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從我穿着禮服走進化妝室,到走到訂婚儀式現場,仿佛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我走進酒店看到穿着白色西裝沖我溫柔微笑的顧易森的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那段走向他的路,只有那麽十幾步,對于我而言,卻如同隔了萬水千山,我走了十年啊。我的眼睛微微發澀,心裏苦嘆,只是一個小小的訂婚儀式,為什麽就弄得如此感慨矯情,但是當我看到顧易森臉上相似的表情時,我覺得或許本該如此。
有多少曾經有着美好諾言的兩人,經不住時間、空間和物質等等的考驗,就那麽分道揚镳了。而我們,經歷了那麽多,終于是走到了這裏。
訂婚宴請的都是我們家這邊關系比較近些的親戚,期間也有一些人偷偷問我怎麽不見男方的家裏人,我只好再次蒼白無力地搪塞過去。
我的心裏是忐忑和焦躁的,顧易森這麽觀察力敏銳的人,不可能沒發現。等我敬完了又一輪的酒,再次把目光放到門口時,他走過來,拉住我的手,笑着問我:“怎麽了?臉這麽紅,頭暈就不要喝了。我看你一晚上都心神不寧的樣子……”
“我沒事啊,就是……有些緊張……”我急忙把話接過去,望向他清澈的眸子,“倒是你,不許再喝了,你的身體不允許,不然又不舒服了。”這些天來,他的厭食症好了許多,吃飯幾乎到了和我差不多的量,人也沒以前那麽消瘦了,我可不想讓這個訂婚宴毀了這些天我努力調理的成功。
“我知道了。”他掩着笑意,嘴角的酒窩卻依舊明顯,“我去一下洗手間。”
然後我看着他的背影,長長舒了一口氣,再次望向門口時,卻忽然感覺眼前一亮。我翹首祈盼了一晚上,終于還是看到他了。顧易森的爸爸。
爸媽正在招呼親戚們,一片鬧騰,所有人都忙着,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到來。他的樣子看上去有所顧忌,我提着長裙走到他面前,和他打招呼:“叔叔,我以為您不來了。”
他今天穿的也是特別正式,人也沒有之前那般憔悴,他嘆了口氣,臉上卻是慈祥的笑:“我确實有考慮過。可最後想想還是來了。大不了再讓小森拒絕一次……”他搖搖頭,語氣甚是無奈,“不想錯過他的訂婚禮,他以後的生活軌跡……我都不想錯過。”
我聽着甚是感動,無論他曾經做過多麽錯的事,現在他只是個希望被原諒的、渴望親情的老人。
顧易森很快就再次出現了,看到他爸爸的時候,神情倏然一變,他沉着臉走過來,看了看我,又死死盯着他。
“你不要生氣,是我請叔叔來的,他真心想和你道歉,祝我們幸福。你們是父子,不管有什麽誤會,有什麽糾葛,都是可以解開的……”我拉住他的衣袖,趕緊解釋。
“你以為你是誰!”他的聲音冷靜得吓人,說出來的話卻讓我一愣,拉着他衣袖的手落下。他轉過頭來看我,眼神裏是極致的冷漠,“岳加南,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你都沒有這個資格。”
“小森,你不要怪小岳,她也是希望……”顧爸爸的眼眶有些紅,他心裏應該是難過的,卻依舊試着為我解釋。
顧易森把他試圖伸向自己的手大力揮走,冷笑一聲,然後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你,怎,麽,還,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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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過分了!”那幾個字,就如同一根根針紮在我心口,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感覺到眼裏氤氲出濕濕的霧氣,“他是你爸爸!沒有他就沒有你!”
這時顧易森的眼裏已經因為憤怒滿布了血絲,他倒退了幾步,然後撞到了身後的櫃臺,他的手在那裏撐了下,然後觸碰到了紅酒杯,他握住酒杯的動作有些虛弱,裏面的紅酒在一秒間就倒了,全部灑在他的白色衣袖上。“如果是這樣,我寧願我從來沒有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他輕笑,那笑帶着明顯的嘲諷,“岳加南,原來你之前費盡心思說要請的人,就是他!你背着我見面的人,也是他!你為什麽從來就不懂乖乖得待在我身邊,為什麽一定要觸及那些你不該管的事呢?”
他的眼神裏是慢慢的失望,我看着着實心驚,但此時我已經被他刻薄的話激怒了,不自覺就提高了分貝:“對!我什麽都不該管!你生病了我不該管!你要分手我也不該管!你姐姐和媽媽怎麽就去世了我也不該管!我……”
“啪!”
紅酒杯被大力地砸在地上,瞬間四分五裂,我被吓得差點跳了起來,不自覺一聲驚叫,不可思議地去看顧易森。
他的拳頭用力地攥緊,太陽穴上的青筋暴出,臉上是極度的憤怒。
此時,所有的聲響都消失,那些喧鬧談笑的人都停下了話頭,轉向我們。我爸和我媽馬上小跑了過來,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我們,問:“這是怎麽了?”
我被氣得說不出話,最先淡定下來的是顧易森的爸爸,他儒雅地微微彎腰鞠躬:“你們是小岳的爸爸媽媽吧,我是小森的爸爸,來晚了,真不好意思。”
“哦,是親家啊。沒事沒事,能來就好嘛,我們之前也在說什麽時候和你見一面。”我爸媽和他握手,然後随着他們攀談,顧易森的臉越來越黑,終于在某一刻,走了出去。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他居然就那麽走了出去。
我真的快被氣哭了,氣急敗壞地追了出去。出了酒店的門口,卻不見了他的人。我發瘋地打他電話,回答我的卻永遠是關機。
等到我終于放棄了,狼狽地蹲在路邊時,已經很晚了。期間我爸媽打給我很多電話,內容包括他們和顧易森爸爸談過,知道了以前的事情,他們能理解顧易森,但想法和我一樣,希望他能回來,和他爸爸好好心平氣和地談談。可是,我要怎麽告訴他們,他失蹤了。
我等了那麽多年,卻還是在訂婚宴上,遺失了我夢裏的人。
夜風很涼,我穿着露肩的禮服,渾身上下都是冰涼的,頹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腦子一片混亂。我不再有之前的憤怒,我覺得害怕,我害怕可能他真的不要我了。我們從前冷戰過很多次,他一直是那麽的淡定,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生氣,從來沒有說出過這麽刻薄而決絕的話。
如果我真的因此失去了他,我不知道,我該怪他,還是怪我自己。
他整整消失了三天,我頻頻給于一穎打電話,一打電話就哭。她和林琛一個星期前就被派出國參加學術會議,因此沒有去我們的訂婚現場,沒有看到激烈和尴尬的場景。她只能安慰我說,我們經歷了那麽多,他怎麽會因此放棄我?同時也毫不意外地把這個“小氣”“鑽牛角尖”的男人罵了無數遍。
但是無論她說什麽,都無法緩解我心裏的疼。
第三天傍晚,我接到了來自醫院的電話。這是我第二次接到這種電話,第一次是那場車禍,讓沈雨愛出現的那場車禍,第二次,讓她又再一次出現,只是這一次,她不再是受傷者,不再是柔弱的樣子,而是在我匆匆趕到醫院時,就給了我一個響亮的耳光。
病房外走道的所有人都震驚了,但是最震驚的絕對是我。我揉着火辣辣疼痛的右臉,瞪她:“你神經病啊!”
“我讓醫院打給你電話,就是為了給你這一巴掌!”她塗着黑色指甲油的手伸向我,一把抓住我的頭發,把我往病房那邊拖,“你睜大眼睛看看,裏面的那個人,他用盡一切方法來愛你、來給你最好的生活,你帶給他的是什麽?除了無盡的痛還有什麽!你覺得很痛是不是,那我就告訴你,他的痛比你多一百倍一千倍!”
她用力把我的臉推向病房門的玻璃窗,然後我忍着巨大的疼痛,掙紮着,在終于看清裏面的景象時,停止了動作。
兩個護士分別在身材瘦削的男子身邊,拍着他的背,而男子扶着自己的腹部,劇烈地嘔吐着,他一定很痛苦,因為他臉上的表情是糾結和猙獰的,他的眉頭緊緊地鎖着,手心攥緊成拳……
“顧易森……”我不自覺地喃喃,然後突然用力掙開沈雨愛,沖了進去。
離他那麽近的時候,我才清楚察覺,他真得又瘦了,面色是蒼白的,臉上滿滿的是痛苦和憔悴。
那兩個護士看見我,互相望了望,然後走開。
我用掌心覆蓋他的手背,有些心驚。他的手,好涼好涼……他看見我時,有些驚訝,卻還是擠出一絲笑容:“岳岳, 對不起。”
離開三天後,他和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他虛弱地連話都說不出了,聲音都是顫抖的。
“怎麽會這樣的……”我的眼淚簌簌下落,心疼地伸手去摸他的臉。
“這幾天,你一定急壞了吧。我忽然……就不太舒服……好像一直在做夢,都沒怎麽清醒過,他們……不把手機給我……”他探身下來,用指腹輕輕擦掉我的眼淚,“我很後悔,那天,我對你說的話,太過分。”
我已經說不出什麽話了,只不停地落淚和搖頭,用手捂住嘴才能抑制哭聲。
他的身體非常虛弱,說了幾句,護士就來催我出去讓他休息。我走出病房,感覺身上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沈雨愛倚靠在牆上,旁若無人地抽着煙,眼神迷離,瞟了我一眼,冷哼一聲:“斷斷續續昏迷了三天,什麽都沒吃,每天都吐的人還沒死,很厲害吧?”
我壓抑着心裏強烈的難過,問她:“是他的病,複發了?”
“要不是這幾天我都跟着他,正好被我看到他暈倒在路中間,夜深人靜的,被車撞死了也沒人知道……”她的語氣很是輕描淡寫,又望了我一眼,“別這麽看我……我本來打算好好去鬧一場你們的訂婚宴,倒是沒想到都不需要我出現。”
我緊緊咬住下唇,不發一言地聽她的下文。
“你倒是厲害,他爸爸,是我都不敢随便觸及的禁區。你居然天真地妄想能讓他們和好,還自作主張把他爸爸帶到他面前。”她的眼神淩厲起來,在路過的醫生又一次的強烈指責下,用力摁滅了手裏的煙。
“我只是覺得,他們不必一直這樣下去……如果我錯了,我願意和他道歉。”
沈雨愛聽到這裏,終于笑起來:“你說說看,那老頭子都給你灌了什麽迷湯,竟然讓你到現在都可以用‘如果我錯了’這種句式?”
我對她的這種說話方式和語氣感到不爽,但是依舊把顧易森爸爸和我說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我沒有猜錯的話,她應該是早就知道的。
“難怪。”等到我說完後,她一臉了然地點頭,然後擡腳就走。
“什麽‘難怪’?”我追上去,拉住她。
沈雨愛把我抓住她手臂的手指一根根往下掰,盯着我的眼睛,說:“顧易森愛的是什麽樣的女人呢?寧願相信他是那種不念親情、冷漠到極致的人,寧願相信一個剛認識不久的陌生人,也不願和他坦誠溝通,在他真正需要的時候陪在他身邊。”
“你是說,”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他爸爸說的是假話?”
她搖頭,眼裏是輕盈的笑意,“是真的,可是你忘了問他,他的故事,應該沒有說完吧?”她甩了甩頭發,快速往前走。
“沈雨愛你說清楚!”
因為我的大喊,她的腳步猛地停下,她轉身,離我數米之遙,對着我,然後我看到她的口型:我不告訴你。
她的表情是嚣張的,走路的姿勢是嚣張的,就連最後擡臂豎中指的那個動作,都是嚣張到骨子裏的。
于是我再也看不見曾經的那個溫柔、文弱的沈雨愛。
有小護士看到我的臉,然後對我說:“我聽說了走廊裏的事情。那個小姐,挺厲害的樣子哦。”她語氣裏有些驚嘆,“有倒血痕,臉也是腫的,我幫你處理一下吧。”
其實我是沒有心思管自己的臉什麽的,我連自己挨了一巴掌這事情都早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了,看着她很真誠的樣子,感激地點頭。
我不想我爸媽擔心,只說找到顧易森了,我們和好了,現在在一起,今天就不回去了。我媽叮囑了我幾句,然後就答應了。
我确定他的病發作是因為他爸爸的事情,我不清楚個中緣由,所以沒有想到,這件事情對他的影響這麽大。如果我早知道這樣,一定不會這麽輕舉妄動。
所有的一切,他今天所受的痛苦,都是因為我。
我想到這裏,難過的想哭,然後伸手去握他的手。
一定很難受吧,所以即使睡着了,打着營養液,也依舊微微鎖着眉頭。
我忽然覺得,一切,仿佛望不到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