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天晚上,我又做了一個夢。夢裏沒有出現顧易森的臉,但是他的痕跡卻那麽真實的存在在每一個角落。我回到了大學,在香樟樹下的綠茵下,和一個高大的男生,牽着手漫步。那是我當時的男朋友,可是我拼命想,就是想不起他叫什麽名字。他是學校的學生會副會長,長相一般,但是能力智商都是高居于人之上的,我和他相識是在新生開學典禮上,我作為學生代表發言,他以學長的身份囑咐我注意事項,我很緊張,而他很體貼。後來我進了學生會,就順理成章在一起了。印象中那是個很好的人,很随和,但是特別驕傲。他對我體貼,但是那種體貼無法超越他自己的倨傲。那種倨傲帶着明顯的大男子主義,到後來,我們吵架越來越多,我覺得自己難以維系這段感情,常常會莫名地想到曾經的顧易森,也是同樣的優秀,卻是絲毫不露鋒芒,即使再拔尖,依舊不緊不慢地維持自己的步伐。我當初喜歡的是他的淡定,清冷的氣質,可是副會長沒有。

分手的那天,我和他走了很長的一段路,臨別的時候,我把在他手心的手抽離,說:“我們就走到這裏吧。對不起,我沒法繼續了。”他看着我,沒有一點驚訝的樣子,就那麽看着我,然後我們誰也不說話。

許久,他才忽然一笑,那笑看起來十足地嘲諷:“南南,其實我挺驚訝的,我真的沒想到,我這麽怕輸的人,最後居然輸給了一個只在回憶裏的人。”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少頃,心莫名地一緊。

這個人不聲不響,卻是一早就看出了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一些我不敢承認、一直在逃避的東西。我雖不是他們這般亮眼的人,卻也有自己的自尊。我曾經和他說過我和顧易森的事情,我也說過,我已經把他完完全全從心裏割舍掉了,那只是年少時不成熟的感情。然而現在的我就像是完全赤裸地被扒開在別人面前,我憤怒地急于想披上外衣,想證明我岳加南沒有那麽cheap,我之後馬上又找了男朋友,兩個,卻在數月後分手。他們一個比一個優秀,我為了想讓自己的感情持續更久,以打破從前的魔咒一樣的東西,把自己變得不像自己,努力去迎合,事實卻是适得其反。

第二天醒來,發現出了身冷汗,整個人涼飕飕的。昨天做的夢很平常,卻像是噩夢。我有些自嘲地想,難不成沒有了那個人的夢都成了噩夢,岳加南你就那麽喜歡他嗎?甚至,是在不知道自己究竟卑微到哪裏的情況下……

我從早上開始忐忑不安,向柏餘一反常态沒有在QQ找我聊天,這樣我就只好通過工作來暫時麻痹自己的神經,告訴自己一定要撐到晚上。一直到中午午休,我才稍稍停了停,揉揉太陽穴。這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陌生的號碼。

我疑惑地接起,電話那邊的聲音很陌生:“是岳加南小姐嗎請問您認識一個叫向柏餘的人嗎?”

一個多小時後,我坐地鐵趕到了城郊,又打的繞了一大圈,終于找到了電話中的那個酒吧。酒吧門口站着兩個戴着墨鏡類似黑社會的身材魁梧的保安,我想進去卻被攔住了,我說了電話裏那個徐經理的名字,倆人面面相觑,互相耳語了一番,才讓我進去。

我順理成章地火急火燎地奔進了那個最吵鬧的包廂,推門進去,看見向柏餘一臉驚異的樣子,我看着他也是一臉驚異,我的驚異肯定不亞于他。因為此時,他被兩個接近兩米的黑衣男子架住了兩邊胳膊,額頭有凝固的血,但是明顯還沒止住,因而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你怎麽來了?”他嘗試着掙脫,卻是徒勞。

“向執行長真是厲害,出點芝麻大的事小情人二話不說就來了,年輕就是好呀。看看這皮相……”我這才注意到坐在沙發中間那個翹着二郎腿的男子,約莫三十幾歲,理着幹淨的板寸,露出光潔的額頭。他有很濃的劍眉,看着我的時候臉上是帶着莫名的笑容的,但還是讓人覺得很兇。

“發生什麽事了?我是公司網絡管理部副部長岳加南,你們能先放開他嗎?我們有話可以好好說,要是有什麽得罪的,我們也可以賠禮道歉。”我知道我的語氣很傻,我也承認第一次看到這種架勢吓蒙了。對方有十幾個大漢,而我們只有兩個人,我雖不是什麽聰明人,也知道趨利避害,不管發生什麽事,以卵擊石總是很傻的。

“岳加南你……”向柏餘沖我吼,可是估計面部太猙獰而觸動傷口,他疼得呲牙咧嘴。

那沙發上的人忽然拍手,點點頭,臉上詭異的笑更深:“不錯啊,向執行長,小姑娘比你懂,我喜歡這女孩子,識擡舉。我給美女面子。”他沖着那兩個大漢揮了揮手,他們立刻把向柏餘放開。

“你頭怎麽樣?怎麽搞成這樣?”向柏餘的身體有點不穩,我趕緊去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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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該來的,一定是那個多事的經理……我沒事,只是頭磕到了牆上。”他的聲音有點虛,“這件事今天一定要解決,你別管。”

“現在可不是讓我看你們談情說愛的時候,”沙發上那男子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将裏面的酒一飲而盡,“向執行長,當初我們可是白紙黑字簽好合約的,現在你不僅要毀約,還說要告我,我是個生意人,你也是,當然我可以理解,年輕人嘛,總是沖動點,可是錢的事,我們還得一碼歸一碼。”

之後,我用十幾分鐘搞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是因為我們去北京的事,合約出了問題,那批設備出現了問題。向柏餘堅持是對方用高于預定價格的設備賣給公司,而對方認為,他們的設備就是當初我們所要求的,是超高科技産品,我們完全沒有吃虧,他們也是一分價錢一分貨。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使盡渾身解數,既要說服對方,又要安撫暴怒的向柏餘。我總是覺得這事太奇怪,當初合約清清楚楚,現在再看卻是漏洞百出,我懷疑對方在裏面耍了點手段,碰到這種事,向柏餘生氣也難怪,對方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态也讓人更加窩火。

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們完全可以通過法律手段來解決這件事,我們能獲勝的把握還是挺大的。這事麻煩就麻煩在,向柏餘單槍匹馬去找那個男子,因此攪黃了人家一個重要的談判。那個被叫作“歐董”的人是特地從北京趕過來的,由此可見那個談判分量之重,我想他們是不會輕易放過我們,畢竟我在說了那麽久之後,歐董仍然不為所動。

“賠償?”他嗤笑,“你們用什麽賠?以我們集團的實力,如果有心把你們公司搞垮是輕而易舉,你們可能不知道今天這件事的影響,但是之後我會讓你們知道。告我讓我賠償?趁現在想告就告吧,因為之後,你們恐怕就沒有空了。等着接法院的傳票吧。”

向柏餘不樂意去醫院,虎着一張臉。我心裏本有些過意不去,覺得這事多多少少和我當時北京的那件事有關,要不是我生病,我們也可以多做一些考察,可能就不會有今天的事情。但是他現在一言不發,拿自己開玩笑,我一生氣就沖他嚷嚷:“誰讓你今天這麽沖動去的?你堂堂一個執行長,用得着單槍匹馬殺到人家那裏嗎?吃虧也是活該!”

向柏餘一聽,更火了:“執行長?!我這個執行長還不是挂着我爸的名字?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情!如果你岳加南想幫我,現在就給我閉嘴,如果不想……也給我閉嘴!”

“我閉嘴?對呀!我閉嘴!我閉嘴的話你剛才就出不來了!你沒看見那夥人像黑社會一樣吃人不吐骨頭的嗎?你知道我從接到電話到剛才那一刻有多緊張嗎?我是把你當成朋友,而不是簡單的上司!你現在反過來怪我?”我越說越委屈,聲音漸漸低了去。

向柏餘的手擡起到半空,又倏地落到我頭上,拍拍我的頭,嘆氣:“對不起。我只是太想證明我自己,從小到大,我一直都在我爸的擺布中,我好不容易……”他輕輕笑,但更像是無奈嘆息,“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告訴他,我也可以的……”

然後我忽然發現,這個在我眼裏一直這麽溫暖強大的男人,第一次表現出那麽不堪一擊的一面,我于心不忍,把臉側過去:“但是……你也不能……不顧自己的傷。”頭上的傷,可大可小,要是有什麽腦震蕩怎麽辦,他剛才可是站都站不穩。

天已經全部黑了,我有些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是卻清晰地聽到了笑的聲音:“所以岳加南,你終于也學會擔心我了哦,真是不得了,我家閨女長大了。”他的心情似乎又忽然轉好,語氣裏有了平常的調笑和輕佻。

這人真是給點顏色就開染坊。

不過最後終歸,這祖宗答應了去醫院。

在我的強迫下,向柏餘說出了和歐董的保镖死磕的事情,我懷疑這家夥不止腦袋受傷。保險起見,我讓醫生給他做了全套檢查。得出了結論是,軟組織挫傷,腦袋也縫了幾針。因為之前有眩暈的狀況,可能有腦震蕩現象,還要留院觀察。

“我要吃魚片粥,炸雞和香辣蟹。”向柏餘仗着自己是病人的身份,在我問他吃什麽晚飯時對我頤指氣使。我看着他包着白色繃帶的欠扁的臉,強忍着沒發作,“山珍海味沒有,你都這樣了拜托口味輕點吧。”

我想着去買點醫院的小米粥,走到醫院食堂,發現居然關門了。上面寫着營業時間為早上七點到晚上七點。可是現在明明應該還早……下意識地去掏手機,手裏一空,沒有!包裏、口袋裏都沒有!不知道是在什麽地方不見的,我拉住一個護士問現在幾點,護士看了看手表,告訴我已經八點一刻了。我心頭一緊,居然這麽晚了!然後這才想起今天那件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事。

我和顧易森約的是晚上七點半,我現在就算趕過去也要遲到好一會兒了,我趕緊回病房,問向柏餘借手機,他不情願地掏出來,不緊不慢地問我什麽事,怎麽吃的還不來。我急得眼淚都要出來,沒有空理他,心裏那種感覺那麽強烈,仿佛錯過了這一刻,我就無法再回去了。顧易森的號碼我早就倒背如流,我焦急等待他接起,然而結果卻是關機。

“我叫護士幫忙給你買晚飯,我現在真的有急事!”我抛下那句話,也就抛下了向柏餘。心裏雖然知道這樣不厚道,對不起他,卻也只能這樣。我奔跑着,好不容易坐上了出租車,那師傅和我說我去的地方太遠,我多怕他拒絕載我,趕緊說可以付三倍的錢。

我覺得時間從未如此漫長,短短的三十分鐘,像過了三年一樣。下了車我就直奔顧易森的家,我又很久沒有來過這裏了,我住了那麽久的地方。我跑地氣喘籲籲,覺得自己從未跑地如此快,上學的時候,我是扁平足,跑步慢,體力又差,800米從來沒及格過,我脫掉了高跟鞋,腳下有石子磕着疼,路上有行人投來驚異的目光,我全都忽略了。我只希望他能等等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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