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叢洋的經紀公司第二天發了聲明,沒有特意提到昨天曝光的牽手照片,只講公司正在收集近期針對藝人的負面謠言并考慮用法律手段應對。祁抑揚這邊沒有半句回應,再出現在新聞報道裏,已經飛到了別的城市參加投資項目的簽約儀式。

也有相熟的記者給談少宗發信息,談少宗一律已讀不回,任憑小道爆料裏把他的不回應解讀為為情失意。唐冀的聚會邀約談少宗也連推好幾個,獨獨在周五最後一個拍攝結束後約了屠蘇見面。

屠蘇在電臺工作,跟談少宗在一個派對上認識,因為聊得來很快就成為至交。和唐冀那幫朋友不一樣,屠蘇對談少宗的過去一無所知,和祁抑揚也沒有過多私人交集,談少宗在他面前有時反而更放得開。

他們選在談少宗的公寓見面。屠蘇下廚,做了腌篤鮮,談少宗胃口一般,早早停了筷子,沒有鋪墊地跟屠蘇說:“祁抑揚那天問我要不要離婚。”

屠蘇正給自己乘湯,沒表現的太震驚,問:“那你怎麽回答?”

“我問他要不要約個婚姻咨詢,”談少宗說,“我看最近電影電視劇都愛演這個,說不定真的有用。”

“他答應了嗎?”

“他沒回答,反正他一向這個樣子,十個問句他能答三個就不錯了。但我還是約了一位咨詢師,一小時收費一千二百塊,我打算自己去。”

事實上那天晚上問完要不要離婚之後,祁抑揚并沒有什麽異常表現,對于談少宗提出去做婚姻咨詢的建議也照常不多給一個眼神。第二天祁抑揚到家比談少宗還早,沒麻煩阿姨,自己在廚房做飯,慷慨地準備了兩個人的分量,甚至主動開口叫剛到家談少宗吃飯。談少宗當下懷疑這可能是之前看過的宮廷劇演到皇帝賜毒那一集,或者祁抑揚會在飯桌上拿出離婚協議,但最後什麽都沒發生,睡覺前祁抑揚還記得向他報備接下來要出差幾天。

屠蘇并不是第一次聽這兩個人的奇妙相處方式,只問談少宗:“所以你不想跟他離婚?”

“我不知道”,談少宗搖搖頭,眼睛盯着裝小菜的瓷碟長久不動,倒真的是沒有答案的樣子,“坦白說我其實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提離婚這件事,所以我也不知道我想不想。”

對話的空白間隙談少宗的電話适時響起,來電的正是出差小半周的祁抑揚。電話打得不長,屠蘇聽不見祁抑揚講話,從頭到尾只聽到談少宗講了“知道”和“不會遲到”兩句話。

談少宗挂掉電話跟他抱怨:“提醒我不要忘了這周末去他父母家,沒勁,我這真是一入侯門深似海。”

屠蘇開玩笑:“但蕭郎不是也正好在侯門裏。”

談少宗沒接茬,手在衣兜裏找煙,又繞到客廳茶幾翻來覆去找,統統沒有尋見。

屠蘇見他焦躁,笑他:“你有點兒出息,見面就算了,聽個電話不至于非得抽煙。”

周日,談少宗比平時早起一個小時。睡眼惺忪用冷水洗臉的時候,心情悲壯的像高中時每一次踏入數學考試考場之前。

和祁抑揚結婚的壞處,每兩周回一趟祁抑揚父母家要算一件。

祁家一向很看重家族傳承,半月一次的聚會必定是所有人到齊。祁抑揚雖然是獨子,堂兄弟姐妹卻不少,談少宗跟他們見面雙方都覺得別扭,青少年時期這幫人一向是熱衷于和談少宗的兩個姐姐抱團冷落談少宗的,誰也想不到彼此有一天竟然會因為祁抑揚成為親戚。

而祁抑揚的父親祁正勳如同所有大家族家長,一輩子心思都撲在事業上,哪怕是全家都到齊的聚會也習慣把祁抑揚單獨召到書房裏,像詢問功課一樣問公司近況。祁正勳在家庭事務方面一向寡言,開口也只談孝悌禮義,談少宗每次和他見面,對話不會超過三句。

談少宗曾經分析過,祁抑揚找了他結婚,受打擊最大的可能是祁抑揚的母親岑美倫女士。

岑女士一路讀女校,嫁給祁正勳之前人生志向是成為合格名門太太,生下祁抑揚之後人生志向是為祁抑揚找一位合格名門太太。結果祁抑揚十八歲突然出櫃不說,快三十歲的時候又回來通知大家他已經同談少宗結婚。

岑女士也算是看着談少宗長大。她此前對談少宗絕無惡評,甚至還在家裏感慨過隔壁的大人不懂事,對小孩子實在過分冷漠苛刻,但談少宗要和祁抑揚結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最初關于兩個人要結婚的新聞爆料被公開的時候,祁抑揚回家吃飯,岑美倫抓着兒子一通盤問,祁抑揚只說是無稽之談。結果一個月後祁抑揚從美國回來直接拿着結婚證書回家,那天正好是半月一次的家宴,祁抑揚言簡意赅宣布了自己和談少宗結婚的事情,說下次聚會開始談少宗就會和他一起回家,正式婚訊也已發給媒體。

岑美倫沒想到兒子的叛逆期會如此之長。

唯一寬慰的是談少宗比她所想更懂人情世故。尤其是在祁抑揚的二堂兄娶了一位時常口無遮攔說些蠢話的車模後,對比起來岑美倫覺得談少宗也不算最差。她對談少宗,大多數時候能維持禮貌客氣,雖然偶爾也還是會覺得別扭——接受兒子是同性戀是一回事,接受談少宗做自己兒媳那又是另一回事。岑女士知道不該用兒媳稱呼談少宗,但甚至找不到一個合适的身份給他。

祁抑揚跟談少宗剛結婚不久,岑美倫參加中學校慶,當年關系好的一幫女生活動結束後約着一起下午茶,還都打電話給女兒或者兒媳一同來喝茶。岑美倫沒有女兒,一個沖動就給談少宗去了電話。談少宗倒是來得快,大家也都知道岑美倫兒子和男人結婚的事,很得體地沒有多問。談少宗一個男人在一群女人中間倒是不覺得別扭,聽說他給諸多明星模特拍過照,都很有興趣地問他是否了解圈內八卦,甚至最後紛紛邀請談少宗幫她們在茶室外面的花園拍單人照和合影,照片效果好到讓岑美倫輕輕松松在一幫老同學面前賺足面子。

岑美倫每次和談少宗見面前都拿這件事開導自己,接受談少宗似乎也不算太難。

祁抑揚昨天就在電話裏交代過他會從機場直接回父母家,談少宗到的比祁抑揚還早。談少宗守規矩先分別到書房和起居室跟長輩打了招呼,在客廳裏找了一個最不顯眼的位置坐下。

祁抑揚的幾位堂嫂聚在一起聊天,讨論自己閨蜜圈裏還未婚的那幾位,正在愁如何尋覓如意郎君。

談少宗已經盡可能隐身,但偏偏還是要被強制帶出場。那位二堂嫂本來就很好奇祁抑揚爆出緋聞後談少宗有什麽變化,趁這個話題夾帶私心半真半假講:“我最最要好的那個朋友,在我婚禮上見了抑揚就着迷的不行,可惜了我還沒來得及介紹他們認識,抑揚就突然結婚了。可憐我朋友,到現在都沒談戀愛,說對抑揚念念不忘。”

談少宗聽到這裏暗叫不好,已經打算立即起身借接水的由頭快速離開,但他還是慢一步被叫住。

“少宗,你和抑揚還有沒有什麽合适的男生朋友?你把抑揚搶走了,可得對我朋友負責。”

談少宗轉頭看這位矯揉造作的二堂嫂,內心感嘆遺傳真的是一門玄學,祁抑揚大概以一己之力繼承了祁家百分之九十的優秀基因,才會讓祁老二蠢到願意把這位娶進門。

不過談少宗很快自我反省他沒什麽立場批評祁老二,畢竟公正客觀評價,祁老二找無腦車模是發蠢,那祁抑揚找他就是發瘋,他在外人看來和這位二嫂大概不相上下。

在周圍一片看好戲的眼神中,談少宗笑着答:“二嫂,不要擔心,我和祁抑揚離婚一定第一個通知你,你記得叫你朋友趕緊去找祁抑揚排隊領號。”

他這個态度,對方反而不知道如何接招,繞開話題給自己圓場:“要說還是少宗最好命,能夠讓抑揚這麽爽快先斬後奏也要結婚,真該讓我那幫還單身的朋友都來請教你。少宗,你到底有什麽秘訣?”

談少宗想到前兩年因為經典橋段而出名的電影,随口講瞎話敷衍她:“撒嬌。”

他還來不及複述電影名稱,祁抑揚的還在讀高中的堂妹站起來沖他身後笑着打招呼:“抑揚哥哥!”

青春少女聲音甜美叫出來這四個字,談少宗聽得頭皮都發麻。但他看祁抑揚笑盈盈走過來給堂妹一個擁抱,心想搞不好祁抑揚真的品味很俗氣,竟然也吃撒嬌這套。

餐桌上一向少言的祁正勳今天意外多提了一句前幾天在高爾夫球場碰到談康,談康反複提好久沒見到兒子,祁正勳囑咐他們待會兒順路去談家探望一下。

他和祁抑揚還沒來得及表态,二堂嫂見話題繞回談少宗,又不過腦地繼續之前的話題:“少宗,你剛剛說離婚是怎麽回事?那天和叢洋一起被拍的不會真的是抑揚吧?”

談少宗師從祁抑揚,只揀一半回答:“是祁抑揚。”

岑美倫在聽到那個蠢問題的時候本來就想開口喊停,沒料到談少宗立刻開口承認,而自己兒子全程像個局外人一樣專心吃飯。她只好在一片沉默再硬着頭皮出來收拾場面:“好了,都讨論些什麽亂七八糟的,爆料那都是捕風捉影的事,誰知道真假,當個消遣看看就過了。少宗你也別多想,好好照顧抑揚才是正事,我看他最近這一陣兒都瘦了。”

談少宗以行動示意,立刻給祁抑揚夾了一塊蓮藕。

回家的時候祁抑揚沒找司機來接,談少宗很自覺地承擔了這個身份,他知道祁抑揚不愛自己開車。

祁抑揚把行李放到後備箱之前先掏出來一個盒子,上車之後遞給談少宗。

沒有禮物包裝,一看盒子上的符號就知道是手表,談少宗合理判斷價格不會便宜,打開盒子的時候還是小小驚訝了一下。

談少宗的确喜歡收藏手表,但他确信自己從來沒跟祁抑揚提過。他拿不準祁抑揚突然送他一塊手表的用意,尤其這手表價值百萬。說是分手禮物也過于勉強,他們離婚後的財産分割早有協議安排的清清楚楚,祁抑揚沒必要再額外破費。談少宗唯一想到的解釋是祁抑揚出差的城市正巧在開鐘表展。

他把盒子放到中控臺上,邊看後視鏡倒車邊跟祁抑揚說謝謝。兩百米外就是談康家,談少宗沒有遵從祁正勳的囑咐停車登門拜訪。

祁抑揚對他的做法沒有評價。車開出別墅區,祁抑揚沒提手表的事情,倒是問他:“你怎麽知道照片上是我?”

“買得起那件衣服的應該都懂穿之前要剪掉袖标,買得起衣服也明白該剪但又不樂意剪的人,我只知道一個。”

談少宗回答完,想到自己剛剛在飯桌上多嘴的那句話,看在手表的份上打算主動跟祁抑揚認錯:“剛剛是不是不該回答照片上的人是你?”

祁抑揚看他表情認真,反而笑了起來。談少宗的口無遮攔,領教最多的是他。偶爾旁觀談少宗把這些招數用在別人身上,不管別人是他母親還是堂嫂,他其實看得很開心。談少宗天下無敵,被談少宗打敗的并不獨獨只他一人。

“你答錯的是之前的問題,”祁抑揚說,“你根本不會撒嬌。”

談少宗正在思考是不是該現在突然捏着嗓子叫一句“抑揚哥哥”吓吓祁抑揚,還沒來得及實行,祁抑揚的電話響了,電話那邊的人似乎有要緊公事要在周末商談。

事實上找祁抑揚的并不是一個人。一群同事都在線上等他要和他開緊急電話會。

又止科技兩年前成立了一個單獨的lab做虛拟現實和增強現實開發,今天第一個項目完成,營銷部門打算趁着周末網絡浏覽熱度高迅速聯系媒體發布新聞。

提出要做虛拟現實和增強現實是祁抑揚的主意,公司那時候還沒上市,相對更自主,前幾輪的投資人也都很信任祁抑揚的商業判斷。一開始大家都很贊成這個計劃,覺得這項技術不管是運用到游戲還是影視娛樂都有絕佳的盈利前景。行業顧問的報告寫了四十多頁,條分縷析該如何結合又止現在的業務布局最大化虛拟現實技術的價值。

結果祁抑揚根本不打算用這個賺錢。他在內部會議上講自己的構想,要求營銷部門向公衆征集投稿,收集男女老少想要還原的場景,第一期根據來信篩選五個項目來進一步開發,不收取任何費用。

那是祁抑揚收到的反對聲最多的一個決策,甚至連技術部門都建議他考慮做已故明星或者游戲道具。為普通人複刻一段私人回憶固然浪漫,但無法批量複制推廣就注定了這是在燒錢。

祁抑揚難得暴君一把,堅持要執行他不切實際的計劃,為此親自給投資人寫郵件。公司去年完成境外上市後,財務部門負責季報和年報的同事定期頭痛要如何向投資者解釋財報上研發費用裏無法和收益挂鈎且數字越來越大的這一塊。

今天首個完成的項目是一個小女孩車禍去世的寵物狗,小狗沒有留下太多視頻和照片,從建模開始就費了很大力氣。

十歲的小女孩被邀請到又止通過穿戴設備與陪伴了自己六年的小狗重聚,女孩還顯得稚嫩的臉上兩頰都是淚水,但小狗出現的那一刻她瞬間揚起一個開心的笑。

真摯而動容的一幕被捕捉下來,同事邊開電話會彙報邊發送給祁抑揚。祁抑揚點開視頻看,營銷部門的主管在電話裏講他們已經寫好了新聞稿,标題連改十稿,現在的版本是“千金換一笑:又止科技試航虛拟現實”。

電話那頭的人繼續跟他解釋這個标題跟以外相比的确更帶感情/色彩,但大家都認為很符合視頻內容,不應該像往常一樣冷冰冰的當做科技公司發布新産品對待。

祁抑揚沒做聲,專心看着視頻。攝像機是沒法拍下那只并不存在的小狗的,畫面上看起來不過是一個滿臉淚水的小女孩對着虛空一片笑了。

技術部門的同事适時補充:“發視頻給媒體之前我們會用CG把小狗的畫面做出來,應該能趕得上六點之前發布。”

視頻已經開始自動下一遍播放,祁抑揚說:“不發新聞。”

電話那邊所有人都同時在說話,祁抑揚聽得刺耳,把手機拿的離耳朵遠了一點開了揚聲器。CFO的聲音壓過其他人:“祁抑揚你發什麽瘋,這項目做到現在已經燒了快九千萬,你不拿着個賺錢就算了,總不至于營銷的紅利也不吃。”

祁抑揚态度堅決:“這一次,還有之後四個項目,一律不發新聞。”

祁抑揚挂了電話側頭看談少宗,談少宗專心致志盯着信號燈在等變燈,察覺到他的視線,沒有回頭,就着剛剛聽到的電話內容打趣:“可以啊祁抑揚,看不出來你這麽會亂花錢。”

祁抑揚鬼使神差想到剛剛聽到的新聞标題,他其實覺得那所謂改了十稿的版本也過分冗餘,至少前五個字完全令人抓不住重點。

浪擲九千萬不是頭一次,千金換一笑也并不值得作為新聞标題。

沒有包裝的手表盒子上下颠倒随意地被扔在中控臺,送禮物的人看起來并不鄭重,收禮物的人看起來也沒有多珍惜。

祁抑揚把那盒子拿起來正面朝上重新放下,說:“談少宗,我剛剛送了你一只百達翡麗。”

談少宗疑惑地回頭看他:“我說過謝謝了。”

“那你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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