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複顏妤擡頭，看着黑暗的帳中，沒有一絲光明，一切都仿若那場戰争，不到最後誰都不知道勝負，誰也不知道生死。
“我去的時候，仗已經打了一個來月了……”複顏妤的聲音有些低沉，在這樣的黑夜裏聽來，讓人的心不覺提到了嗓子眼，“軍中的軍醫已經死傷了一半，前線運過來的傷病卻越來越多，多到你無法想像。”
蘇慕芷真的是無法想象，因為當複顏妤頭一次看到那麽多傷兵時候的場面何止是這輩子忘不了，就連下輩子還能記起。
滿帳篷的傷兵得不到大夫的及時救治，很多就是在奄奄一息中最後斷了氣，被拖出去就地掩埋。
“斷手、斷腳、少了一半臉的、沒了眼珠子的”複顏妤不是在吓蘇慕芷，只是說出了事實，大家閨秀的蘇慕芷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兩只手死死抓住複顏妤的胳膊，好像一松手那活生生的場面就會出現在自己眼前。
“你，你不怕？”
複顏妤勾起一抹苦笑，怕？怎麽會不怕。只是那時候什麽也顧不上了，害怕不能讓人恢複、害怕不能救人命，“你知道嗎，我還去戰場上拖過死人。”
複顏妤的話讓蘇慕芷又是一顫，這些時日她到底經歷了什麽？好幾次蘇慕芷都想問為什麽，可是話到嘴邊終究還是咽了下去。不過複顏妤好似明白蘇慕芷的想法，沒等蘇慕芷開口，又繼續說道：“父母妻兒其實并不希望你建功立業，他們希望的不過是你能夠平平安安的回來，回到他們身邊，即便日子清苦，可是一家人歡歡喜喜的過日子不好嘛？”
所以複顏妤才會在半夜裏，冒着生命的危險，到戰場上去找那些只剩下半口氣的重傷員。從層層疊疊的死屍中找出那些将死之人，然後用板車拖回來。無論治得好的還是治不好的，複顏妤都盡心盡力，很多被拖回來的人看着就剩下一口氣，卻在複顏妤的手裏，慢慢恢複過來。
随後，那些并未痊愈的傷兵也加入到了複顏妤的隊伍中，那些無法靠自身力量回營的重傷員被越來越多的找回。雖然很不幸會有一部分人依然無法成活，但是他們在臨死之時卻還是感恩複顏妤沒有把他們放棄。
“你哭了？”肩頭傳來濕意，縱使蘇慕芷也有些不信複顏妤這種人會哭。
這時複顏妤才擡手，臉頰全是淚痕，自己連什麽時候流淚都不知道。
“哭了，真的哭了”複顏妤輕笑着，嘴裏全是嘲諷，什麽時候自己這般脆弱了。
忽然，蘇慕芷一個側身，把複顏妤摟進懷裏，“要哭就哭吧！”
複顏妤抽泣着，全身顫抖的厲害，許久才緩過來，濃重的鼻音，對蘇慕芷說道：“謝謝，我好多了。”
“難為你了”蘇慕芷輕撫着複顏妤的後背，“你一個姑娘家，王爺怎麽舍得，何況……”
“何況什麽？”恢複過來的複顏妤饒有興致的等着蘇慕芷的解釋，早已經适應黑暗的她盯着蘇慕芷有些閃爍的眼神，話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李涵雍喜歡複顏妤是整個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原先蘇慕芷也不知道，可她嫁過來也好幾個月了，再蠢再笨，她都能從下人的閑談或者其他的蜘絲馬跡中發現。只是複顏妤對此的反應卻很奇怪，不是冷言冷語相對，就是能躲則躲、能避則避。就像去戰場，只消複顏妤一句話，李涵雍肯定收回成命，只是複顏妤也倔強，寧可一個大姑娘家的上前線，也不願去找李涵雍。
“沒，沒什麽。”
“真的沒什麽？”複顏妤并不打算就此放過這個問題，“我看王妃不像是沒什麽的樣子，倒像是有什麽啊！”
“其，其實王爺很，很喜歡你的。你，你不會，一，一點不知道吧！”蘇慕芷結結巴巴的，斷不成句。
複顏妤貼近蘇慕芷，手不安分的撫上蘇慕芷的臉頰，“喜歡我的人多了去，我要是個個都回應不就成了人盡可夫。”
“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王妃是什麽意思呢？”
“我，我，我……”最後的話被複顏妤盡數吞沒，只剩下唇齒間的纏綿。
直到感覺蘇慕芷的呼吸有些急促，複顏妤才松開口，一時間，房裏靜的只聽到呼吸聲和心跳聲。
“以，以後不可以這樣了”蘇慕芷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顆跳動過快的心髒似乎在下一秒就要從身體裏跳出來一般，雖然這樣的吻她和喜歡，可是畢竟她是王妃，況且她和複顏妤兩個都是女人，于理于規都不何合适。
“為什麽”複顏妤脫口而出，卻着實讓蘇慕芷吓了一跳。
“不早了，睡吧！你身上還有傷。”說完便翻過身，背對着複顏妤。
複顏妤默默轉過身，腳上的傷算什麽，心裏的傷才最痛。
蘇慕芷早早醒來，看着背對着自己還睡着的複顏妤，輕手輕腳下了床，洗漱過後吃了彩雲準備的早飯便到樹下看書，眼看着日頭漸上複顏妤還沒有醒來，蘇慕芷以為複顏妤太過勞累，便沒去打擾。
頭頂的太陽越升越高，照在樹下看書的蘇慕芷身上，到有些熱起來，蘇慕芷猛的想起什麽，喚來彩雲“什麽時辰了？”
“回王妃，快午時了，該吃午飯了。”
“快午時了？複大夫可醒了？”
“沒有，複大夫還在娘娘那裏睡着。”
“不對勁啊，再貪睡也應該起了，彩雲，你随我去看看。”蘇慕芷放下手裏的書，疾步朝屋子裏走去。
複顏妤還是蘇慕芷起床的那個姿勢，蘇慕芷探過身，扳過複顏妤的身子，見她面色紅的異常，手在她額頭一探，不由喊起來“彩雲，快請大夫過來，複大夫高燒。”
很快大夫就被請來，問了些情況，又查看了複顏妤的腳，看到傷了的腳已經腫成饅頭大小，“王妃，你看，這腳傷的嚴重，處理又沒處理好，恐怕……”
蘇慕芷的心“咯噔”一下，難不成……她不敢想下去，顫抖的說道：“大夫，不管花多少錢，你都要治好。用上好的藥，一定要治好。”
“王妃，我也只能盡人事……”
雪亮的小刀，明晃晃的刺眼，和複顏妤雪白的腳相比卻滲着寒意，小刀在大夫手裏一轉，複顏妤忍不出痛呼出聲，許是高熱的原因，聲音不大，卻聽得出極其的痛苦。
“大夫，不能用點麻沸散嗎？”
“人都昏迷着，麻沸散怎麽灌得下去，何況剛剛一刀下去，她也沒有過多的痛苦。她這個傷口要盡快處理才是，拖的太久越是難處理。”
大夫的話讓蘇慕芷徹底閉了嘴，看着一塊塊發黑的肉被割下，直到流出鮮紅的血，大夫才在傷口倒下一整瓶的金瘡藥。
“王妃，老朽已經盡力，一切還要看造化。我開些藥，等人醒了就喝。這藥啊我會天天過來換的。”
“有勞大夫了，彩雲帶大夫去賬房。”
打發走大夫，蘇慕芷依身坐下，看着眉頭緊皺的複顏妤，蘇慕芷恨透了自己的大意，如果不是自己，這一切定不會發生。
“唔……”複顏妤痛苦的□□聲打斷了蘇慕芷的懊惱，“顏妤，顏妤，你醒醒，醒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