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想什麽

秋枕夢向來在首飾上沒什麽研究,只曉得戴上後瞧着不錯就行。

況且這絨花做得精致,和真桃花相去不遠。

可汪從悅畢竟是宮裏人,還曾經侍奉過娘娘,想來在各種搭配上眼光非同一般,至少,她是比不了的。

于是秋枕夢信服地拿起絨花,叫紅豆找個盒子裝起來放着:“怪好看的,丢了的話太可惜,就先存着吧。”

她對鏡欣賞新戴的步搖。

汪從悅剛剛消散的委屈又彌漫上來,夾雜着喜悅,也不知心下到底是個什麽滋味。

他沉默片刻,才再次開口:

“妹子,這也不算什麽好東西,丢了便丢了,過幾日,我拿上等的絨花絹花給你戴。”

“那就謝謝小哥哥啦。”秋枕夢轉過來,又抱住了他。

紅豆羞得紅了臉,低着頭,拿着礙眼的絨花急匆匆去了。

秋枕夢也是害羞的。

爹娘的教誨一直盤旋在心頭。

他們教導她,女子應當娴靜溫柔。

對待日後的丈夫,也當是娘的樣子,永遠落後一步半步,永遠不說自己想要什麽,只等着丈夫呼喚,才匆忙走近。

可小哥哥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他自小在宮裏長大,本該是個最注重規矩的人。

可他似乎将所有的注重都用在了自己身上,對她的任何逾距都不置一詞。

他以沉默放任着她,于是她便時常将爹娘的教誨抛到腦後。

秋枕夢幾乎整個人都挂在汪從悅背上,瑩白小臉紅彤彤一片。

汪從悅本坐得筆直,叫她一抱,身子便微微靠後了些。

她目光中盛着他瘦削的肩頸,含着笑問:

“小哥哥今日怎麽回來這般早?我在酒樓上看見你和別人了,就沒敢下去叫你。”

汪從悅輕輕發出一聲笑。

他聲音依舊平平的,沒什麽起伏:“這兩日宮中無事,我明日午後回宮,正可陪你。”

“小哥哥,明天能陪我看看繡坊去嗎?”秋枕夢問。

她忍不住抱得又緊了點。

離得近了,能嗅到汪從悅身上的淺淡香氣。不是脂粉味,反而像是在書卷中坐得久了,沾染來的紙墨的氣息。

“嗯。”汪從悅回答。

他按住秋枕夢于他身上作亂的手,心髒跳得快了許多。

他甚至有點埋怨自己,為何最開始的時候沒有說清規矩,如今反叫她如此放縱。

這不是她的過錯,而是他太過貪心。

貪圖着她的接近,貪圖着她的鐘愛,亦貪圖着他本不該得到的,尋常人家的日子。

由是……便不肯說了。

他并不讨厭秋枕夢的親近,甚至極為喜歡。

她抱着他,格外依賴的樣子,總能叫他想起還生活在嶺門的年月。

他牽着她的手走在山間小路上,她揚起臉,笑着喚一聲:“小哥哥。”

就像不曾失去過那十年歲月,他仍是當年那個“小哥哥”一樣,是她完完整整的未婚夫。

“小哥哥,我瞧見你扶着一個老人家,那是誰啊?”秋枕夢忽然問。

剛剛浮起的悸動迅速淡了,往日回憶煙消雲散。

汪從悅壓着秋枕夢的手微微一僵,緩緩直起身子,說:“是我師父。”

秋枕夢還想再問,他卻已松開她,站了起來:“妹子,我還有些事要理,先去書房了。”

紅豆一直站在外頭,待汪從悅出去了,這才進屋。

秋枕夢靠在他剛剛坐過的椅子上,若有所思地問:“紅豆,你看小哥哥是不是不高興了?”

紅豆絞盡腦汁想着汪從悅的樣子,也沒從那毫無表情的臉上想到什麽。

她搖搖頭,說:“姑娘,婢子愚鈍,沒看出來。”

·

次日一早,汪從悅便和秋枕夢一起,去瞧了趟繡坊。

繡坊已基本收拾出來了,各樣東西都齊全,只差招人。

據辦事的下人說,已經來過十幾個女孩子,詢問能不能在這裏做事。

秋枕夢看過她們留下的繡樣,斟酌片刻,先挑出了一些人,打算過段日子親眼見見再說。

橫豎離午時還早,不用着急回去,兩人便坐着轎子閑逛。

秋枕夢又湊得近了,整個人膩在汪從悅身上。

汪從悅已不想叫她靠得那樣近。

入宮多年,他早已學會了收束自己,争取他能夠得到的,離開他不該擁有的。

就像他對她的邪念。

那本是不應當出現的東西。

汪從悅扳着秋枕夢的肩,幫她坐直了。

“小哥哥?”秋枕夢問。

她目光實在清澈,汪從悅不自覺地避開了。他故意板着臉道:“坐轎子呢,你這像什麽樣子。”

“昨天這樣,你就什麽都沒說啊,”秋枕夢睜圓了一雙杏眼,質問道,“怎麽今天就變了?”

因為他不想再生出什麽污穢的心思。

他不能玷污她。每一次對她的親近起了不該有的想法,于他而言,不啻于一場又一場淩遲。

汪從悅抿着唇,半晌才道:“我昨天沒想起來。”

“就算昨天沒想起來,你也挺高興的,今天突然這樣,不對勁。”

秋枕夢也板起臉,瞪着他:“小哥哥,你昨天又生氣了?還是又想忽遠忽近地對我?”

汪從悅那一丁點堅持,轉瞬碎得不成樣子。他語調中染了幾分急切:“我沒生氣,也沒這個意思!”

秋枕夢依然在瞪着他。

轎子空間狹小,他躲避不開她的目光。

連幾個呼吸的時間都沒有過去,汪從悅便被這清淩淩的注視擊打得落花流水。

他隐隐嘆了口氣,伸出一條胳膊,說:“抱吧。”

秋枕夢橫了他一眼,并未伸手,轉過頭去:“已經晚了,區區一條胳膊,我不想抱了。”

汪從悅又一陣不是滋味。

他慢慢收回了手,想了想,說道:“那就坐好。”

他盯着自己的手臂瞧,總覺得上面缺了點什麽。

本該有少女柔軟的身體倚在上頭,只要低下頭,便可瞧見她梳得齊整的發髻,白皙的頸,耳邊搖搖晃晃的兩只墜子。

汪從悅恍惚地想着,這次回來,竟忘了給她帶一對新的墜子。

要牽牛花形狀的,小巧玲珑的,襯着一點紅,才最配她。

秋枕夢轉身背對着他,聲音軟軟的,還帶了點哭腔:

“坐好幹什麽,轎子這麽穩,橫豎不會摔了。你就是昨兒和我親近了,今日就想冷着我,找什麽理由?你冷着我,來日我就住繡坊去,再不和你好了!”

“快別說這個話,妹子,我真沒這意思。”

汪從悅頓時一驚,那想了一整夜的,收束的念頭,立刻飛到九霄雲外。

見秋枕夢還是不肯面對他,他只能自個兒湊上去,從後面摟着她的肩,聲音柔了不止一點:

“妹子,是我不對,總胡思亂想,這話我再不說了,你別生氣。”

“小哥哥,你還給不給抱?”秋枕夢的聲音直淌過來,叫他有種撓心撓肺的癢。

“給。”

秋枕夢擦了擦眼淚,轉過來,伸手抱住他的腰,整個人伏在汪從悅胸口處。

汪從悅微微擰了眉看她,帶着幾分無可奈何的洩氣。

可秋枕夢仍然不肯放過他。

她仰着頭望過來,臉上染着些笑意,眸子裏水一樣倒映着他:

“小哥哥,你剛才說,你總是胡思亂想,是在想什麽,想到不願意理我?”

汪從悅張口結舌地看着她。

他應該說什麽?她本該是他分外珍重的人,而他卻對她起了無數龌龊心思,幾乎日夜不消。

若是說出來,她定會厭惡地唾上一口,然後忍耐到回家,便收拾包袱離他而去了吧。

可他舍不得讓她走。

“沒什麽。”汪從悅道。

“怎麽會沒什麽?”

秋枕夢一如既往地追問着,叫他沒法敷衍了事:

“我總覺這和你時冷時熱有關系,快說出來讓我聽聽,別一陣子好一陣子壞的,叫人擔驚受怕。”

汪從悅的手顫了顫。他低下頭,似乎心力都散了,輕聲問:“妹子,我讓你害怕了嗎?”

“小哥哥,你說出來,給我吃個定心丸,我就一點都不用擔心了。”

少女好聽的聲音砸落心間,汪從悅閉了眼。

這次他沉寂了很長時間,才一字一頓地說了話,聲音帶着些顫抖:“我沒生過你的氣,是我不好。”

“我在宮中侍奉過娘娘,常見聖上和娘娘……”汪從悅又沉默了,片刻才道,“若是和你近了,我便總生出點別的念頭。”

秋枕夢臉上泛起一片薄紅。

汪從悅睜開眼,與她目光輕輕相觸,又很快移開。

他的心劇烈跳着,秋枕夢甚至能聽見那一聲聲躍動的悶響。

“小哥哥。”她喚道。

汪從悅卻掩了面,艱難地呓出一聲嘆:“是我不好,妹子,你千萬別厭我。”

皇帝和賢妃娘娘啊……

秋枕夢不曉得汪從悅瞧見的是什麽。

不過想想說書人那些公子小姐的話本,也不難猜到那是何等親密的事情。

或許就像村子裏的姐姐出嫁時,長輩遞給她的,繡得花裏胡哨的鞋底一樣。

她對上頭的刺繡感興趣,悄悄上前去看。

那姐姐慌忙将鞋底藏了起來,對她道:“快去,這上面全是夫妻才會做的事,小孩子家看什麽?”

她心心念念着上面可能新鮮精致的繡紋,姐姐便戳着她的腦門笑:“急什麽,等你出嫁時,也會有。”

她想和小哥哥更親近一點,想着能得到出嫁時才會有的鞋底,和小哥哥做上面繡着的,“夫妻才會做的事”。

于此而言,她似乎和汪從悅抱着差不多的想法。

秋枕夢紅着臉,拉住汪從悅的手,才要說話。

轎子驀地一停,從外面傳來小厮的問話聲:“老爺,前頭便是張公公,您要下去見一見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十二息音小可愛的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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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基友們意見壓字數,身心俱疲,佩服能章章2000+的作者,能快樂壓縮劇情還寫得好,重要的是快!我不行,兩千多字一章我能寫一整天……不壓了,三千多字多快樂啊。

要是能v,我還能一天寫它兩三章呢(做不到就把這句話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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