兄了。”

旁邊人符合道:“就是,我昨日去找姬師兄請教就看到小師妹在姬師兄洞府讀書。”

另有一女修神秘一笑,招招手示意衆人湊近,眼睛滴溜溜繞着衆人轉了一圈,道:“一手消息,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吊足了大家胃口,她才說:“昨夜,我回宗晚,猜猜我看到了什麽?”

大喘氣一口,女修又道:“我看到姬師兄送小師妹回來,師兄衣衫微開,而小師妹她……”

女修豎起一根手指轉了轉,引得衆男修眼睛也入迷了似地轉來轉去,她終于壓低聲音道:“小師妹面頰粉紅,嘴上還破了個口子!”

衆人:“!!”

四方臉男修果斷從處處磨損的乾坤戒裏掏出一棵靈株,道:“未聽說昨晚姬師兄和小師妹經歷過惡鬥昂!小師妹竟受傷了?”

他沒看到女修的白眼,探頭往下觀察一二,道:“嚯!大夥看,小師妹嘴還沒好利索呢!不知道這靈株用不用得上?”

另外幾個男修紛紛附和,也從破破爛爛的儲物法寶裏掏出最能見人的靈丹妙藥,準備組團下去慰問。

劍修雖然窮,但基本的排面還是要有。

女修差點氣得背過氣去。

外峰的閨蜜總是問她為什麽不在本峰找道侶。

這就是原因!

什麽叫比劍更鋼更直的鋼鐵直男?

不外如是。

她好不容易拉住幾個要禦劍下行的男修,氣呼呼道:“有病嗎你們?姬師兄和小師妹是啵啵啵了!親親了!”

幾個男修捂着發紅的腦門,看着彪悍的同門,敢怒不敢言。

外峰的老鐵總問他們為什麽不在本峰找道侶。

這就是原因!

教人難以理解的腦回路,使人聞風喪膽的手勁。

這便是女修,哪裏有劍好?

女修見他們各個冥頑不靈,還要發作,遠遠見一陣紅色劍影,趕忙招招手,傳音道:“花師兄!你來評評理!”

花擎宇雖說被姬沉搶了接引小師妹的活,但出于同門情誼,還是準備在淩酒酒入學前關照一兩句,豈料才禦劍而來,便聽到了“深更半夜,姬師兄與小師妹跨越愛的禁區”這則重磅新聞。

已經在千鶴峰給淩酒酒下了重注的花擎宇大喜過望——

小師妹!

不愧是我看好的你!

可是,看着非要他表态主持公道的師弟師妹,花擎宇為難一瞬。

然後在良心和金錢之間選擇了後者。

他濃眉一抖,咬着白牙道:“休要渾說!這都哪跟哪?還不快散了,小心姬師兄發現了以後天天早上拉你們練劍!”

衆人聞言悚然。

他們面面相觑,覺得姬師兄完全做得出這種事。

花擎宇見狀,像哈士奇牧羊一般胡亂将一堆師弟師妹拖走。

飛遠之前,還熱切地看了一眼淩酒酒。

小師妹,加把勁,你一定行!

我的財富自由就靠你了!

衆人關注之中的兩人渾然不覺這一番對話——

淩酒酒在姬沉走下劍之前就湊上去道:“師兄,昨晚那件事怎麽樣了?”

昨晚的魔核關系到屠城真兇,她一直惦記着。

屠城之火雖然沒有發生,但荼害琉璃城的潛在兇手一直在暗處,讓她沒法不擔心。

對城衆的擔憂甚至将她昨天強抱姬沉的尴尬都暫時壓了下去。

姬沉收起劍,斂袖道:“昨夜掩月峰樂修将他們救走後淨化了斂月谷,霓玉師尊檢查了最近出入陣法的情況,并無異常。”

淩酒酒直白道:“也就是說,下落語情毒的是歸墟仙宗的弟子?”

姬沉颔首,又道:“那位被魔核控制的千鶴峰弟子是掌門樂正延的親傳弟子,上月恰好出仙宗平定魔亂,或許在那時染上魔核。”

他頓了頓,面色微寒,嘴角的笑玩味:“又或許,魔修已經将手伸到了仙宗裏面。”

千鶴峰的師尊是玄蒼仙尊的真傳弟子之一,名喚無妄,在萬年前仙魔大戰中身受重傷,之後便一直閉關不出,因此,千鶴峰日常事務都由無妄師尊的真傳弟子樂正延代理。

能去處理魔修的掌門愛徒,修為至少在金丹大圓滿以上,護身法寶也少不了,能在他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種下魔核,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但如果是仙宗內部修士趁他不備下手,就容易很多。

淩酒酒聞言蹙眉。

幕後之人給他種魔核的目的是什麽呢?

就為了在斂月谷裏散播落語情毒?

如果真的想要迫害歸墟修士,用致命毒藥反而更快更直接。

還有,那人為什麽一定要攔住姬沉和她,不讓他們出去斂月谷?

做這件事的人,又為什麽要放火燒琉璃城……

淩酒酒沉吟片刻,仰臉問姬沉道:“師兄,那位真傳師兄之前有什麽其他的古怪行為嗎”

姬沉垂眸:“平定魔亂後,他去過點星峰修補法器,其餘時間在千鶴峰修煉,僅此而已。”

思考陷入僵局,淩酒酒目光沉沉。

本以為到了歸墟仙宗,事情會逐漸明了。

眼下,迷霧卻越來越重了。

姬沉看着她眉頭緊蹙,緩緩道:“點星峰已經開始查探那位真傳在外游歷和回宗門時接觸到的人。”

見她還不展顏,又道:“琉璃城內一直有歸墟弟子,并無危險。”

淩酒酒驚訝地擡起眼看着姬沉,心像是被微熱的手揉了一下。

原來,他一直知道自己擔心的是什麽。

還默默地幫她一起守護着琉璃城的百姓。

她鄭重地拱手,将眼睛彎得誠懇又好看,字字清晰道:“謝謝師兄。”

淩酒酒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像是蜜糖做成的月牙,粉唇像是盛開的櫻花,臉上的弧線沒有一處不是流暢舒展的。

姬沉不自覺跟着她一起笑了笑,輕聲道:“謝什麽。”

語畢召出劍,先行踏上,道:“走吧,該去昭虹學堂了。”

淩酒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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