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救命之恩
姜善的小院子也在西院,同清竹軒離得不遠,也是這府裏挺偏辟的地方。尋常的管事大多住在後街上,王妃看重姜善,姜善又是個沒有親眷的太監,便在府裏劃了個小院子給他,方便他往來處事。
大清早的,不知道哪來的鳥在叫,唧唧啾啾的。姜善惦記着清竹軒的人,一夜也沒怎麽睡好。他剛打開門,一個身着寶藍直綴的年輕男人便過來了。
“昨一天都沒瞧見你,哪忙活去了?”來人叫王溶,和姜善一樣出身宮中,也是王府的管事,管着南院,兼管車架出行和請醫送藥的事。
“就在這兒,哪也沒去。”姜善潑掉洗臉的水,問道:“大早上的來找我,有事?”
“昨兒是不是有個丫鬟讓你給她換個去處?”王溶倚在廊下,“旁的我不管,只不許叫她往二公子那兒去。”
姜善回頭看王溶,道:“那姑娘生的還不及你一半容色,擔心什麽?”
聞言王溶十分得意,他雖是太監,但是生的好顏色,粉面朱唇,神如秋水,右邊眼睑下面還有一顆俏生生的紅痣。
“總之不許叫她往二公子那去。”
“知道了。”姜善應下,又問道:“你可知有什麽醫術高超的大夫嗎?我這兩天身子不大舒坦。”
王溶剔着指甲,“太醫院呀。”
“淨渾說,”姜善道:“咱們這樣的,也請得動太醫?”
王溶想了想,道:“倒是有一個民間大夫,好像是滇南那邊來的,他之前來過王府一次,醫術很是厲害。就是性子怪異,我不喜歡。”
“你替我請來吧。”姜善道:“莫要太張揚。”
“省得。”王溶起身,“我先去了。”
姜善換了一身石青的綢衫子,收拾整齊往王妃所在的清輝堂走去。清輝堂軒峻壯麗,過了垂花門,兩邊都是抄手游廊,三間正廳寬敞明亮,路邊擺滿了盆花。
姜善在堂前拜過,不多時,出來一個滿身绫羅的丫鬟,是王妃身邊的大丫鬟,名叫春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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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葉帶着姜善進屋,道:“近來因着世子的事,王妃心情總也不好,你看着勸解一二吧。”
只見室內妝臺床帳,布置的極為華美,中間一個大冰鑒,裏頭鎮着時令水果。王妃坐在裏間羅漢床上,姜善磕頭請了安。
“起來吧。”王妃叫姜善近前來,叫人拿了個繡墩給他坐了。
仔細看來,王妃約有四十年歲,身着翡翠撒花裙,黛紫色繡百蝶穿花褙子,頭戴金絲萩髻,簪着好些金銀釵環,只是無精打采,面容憂愁。
姜善奉了一碗茶,道:“王妃且寬心吧,王爺與世子父子情深,斷不會因為這些小事壞了情分。”
“我兒都被送出京城了,這讓我如何不擔憂啊。”
姜善道:“王妃仔細想想,王爺如此震怒,還不是因為對世子寄予厚望。世子是最守規矩的,等他知道錯了,向王爺道個歉,父子兩個還能有隔夜仇?”
王妃何嘗不是這麽想的。姜善又道:“其實世子出京,未必沒有好處。太子謀逆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東宮上下一幹人等全都處斬,多少人受牽連。世子剛好這個時候出京,焉知不是王爺想叫世子避開呢。”
王妃眼睛一亮,只覺心竅通明,忙道有理。
姜善趁勢又道:“還有一件事要想王妃禀告。”
“你說。”
“原先在清竹軒伺候的人都不願意留在那,奴才無法,只好叫自己的徒弟三秋頂上了。那孩子臉上有胎記,不好在主子跟前伺候的。”
王妃哼了一聲,“那狐媚子,還管他做什麽?”
姜善道:“世子走之前特地求您好生關照清竹軒那位,若他回來看見此番景象,難免心裏不快。旁的不說,因這點小事讓世子心裏不快,不是得不償失嗎?”
王妃點頭,“你說的是。既然如此,你便多看顧些。”
“是。”
王溶辦事很利索,姜善從王妃院裏出來,他要的大夫已經在他自己院裏等着了。那人身着窄袖圓袍,生的很是年輕俊俏。他沒有帶冠,頭發編成幾股,用銀環扣着,左邊耳上還帶了一枚紅寶石墜兒。觀他衣着打扮,确實不像中原人士。
“在下慕容浥。”
姜善回了一禮,“慕容先生。”
慕容浥的目光上下打量姜善,要笑不笑的樣子。姜善沒說什麽,引着人一道去了清竹軒。
一見到裏屋的人,慕容浥的注意力立即就被吸引了。沒有人老是瞧着自己,姜善心裏自在了一些。
“聽聞慕容先生醫術了得,不知道這個人可還能救?”姜善問道。
“能救。”慕容浥拿過自己的藥箱。姜善站在一邊,吩咐三秋一旁看着,給慕容浥打下手。
安排好,姜善就要離開。慕容浥奇怪的看着姜善,“姜管家不守在這裏嗎?”
姜善更奇怪,“我為何要守在這裏。”
慕容浥手下一邊動作,一邊道:“姜管家特地為此人請醫用藥,想來此人對姜管家一定很重要。”
姜善無意與他多言語,只道:“素不相識。”
慕容浥挑了挑眉,沒有說話。姜善看着慕容浥,道:“今日給他診治的事還請慕容先生不要說出去。”
“要是我非說出去呢?”慕容浥看着姜善。
三秋有些警惕,姜善面色不變,道:“那也無妨。裏間這位大小也是個主子,我總不好眼睜睜看着他病死。這事放到哪都說的通。”
說罷,姜善也不管慕容浥說什麽,轉身就走了。
腳不沾地的忙活了好一通,剛回到院裏,福康便道:“那位慕容先生已經醫治好了,我正送他出去呢。”
姜善只覺得這位慕容先生是位怪人,道:“你去我櫃子裏多拿些銀子,好生送他出去,不要怠慢。”
“是。”
福康利索的去了,姜善給自己倒了杯茶,還沒喝着,那邊王溶就來了,手裏還拿着東西。
“我方才遇見福康,說那大夫已經走了,你讓他瞧了嗎?”
“瞧了。”姜善道。
王溶就笑,“你莫騙我,今兒一上午你都在四處走動,哪來的時間去瞧病?”
“你既知道,還問什麽?”姜善抿了一口茶,不等他問,便道:“是三秋,入了夏之後他老是不痛快,我才想着找個大夫給他看看。”
王溶搖搖頭,“一個奴才,叫你養的多金貴似的。不說這個了,你瞧我拿了什麽?”
王溶把手上的包袱打開,露出鴉青的雲錦,上面繡着仙鶴翠竹,豔麗若雲霞,美輪美奂。姜善問道:“這樣珍貴的料子,你哪裏來的?”
“二公子給的。”王溶把包袱推給姜善,“我要用這些雲錦裁一件衣裳,再過幾日就是我的生辰,二公子說要帶我出府去。”
姜善嘆道:“二公子當真疼你,這麽珍貴的料子都賞了。我記得往年,咱們府上兩位姑娘為争半匹雲錦鬧的老大的不開心呢。”
“時移世易了。”王溶道:“這雲錦原是那位驚才絕豔的皇太孫最愛用的東西,聖上疼愛他,江南織造出的雲錦大半都給了他。他穿雲錦,京中衆人競相模仿。蜀錦一匹千金,雲錦倒比蜀錦貴出十倍去,可想而知有多稀罕。”
王溶撫摸着富麗典雅的雲錦,“可是如今呢,太子倒了黴,皇太孫也跟着沒了,空留出這麽多雲錦。貴人們忌諱,都不穿這個,這才便宜了我。”
姜善笑問:“你不嫌忌諱?”
“人犯了錯,關衣裳什麽事。”王溶小心的把雲錦收起來,道:“你給我找最好的繡娘做,腰身要收的細一些,鎖邊可得仔細······”日頭漸西,三秋來找姜善,說清竹軒的人醒了。
慕容浥是有幾分真本事的,他給那人身上的傷換了藥,開了新方子。才喝了一副藥,燒退了不說,晚些時候竟然醒了過來。
姜善推開清竹軒的門,滿院翠竹郁郁蔥蔥,石子路盡頭,一個穿白衣的修長身影坐在廊下。霞光漫天,給那人身上鍍上了一層瑰麗的色彩,姜善忽然想到了那匹金彩輝映的雲錦。
聽見動靜,那人扶着柱子慢慢站起來,轉過頭看向姜善。他臉色還很蒼白,羸弱的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走。
“是姜管家?”他輕聲道。
姜善回過神,“姜善見過公子。”
“姜管家救了我的命,雲獻哪敢受姜管家的禮。”他拱起手,端端正正的拜了一拜,“多謝姜管家救命之恩。”
姜善只好道:“是我的本分。”
雲獻笑了笑,道:“在姜管家之前,我已經在床上躺了兩天,燒的人事不知。丫鬟小厮避之不及,都走完了,只有姜管家願意伸手搭救,這份救命之恩,雲獻銘記于心。”
他說的情真意切,姜善沒法推辭,只好道:“你身子弱,先坐下吧。”
雲獻歉意的笑了笑,坐了下來。
姜善說不出哪裏怪異,那天他看見的雲獻眼裏滿是恨意,兇狠的讓人害怕。可眼下的雲獻,一身白衣,溫文有禮,面色雖蒼白,卻時刻帶着淺淡的笑容。姜善幾乎都要懷疑昨晚看見的雲獻是自己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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