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憶它是一種傷
關于發生在女人身上的悲劇,還得從一周前的那一天說起。
此女名為“思華年”——對,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取自晚唐大詩人李商隐的著名詩篇《錦瑟》。
這是她那雙英年早逝的僞文藝爹媽一塊兒給她起的名兒。
多好的一個名字。
擁有如此詩情畫意的芳名,縱使是一朝穿越時空,那也該像個仙女似的降臨古代,不是嗎?
偏偏上天素來不喜盡如人意——的确是給了她一個跨越時空的機會沒錯,卻反其道而行之,一下把她扔到了遙遠的未來。
思華年還清楚地記得,那天半夜她正在做着憑借高分成功考研的春秋大夢,結果迷迷糊糊地睜眼醒來,就發現自個兒溫暖舒适的小床變成了一個橢圓形的透明巨蛋。
她犯糊塗了:挺好的一個美夢啊,怎麽一轉眼就成了童話故事呢?
一頭霧水地爬起身來,思華年打量着金屬質感極強的陌生房間,餘光忽然瞥見遠處有什麽東西在晃。
她下意識地把脖子一扭,視線透過一塵不染的有機玻璃,觸及了讓她頓時瞠目結舌的景象。
她看到了十來個飛碟似的物體在窗外慢悠悠地飛來飛去,還看到了奇形怪狀的建築物鱗次栉比。
不是……這是……科幻片串場了?
她如此思忖着,但轉念一想,自己畢竟是位于夢境之中,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于是,她一臉淡定地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
靜靜地待了一會兒,她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了。
怎麽……這夢境的真實感會如此之強?而且,她好像還可以控制自己在夢中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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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華年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然後遲疑着站起身來。
她在寬敞的房裏來回走了兩圈,越發覺着,這腿是自個兒的,這胳膊也是自個兒的。
低頭注意到自己正雙足赤(和諧)裸,她又使勁踩了踩光滑的地面,清晰地感受到了來自腳底的涼意。
這……夢裏會有這樣真切的感受嗎?
一股莫名的不安湧上心頭,她當機立斷伸出右掌,拿它在自個兒的眼皮底下翻來覆去地動了幾下,然後一巴掌拍向了自己的——左手。
哎喲媽呀!好痛!
卯足了勁兒拍打自身的女青年登時疼得龇牙咧嘴——下一刻,她就不得不正視一個荒誕卻殘酷的事實。
她,該不會是……
未等一個念頭成形,她的身後就傳來了機械門朝兩邊挪動的聲響。
“你說你這自說自話的,都不跟長官知會一聲,到時候他發起飙來,把基地拆了怎麽辦?”随之而來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他似乎正一邊往屋裏走,一邊同另一個人說着什麽。
“艾利斯不會無理取鬧,更何況人還沒有……”與之對話的同樣是個男性,那人毫不遲疑地作出反駁,可話還沒說完,他就因目睹房間裏一個遽然出現的倩影而愣了神,“來呢……”
一句原本無比順溜的話被第二個男人說得磕磕巴巴,而說話人又怔怔地注視着前方的某處——此情此景下,這第一個男人自然是心生疑惑,下意識地就順着同伴的目光望了過去。
剎那間,他也驚呆了。
因此,思華年扭頭目睹的,就是兩個陌生男人兩臉呆傻地注目于她的畫面。
“呵呵……你們好……”可憐思華年尚鬧不清狀況,鬼使神差地,就幹笑着打了招呼。
一切,正是起源于這句壓根就不該存在的問候。
她看着左手邊那個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驀地掏出了插在口袋裏的雙手,飛也似的奔到了距她不遠處的一臺儀器旁,倆胳膊把着顯示屏就一目十行地瞅了起來。
她還聽見右手邊那個身着銀黑色制服的男人難以置信地喊了句“上帝啊”,緊接着就像圍觀珍奇物種一般,一邊繞行一邊上下端量着自己。
“思華年。”這個時候,白衣男人已經自顧自地盯着屏幕道出了她的名字,突然又擡起頭來,目不轉睛地望着她,“你來自二十一世紀?”
四目相接,思華年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其實,她仍是沒能搞清楚眼下的情況。
直至她冷不防眸光一轉,瞧見了牆壁上一串相當眼熟的數字。
2014,04,01,13:13:13。
這應該是年月日外加幾時幾分幾秒……可是為什麽……這“2014”的前頭,會有個怎麽看怎麽奇怪的“1”?
有不明白的地方就要問——此乃思華年的中學老師反複言說的教誨。
是以,好學生思同學當即就擡起一條胳膊,指向那串讓她不解的數字,皺起眉頭瞅着那怎麽看怎麽詭異的“12014”,說:“這個……你們是不是多打了個‘1’?”
倆男人聞言,不約而同地轉動脖頸,回首望向女人所指的方向。
“沒有。”然後,白衣男人先行轉回了腦袋,語氣平靜地作答。
“不是……那個……現在不是應該是……二、二零一四年嗎?”思華年忽然覺得自己的舌頭有點兒打結了,她似是十分艱難地盯着那個在她看來不該存在的“1”,好不容易才轉移了視線,重新凝眸于神色業已恢複如常的白衣男人。
“對你來說是,對我們來說,并非如此。”孰料對方面不改色地說出了這樣一句差點把她繞暈的話,随後不緊不慢地走到了她的跟前。
下一秒上演的那一幕,足以讓女人心髒停跳。
只見男人徐徐彎下腰身,将右臂置于胸前,從容中帶着優雅地,向她行了個禮。
“歡迎來到一百二十一世紀,尊敬的思華年女士。”
話音落下,一室死寂。
好半天,思華年才從被雷劈了的模式中切換回來,開始一個勁兒地搖頭。
“呃不不不……大哥你不要跟我開玩笑……”思華年搖完了腦袋,繼續卯足了力氣開始擺手,“我知道今天是四月一號,但是你沒必要花那麽大的代價跟我玩鬧。”無意間玩起了押韻,女人自顧自地掃視了周圍所有讓她心悸的物件,目光最後又落回到男人已然擡起的腦袋上,“大哥你年紀不小了吧?孩子都有了吧?咱別這麽幼稚成不成?何況咱倆又不熟。”
面對女人一連串如同機關槍似的質疑,白衣男人唯有沉默以對。
“哈哈哈……”兩人一個一本正經一個默默無語之際,一旁的另一個男人卻冷不防捧腹大笑起來,“‘孩子都有了’……啊哈哈哈……孩子……哈哈……”
聽他笑得如此歡暢,思華年和白衣男人皆是不由側首望去——只不過,前者是滿臉不解,後者則是滿面無語。
“噗……咳……咳咳……”這個時候,快要笑岔氣的男人貌似是察覺到了同伴的臉色,這就勉強忍住了笑意,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一臉正色地看向雙眉緊鎖的女子,“思女士,思夫人,”他的第二個稱呼叫思華年頓覺莫名其妙,不由得就開始心裏發毛,“你不是在做夢,也沒人跟你開玩笑,這裏的确是一萬年以後沒錯,用你們那個時代的話來說,就是……嗯,你穿越了。”
一語畢,又是滿屋子的寂靜。
“玩兒我呢是吧?”豈料片刻過後,思華年仍是不願相信陌生男人的論調,“不要以為你們兩個長得帥,就可以用花言巧語欺騙小姑娘的感情……”
不得不承認,眼前的這兩個男人,一個劍眉星目、高大俊朗,一個面如冠玉、貌賽潘安,絕對屬于走在大街上回頭率爆表的類型——但是等一等,她已經不是小姑娘了。
“我是說,兩位大哥,人生苦短,莫要将生命浪費在這種無聊的游戲上面。”她義正詞嚴地說着,終于叫其中一個男人微不可見地抽了抽眉角。
“不是說‘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嗎?”然而,另一個男人卻一本正經地看了看他的小夥伴,接着又将視線重新安放回思華年的臉上,他抓住其言語中似有疏漏之處,煞有其事地作出反駁,“老夫人,您這古語用得不對啊?”
老、夫、人?
思華年咬牙切齒。
這種來自古代的且根本就不對盤的稱呼……他們果然是在耍她吧?
“……”未等女人覺察到這其中微妙的聯系,白衣男人業已從難以名狀的情緒中抽離,似有似無地嘆了口氣,“思女士,請你仔細回憶一下,來到這間房間之前,你在做什麽?”
“……”思華年警惕地打量了他幾眼,不悅地張開了嘴,“睡覺。”
“然後當你一覺醒來,就出現在這裏了,對麽?”男人不慌不忙地接着問。
“是……”思華年漸漸意識到了什麽很不對頭的地方。
“那麽,你現在是否可以确定,你沒有在做夢呢?”男人略微挑了挑眉,“還是說,需要我們失禮地打你一巴掌,讓你清醒一下?”
突如其來的“恐吓”,令其餘兩人皆是微微變色。
要家暴了……不對不對!是以下犯上!
如此思量的另一個男人“見勢不妙”,趕緊沖到兩人中間,一左一右伸開兩條胳膊,意圖打個圓場。
“其實我覺着吧,我打你一巴掌也行,畢竟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讓人始料未及的是,未等他開口一言,女人卻先是擰了擰眉,嚴肅認真地提議。
男人勸阻的話語霎時哽在了喉嚨裏。
“噗——卡梅西,不如你就犧牲一下吧!”下一瞬,他就很沒節操地側過腦袋,注視着已然嘴角抽搐的同伴,進行了一次傳說中的臨陣倒戈。
穿白大褂的男人一聲不吭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凝眸于同樣盯着自個兒瞧的女人。
“抱歉,是我失言了。”他以為女人是在反唇相譏,故而态度誠懇地致以歉意。
“沒有啊?”誰知對方竟是無辜地睜大了眼,還不自覺地晃了晃腦袋,“我覺得你這個法子挺好用的呀?但是我從小到大都沒被人打過臉,所以我不想把這第一次的機會送給你。”
“……”那他長這麽大,就被人抽過臉嗎?
聽罷女子正兒八經的說辭,白衣男人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吐槽欲。
“不……讓我們忘記打一巴掌的事吧……”但最終,他也只能強壓下這股欲望,選擇結束這個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出現的話題。
“哦……好……”所幸思華年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但同時也使得屋子裏第三次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
不……不能這麽下去,他還沒有讓她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眼下所處的時代。
白衣男人深深地吸了口氣,定睛凝視着不知在想些什麽的女人。
“回到剛才的話題。”他平複了略有起伏的心緒,面色平靜地說道,“你認為自己是在做夢麽?”
“……”思華年抿起嘴唇,一言不發。
“顯然,答案是否定的吧?”将對方抿唇不語的動作盡收眼底,白衣男人總算是松了口氣,“畢竟,一個人在夢境之中,是不可能有如此真實而清晰的體驗的——你甚至可以完全掌控你的思維和行為。”他開始循循善誘,發揮他與生俱來的說教本領,“再者,請你回頭看一看窗外——哦,在我們進來之前,你應該就已經看到了吧?早在古老的二十一世紀,碟形的UFO不過是人類的幻想。可是現在,它卻如假包換地展現在你的眼前,與你相距不足兩百米。”
思華年默不作聲地聽着,直到兩個男人都以為她終于開始接受現實的時候,她才冷不丁開啓了雙唇,繼而擡眼注目于神情肅穆的男人:“這是3D特效吧?”
白衣男人覺得,他好像招來了一個了不得的女人。
3、D、特、效……
這種年代久遠已經弱爆的東西……不應當出現在他的人生字典中。
不行,他忍不住了。
賭上作為一名科學家的榮耀,他一定把那種老掉牙的玩意兒從她的腦中驅逐。
思及此,白衣男人張嘴将欲一言。
“诶诶诶——”幸好一旁那身穿制服的男人一眼就瞧出了他那蠢蠢欲動的科學激情,趕忙開口将他的話頭扼殺在搖籃之中,“人家姑娘到底是從一萬年前來的,在他們那個年代,3D特效已經是比較先進的技術了吧?”
言下之意,你別太較真了,更別一不當心就把人給吓跑了——雖然此情此景下,她也跑不到哪裏去。
奈何白衣男人沒回話,穿着一身卡通睡衣的女人卻發話了:“什麽一萬年前來的?我不是從一萬年前來的!你們倆別鬧了成不成?好好的不行嗎?”
倆男人頓時心如刀絞。
怎麽就說不通呢?!
他們所不知道的是,其實女人只是在潛意識裏還不願承認罷了。
誠然,要她相信自己莫名其妙地被扔到了一萬年後的世界,不如讓她堅持自己是在睡着的時候被什麽人捉弄了——給下了藥帶到這個科幻片現場。
今時此日,她寧願做一只把腦袋埋進沙子裏的鴕鳥。
但是,男人們——尤其是穿白大褂的那一位——顯然不能讓她得償所願。
“我會讓你相信,這不是夢境,更不是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