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覺睡醒,江遇面無表情地起身,走進浴室,洗澡的同時順帶洗了個床單。
知曉自己的心意,可他的腦子并不像身體一樣沖動,洗完澡,他坐到書桌前,随手翻開筆記本,撕下一張紙。
已知他喜歡哥哥,那麽他該用什麽樣的方式,才能萬無一失地得到他的哥哥?
他小時父母雙亡,林見汐在他惶然無措時出現,他會溫柔地在他從噩夢中醒來的時候哄他,會帶着他到處玩,會替他趕跑欺負他的小孩。小時候的林見汐對于小時候的江遇,不只是哥哥,也是他眼裏無所不能的英雄。
從小時候到現在,林見汐這三個字占據了他生命裏百分之九十九的重量,将回憶攤開細細數過去,每一頁都刻着哥哥的名字,他太重要了,比他自己還要重要。
他不敢輕易就去觸碰,夢再美妙也只是夢,而在現實裏,林見汐皺一下眉,他就只能惶然地收回手。
他不是有家長撐腰就可以一往無前的小孩,無論摔倒多少次都會有人把他扶起來,他只有一個人,連帶一腔無處安放的心動,他和別人賽跑時哥哥一定會替他加油,可如果他抱着愛意沖向哥哥,那他根本沒辦法保證林見汐的反應。
他是會倉皇逃跑,還是會一如既往地接住他?
或許他眼裏的喜悅,對于林見汐而言,則是徹頭徹尾的炸.彈。
他只有哥哥了。
所以他不敢拿哥哥去賭。
江遇慢慢把紙揉成一團,只覺得他的心就像這張即将被扔進垃圾桶的紙,一起被揉爛了。
只是,心裏想的和身體的本能反應終究是兩種截然相反的事,他腦子裏再怎麽勒令自己不準靠近,林見汐出現時,他還是忍不住想走到他身旁,想看見他的笑容。
他自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将每一次不經意間的身體觸碰當做是一場無法言說的盛宴,既渴望,又膽怯。
他怕被林見汐看出異常,又有些恨他全然沒有發現,依舊如常地對待他。
一來二去,他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是想被他發現還是不想被他發現了。
大概感情上是想的,沒有哪一份感情願意自己一直被埋在心裏不見天日,可殘酷的理智遏止了它,讓它始終只能在心口不安分地跳動。
中考這件事雖然沒有高考重要,可在家長心裏,孩子每一次大考都重若泰山。
全市統一考試,林見汐被劃分到另一個學校考場,距離家裏大概算得上天南地北,考試前一天,連原本在外出差的林知明和趙雲绮都趕了回來。
林見汐感動的同時,又覺得沒有必要:“中考而已,你們不特意回來的,而且昨天還下雨,路上多不安全。”
“畢竟是兒子要面臨的人生第一道關卡啊,我們怎麽能不回來。”趙雲绮把滴着水的傘挂在外面,笑着說道:“你準備得怎麽樣?能考個狀元回來嗎?”
“簡單,”林見汐大言不慚:“區區一個全校第一,我還是能拿回來的。”
林知明和趙雲绮大笑:“行,我們等你的好消息!”
林見汐是真的不覺得難,再怎麽說也是繼承了兩位學霸父母的智商的,要是被一個簡單的中考難倒,爸媽不說他,他自己都要覺得羞愧。
兩天考試,他一直都很放松,考完,他沒有和其他同學對答案,書筆一扔,和弟弟下鄉玩去了。
老家那條小溪不知在什麽時候被挖成了一道深深的溝渠,林見汐索然無味地在附近轉了一圈,從爺爺家裏翻出魚竿,拉上江遇去另一條河邊釣魚。
這條河就是真正的河了,水面寬闊,水草繁多,一眼看不見底,河水平靜地往前流動。
據說這條河通往長江,剛聽到這個傳說時,林見汐還對這條看起來其貌不揚的河流肅然起敬了一會兒,不過後來想想,祖國大地通往長江的河流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對一條河這麽尊敬好像也沒有什麽必要。
再尊敬,河也不會主動扔魚給他吃。
之前就說過,他不喜歡等待,不喜歡等人,同樣也不喜歡等魚上鈎,而且這河裏的魚大概是被釣的次數太多了,一個個都機靈得很,光是看見浮漂動,就是沒魚。
真是想不到,一條河裏的魚竟也學會了釣魚執法。
不過沒關系,魚不給他釣,他還有弟弟可以逗。
“弟弟,你知道為什麽……”
江遇打斷他:“不知道,不想學,不聽。”
林見汐頓了頓,笑了:“怎麽回事啊你,我話還沒說完呢。”
江遇瞥他一眼:“你每次問我‘你知道為什麽’的時候,我就知道準沒好事。”
“大膽,”林見汐說:“誰準你擅自揣測君心的,給朕住腦,聽朕的旨意。”
江遇覺得他最近被奶奶拉着看宮鬥劇看得走火入魔了。
不過他還是配合地回道:“……遵命。”
“好,”林見汐滿意了:“你知道為什麽你釣不上來魚嗎?”
因為你就在我身邊,好說還好動。
魚不會上鈎,但他會。
“不知道。”
“因為魚變僵了,自然就上不了你的鈎了。”
江遇神色一言難盡:“……哥哥,好冷。”
“那怎麽辦呀,”林見汐靠在他身後,抱住他:“來,哥哥給你暖暖。”
江遇這回是真的僵硬了。
他一動不敢動,呼吸放得一輕再輕,唯恐心髒會壓抑不住地跳出來,把自己珍藏的心事昭告天下。
要是被哥哥聽到他激烈跳動的心跳聲,那他會知道他喜歡他嗎?
距離太近了,再怎麽小心,他還是可以清晰地聞到林見汐身上的橘子香氣。
這氣息從初見到現在,似乎一直沒有變過。
淡淡的,甜甜的,曾經陪伴他度過許多驚醒的夜晚。
“弟弟。”林見汐開口,江遇心都提了起來,但他臉上還是看不出什麽變化:“怎麽了?”
“我發現,你好像真的長大了唉。”林見汐不無嘆息地說:“小時候的你多好捏啊,軟乎乎的。”
江遇:“……為什麽你語氣聽起來很可惜的樣子?”
“其實也還好。”林見汐放開他,可惜得理直氣壯,沒有半分被發現的不好意思:“你不懂我們當家長的心。”
有他在,就是釣到猴年馬月,也不會有蠢魚上鈎,到了傍晚,江遇放棄掙紮,仔細地收起工具,和林見汐一起回家吃飯。
遠方的夕陽沉沉壓在地平線上,天空紅得像是有火在燒,陸陸續續有人忙完農活,各自回家。
村莊大多是些老爺爺老奶奶固守在這裏,鮮少有年輕人在,就連放假回來玩的孩子都沒幾個,安靜得像是一片被遺忘的孤地。
“池塘的水滿了雨也停了,”林見汐走在前面,忽然唱起了歌:“田邊的稀泥裏到處是泥鳅。”
他聲音很好聽,是那種只要聽着,就能感覺到青春張揚意氣風發的清越聲音,而他唱起歌的時候,聲音稍微壓低,便會流露出幾分難以掩飾的溫柔:“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
唱完這一句,他轉過身,倒退着往前走,眨了眨眼睛:“下一句該你了,快唱快唱。”
他好像就是無論什麽時候都不忘記宣傳一下他的身份,江遇重重嘆氣:“大哥哥好不好……”
“好,”林見汐也不需要他唱完:“再叫一次。”
江遇:“哥哥。”
林見汐:“不許耍賴啊,歌詞是這麽唱的嗎?”
他明明自個也在耍賴,可是和哥哥講道理是講不通的,這是江遇很小的時候就學會的一件事。
只是那三個字唱出來還算是簡單,要一平一板地說出來……好像不管怎麽說,都像是在撒嬌。
江遇閉了閉眼,視死如歸地說:“……大哥哥。”
“欸,”林見汐又高興了:“弟弟真乖。”
他獎勵般過來抱了江遇一下,又轉過身,看到家門近在眼前,幾步跑了進去:“爺爺,奶奶,我們回來了!”
江遇發現,哥哥真的很吃撒嬌這一套。
他不由得皺起眉,在是走上撒嬌賣萌的不歸路還是堅定成為一個鐵骨铮铮的硬漢之間猶豫起來。
從目前來看,撒嬌可以換來許多好處,可是哥哥現在不知道他的想法,要是可恥地利用撒嬌來換取他的擁抱,那豈不是很下流?
江遇,你不能因為名字帶水,就順理成章地變得下流,你要忍住,要忍住,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爺爺大概是猜到了他們倆釣不上什麽東西,晚飯特意燒了一鍋魚貼,用來犒勞兩個小輩白費的苦功。
老人家吃魚要就酒,他興致勃勃地拿出泡了許久的楊梅酒,順口問道:“你們倆要來一杯嗎?”
江遇本想拒絕,聽到林見汐答應,他鬼使神差地也跟着答應了。
爺爺給他們各自倒了一小酒盅,“你們年紀小,不能多喝,喝一口嘗嘗就行了。”
“噢。”兩個人一起應了一聲,他們倆都沒喝過酒,不清楚自己的酒量,也不敢貿然嘗試,只是用筷子蘸了一點。
嘗了一下,酒味很淡,林見汐放心了,端起來一口喝完:“好像也不是很辣,爺爺,再給我倒一點,我來陪你一起喝。”
江遇恍惚覺得這個場面似曾相識,仔細思考,發現林見汐每次作死前,他基本都是這麽說的。
以前跳河的時候是,現在喝酒也是。
他拉住林見汐:“哥哥,你還是別喝了。”
“放心。”林見汐習慣地拍拍他的手。
“……”
這句話讓他更不能放心了。
果不其然,到了最後,他又喝多了。
他是那種喝酒不會太臉紅的人,看起來仿佛很正常,然而問他九乘九等于幾,他可以笑眯眯地說出一個“十八”。
江遇認命地把他扶回房間,守在床邊,怕他夜裏難受。
林見汐鑽進被窩,自動蜷縮成一個嬰兒的睡姿,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
他閉着眼,眉眼之間染着酒意的紅,像是清晨第一縷掙紮而出的緋光,落在了他臉上。
他一直是好看的,在江遇心裏,沒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而他現在的模樣太稀奇了,稀奇到讓他忍不住想要把他藏起來。
“哥哥……”江遇靠在床邊,輕而又輕地說道:“喜歡你。”
我喜歡你,
你能聽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