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幼兒園開學要比小學慢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裏,江遇可以說是度日如年。
每天早上,他都跟在林見汐身後送他上學,看到哥哥走了,他再委屈地回來,呆呆地坐在窗前,等着下午到來。
王姨從一開始的于心不忍,到後來習以為常,也算是經過一番坎坷的心路歷程。
這孩子根本不聽勸,就是要等,也只能讓他等了。
林見汐不在,家裏也安靜許多。
只有到了下午,家裏司機去接林見汐放學的時候,江遇才會提起精神,跟着司機一同去接。
王姨笑着打趣他們,說林林一上學,把弟弟的魂都帶跑了。
江遇紅着臉,躲在林見汐身後,偷偷蹭了蹭哥哥的背。
好不容易等到他自己也開學,江遇興奮得晚上都睡不着。
林見汐很不解,怎麽會有人盼着上學,哪怕是幼兒園,那也是萬惡的學校啊:“弟弟,你這麽高興幹嘛?連覺都不睡。”
“我可以和哥哥一起上學了。”江遇說着,往他身旁靠了靠。
林見汐恍然,雖然很感動弟弟這麽喜歡自己,不過他還是殘酷地告訴了江遇一個真相:“可是幼兒園和小學不在一起啊。”
“……”江遇從來沒想到這個問題,肉眼可見地呆住了,愣愣地看着林見汐,不知所措。
“那……那要怎麽辦啊,我想和哥哥一起上學。”過了好一會兒,江遇才從這個沉重的事實裏反應過來,要哭不哭地問。
林見汐意味深長地拍拍江遇的肩膀:“不急,等你長大就可以和我一起上學了。”
“可是我現在就想和你一起上學。”江遇被打擊到了,說話都恹恹的。
“不然你把學校買下來吧,我們就能一起上學了。”林見汐想了想。
江遇認真思考起來:“買學校要多少錢呀?”
“個十百千萬……嗯,應該要幾千萬吧。”
“……”
江遇渾身上下,也就資産十塊錢。
他垂頭喪氣地蒙上被子:“睡覺了,哥哥晚安。”
睡着之前,他還在迷迷糊糊地想,以後要快點長大,還要快點有錢……
不過,學校不在一起,司機卻可以一起接送,江遇每天可以和哥哥一起坐車,而不是在家裏看着哥哥走,他還是很高興。
幼兒園放學早,司機都是先接江遇,再帶着江遇去接林見汐。
林見汐有弟弟的消息早就在班裏傳開了,大家……尤其是女孩,都很想看看他那個據說超級可愛的弟弟是什麽樣。
也不是她們八卦,主要是有熊璀和熊璨兩個人天天在教室裏添油加醋地吹噓,惹得人不好奇都不行。
“林見汐不出來和你們玩還不是因為你們太兇了,他弟弟就很乖啊。”
“我們哪裏兇了,”沈衣很不服氣:“再說了,弟弟再可愛也是弟弟,又不能當女朋友。”
熊璀故意驚訝地叫起來:“沈衣衣,原來你想當林見汐的女朋友哦!”
“你找死啊,”沈衣掐住他的脖子來回晃蕩,大概是被說中心事,她顯得有點心虛,聲音越來越輕:“我就是這麽說說,才不是呢!……再說了,林見汐這麽好看,我們班的女孩子都喜歡他,又不止我一個。”
熊璀震驚了:“可是林見汐又要不了那麽多女朋友。”
天天和林見汐一塊玩,他其實分不清林見汐是不是真的像沈衣說的很好看,熊璀好奇地在教室裏尋找林見汐的身影,發現他在教別人疊青蛙。
他盯着仔細觀察一遍,發現好像是有點不一樣,都是七八歲的小孩子,林見汐看起來也比其他小男孩順眼得多。
這種順眼具體說下來,大概是他皮比別人白許多,衣服也穿得幹淨整齊,不像其他小孩,皺巴巴的,還沾了一身瘋玩出來的泥。
沈衣覺得自己和笨蛋男孩子根本沒法交流:“喜歡又不是都要當他的女朋友!你懂什麽!”
“好叭,”熊璀轉回頭,舉手投降:“我不懂,算你們厲害。”
吃午飯的時候,熊璀還把這件事提了一遍:“林林,你為什麽不和她們玩啊?”
“她們老是想和我玩跳皮筋,”林見汐說:“還想讓我演王子,她們演公主,她們說什麽我都得聽。我才不要和她們玩。”
熊璀:“……”
熊璨:“……”
看不出來,女孩子居然如此險惡!
又到放學時間,一群人跟在林見汐身後,想看他弟弟究竟是何方神聖。
江遇一看到他,就顧不上別人了,壓根沒注意他周圍還圍了那麽多人,直直跑過來抱住他,“哥哥。”
直到聽到別人的笑聲,他才擡起頭,看到一群小男孩小女孩都在看他,他忍不住攥緊林見汐的手,又喊了一句:“哥哥。”
這一句帶了點求救的意思,林見汐拍拍他的頭,對其他人說:“好了,你們都看過了,現在可以走了吧?”
沈衣問:“林見汐,你弟弟幾歲啦?”
“五歲啊。”
“看不出來啊,感覺他好小的樣子。”沈衣也想捏捏江遇的臉,可她手還沒碰到,江遇就躲到一旁,根本不讓她碰。
沈衣感覺有點尴尬,手一擡,轉而揪住林見汐的臉,故意說道:“林見汐,你臉好軟噢。讓我親一下,mua。”
“噫,”林見汐攔住她:“小小年紀不學好,誰教你這麽流氓的。”
沈衣笑着跑開:“回家啦,林見汐拜拜。”
“拜拜。”
“回神了。”
林見汐也想走,可江遇一直站在原地,出神地看着沈衣離開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戳了戳江遇:“你發什麽呆啊?”
江遇轉而看向他,茫然地搖頭:“沒什麽。”
他揣着一點朦胧的疑惑,到了晚上,他也沒想明白,為什麽那個女孩子要捏哥哥的臉,還要親哥哥。
雖然哥哥躲開了,可他還是不高興。
他莫名有種喜歡的寶貝要被人搶走的危險感和傷心感,晚上睡覺都要緊緊挨在哥哥身旁,生怕他也會像爸爸媽媽一樣,說不見就不見了。
“哥哥……”
林見汐在學校皮了一天,睡得很熟,沒有聽到他這句細微的呼喚。
江遇忽然坐起來,小心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又心滿意足地躺下。
哥哥沒有躲我……雖然是偷親的。
轉眼秋去冬來,将近年關,一場大雪紛紛揚揚,遮蓋住整座城市。
院子裏的橘子樹落了雪,用手揪住樹枝再松開,橘子樹就會像活了一般,抖落一身的積雪。
到了冬天,林見汐和隔壁家倆熊孩子看起來都是差不多的體型,三個小孩都裹得圓滾滾的,在院子裏堆雪人,一眼望過去,仿佛三顆巨大的湯圓。
江遇孤零零地坐在窗前,大人不讓他出去,怕他感冒,他只能眼巴巴盯着他們幾個玩游戲。
哥哥玩的好開心啊……好想和他一起玩。
雖然到了新年,他又長了一歲,可是哥哥也長了一歲……一年一年,他到底要什麽時候才能追上哥哥呢。
玩完雪回來,林見汐用冰冷的手冷酷地揉了江遇一頓,而後回衛生間,用熱水泡手。
玩雪的時候感覺不到冷熱,畢竟玩心是熱的,回來才能發現手冷得有多厲害,他泡了半天,江遇站在他身旁,和他嘀嘀咕咕說話。
今年的年夜飯一如既往的豐盛,吃完飯,林知明神秘地從倉庫裏搬出一堆煙花。
孩子們的歡呼聲和趙雲绮的嘆息聲一同響起。
“爸爸我要放煙花!”
“你怎麽又偷偷買煙花放,你幾歲啊?”
林知明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新年嘛,不放煙花放什麽?”
托了他們不住在鬧市區的福,周圍也陸陸續續放起了璀璨的煙火,林知明買的不是能蹿上天的,而是造型多姿的吐珠煙花,引信一點,煙花綻放,像一座燃燒的橋。
“哇哦。”林見汐和江遇一起貼在窗戶前,真摯地贊嘆起來。
新年自然要去拜年的,在家裏過完初一,林知明帶着一家人去了老家,林見汐帶着江遇拜完爺爺奶奶,又拜外公外婆七大叔八大姨,一圈拜完,兩個人的金庫增長豐厚,江遇再也不是日常只有十塊錢的窮光蛋了。
他仔細地把錢收好,攢着準備以後買學校。
老家位處平原,一眼望過去沒有山,只有連綿的稻田,冬天,麥子都被薄雪覆蓋,只露出一點青綠的梗。
稻田附近有一條清清的小溪,溪水大概只能沒過成年人的腳踝。
林見汐守在小溪旁,看了半天:“弟弟,你說水裏有沒有魚?”
“沒看到哎。”
“不會是冬天,魚都冬眠了吧。”林見汐沒見到魚,不信邪,随手撈起一根樹枝,對着溪水攪來攪去。
水攪混了,依舊沒看到一條魚出來,林見汐頓感無趣,扔了樹枝,比了比小溪的寬度,又突發奇想:“弟弟,你說我能不能跳過去?”
“哥哥不跳。”江遇怕他真的想跳,急急忙忙拽住他衣服。
“欸,別怕。”林見汐屬于皮起來沒邊沒際的,眼下他顯然認為自己可以征服這條細細的小溪,安慰地拍拍江遇的手,示意他不要擔心。
小溪看起來不寬,林見汐往後退了幾步,助跑——
沒想到目測和實踐是兩碼事,看起來不寬的小溪給了他一個下馬威,“嘩啦”一聲,他踩上光滑的石頭,很不幸地摔進了水裏。
林見汐:“……”
糟糕,大意了。
江遇着急了:“哥哥!”
他好像忘了自己也是剛步入六歲的小孩子,急急忙忙就想下水把哥哥扶起來,林見汐果斷地喊了一聲:“別下來!”
他爬起來,水淺,厚厚的羽絨服還沒怎麽被水浸透,褲子卻是濕了一半。
林見汐糟心地想,我看起來好像尿床。
不過更糟心的還在後頭。
他上岸就和江遇一起跑回家了,本以為自己健康的身軀經得起這一次作死,事實證明他還是想太多,當晚他就發起了燒,整個人昏昏沉沉,燒得親媽不認。
看到他燒得臉色通紅,可憐兮兮地縮在被窩裏,林知明和趙雲绮哪裏還顧得上生氣,在鄉鎮的醫院挂了一天水沒好,林知明不再等,連夜開車回了城。
回程的路有點堵,大人都忍不住心浮氣躁,林知明的手幾次放在煙盒上又拿回來,趙雲绮無奈地抱着兒子,仿佛又回到了林見汐剛出生的時候。
那時候他小小的,閉着眼睛,安靜而乖巧。
現在他也不大,活潑好動,還把自己皮生病了。
趙雲绮摸了摸他的額頭,輕聲哄道:“寶貝不難受了,媽媽帶你去醫院。”
林見汐意識迷糊,恍恍惚惚聽到了媽媽的聲音,本能地往媽媽的懷抱裏縮了縮。
趙雲绮忽然覺得車裏好像安靜太過了,她低頭一看,發現江遇在哭。
小小的孩子,咬着牙,哭得厲害,又無聲無息,眼淚太多了,面前的衣服都打濕了一片。
她無聲嘆氣,溫暖的手掌落在江遇背上,久久沒有收回來。
林見汐這一病燒了退退了燒,花了大半個月才好全,這段時間裏,全家人的心都跟着他上下波動。
剛病好的小孩沒什麽力氣,趙雲绮也嚴令禁止了他再出門玩,林見汐只能無聊地待在家裏逗弟弟。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生個病的時間,弟弟都變得不可愛了。
“弟弟,”林見汐戳了戳唯一還能給他脆弱心靈安慰的嘟嘟臉:“你怎麽都不笑了,來,笑一個。”
江遇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忽然抱住他,“哥哥。”
“嗯?”
“你以後能不能……”江遇悶悶地說:“能不能不要生病了……我好擔心你。”
這十幾天裏,他只能眼睜睜看着林見汐生病住院,而他除了哭,什麽也做不了。
從父母離開到現在,他在一次次的心焦如焚裏,越發渴望長大,想快點長大,想比哥哥長得還快,他不想再沒用的哭下去了,他也想要保護哥哥。
他無數次想,要是他能夠拉住哥哥,不讓他跳下去就好了。
六歲的新年禮物不是紅包,不是新年到來的喜悅,而是一份提前到來的、難言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