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起高樓
千秋池裏遍布荷葉,荷花大多露出骨朵,小小一點,像是未出嫁少女的釵環。端獻身着常服站在千秋池邊的亭子裏,他身後幾步站着一位身着紅袍的中年男子,正在義憤填膺的陳訴建宮殿的壞處。
這就是不公平的地方了,他們打好了草稿再來,但是陛下呢,必須立即回答他們。
“······陛下以為如何?”那位大臣終于發完了言。
“朕以為,”端獻道:“這片湖就很好,在這湖上建高樓,三面皆水,水裏都是荷花,上有綠槐遮蔽,垂柳相遭,自清早以至黃昏,一絲日色都漏不進去,是個夏日燕居的好地方。”
“陛下!”那大臣氣道:“陛下登基伊始,就要大興土木建造宮殿·····”端獻打斷他的話,“不在朕即位的時候建宮殿,難不成要等到朕死了,建來當陵墓麽?”
那大臣連忙跪下,“微臣絕無此意。”
端獻哼笑一聲,也不叫起,自顧自的去喂魚了。
大臣猶豫再三,拱手問端獻,“敢問陛下,宮殿建好,陛下是否要給姜大人居住。”
端獻輕描淡寫的點了點頭。
大臣氣的臉色漲紅,“陛下如此寵愛閹人,置祖宗規矩于何地?!”
“祖宗規矩?”端獻驚訝的看了他一眼,“我還當先帝早将祖宗規矩破了個幹淨,原來還是有的麽?”
大臣一噎,“陛下······”端獻端着茶杯,笑道:“先帝違祖宗規矩的時候,愛卿是如何勸谏的?可有以頭搶地,撞柱以谏呀?”
大臣面色慢慢的白了,“微臣······”端獻擺擺手,聲音淡淡,“先帝違逆祖宗規矩的時候也不少,怎麽他可以,朕就不能了。諸位愛卿未免過于偏頗。”
大臣臉色變換不定,終于無可奈何的低下了頭。
後頭再有老臣勸谏,端獻大都這麽回答,年老的大臣在先帝那裏吃着虧。但凡端獻提起這一點,他們都無話可說。畢竟端獻是活的,勸谏活人是文官本職。而先帝是死的,死人是一句壞話都說不得的。他們這些耍嘴皮子的,最懂得其中微妙。
明淨軒前邊種了好些竹子,挺拔青翠,很像成王府的清竹軒。當初端獻離開成王府,一把火燒了清竹軒,滿院翠竹和那度過了一年時光的屋子統統變成了灰燼。姜善後來一眼都沒去看過。端獻知道,姜善對于自己的做法,是有怨的。
姜善提衣走進明淨軒,左邊的明間用作書房,開了一扇扇形的窗戶,窗戶正對着竹林,窗口廊下擺了盆美人蕉。
端獻站在書案手邊,拿着筆描什麽東西。
姜善走過去,“原來你在這裏,豐興在找你呢,急得跟什麽似的。”
端獻提筆沾了些墨,“左右都在宮裏,還能出什麽事麽。”
姜善搖搖頭,問道:“在做什麽?”
端獻叫他過來看,只見宣紙上畫了一座高樓模樣,連帶內裏布局都粗粗的畫了出來。
“你畏熱,宮裏又沒有避暑的地方,我便想建這麽一座樓來。”端獻道:“你看,在湖邊移栽一些枝葉繁茂的樹,将日頭擋的一絲不漏,必然涼爽。到了秋冬,依舊住回這明淨軒。”
姜善點點頭,道:“确實好心思。”
端獻看了看他,笑道:“你既喜歡,我就吩咐人去建了。”
姜善說好,事實上,這座樓是無論如何都要建的。它不單單是一座樓,更是陛下與文官集團的又一次交鋒。如果這一次陛下退了,那麽日後對于姜善的攻讦,便更難招架了。
豐興從那邊過來,還沒進屋子就看見了窗口的端獻,他行禮道:“陛下······”端獻擡眼看他,“怎麽,有急事?”
這個急字就很指得揣摩了,豐興還在思量,卻見裏間榻上坐着個人。豐興瞬間明白了,回道:“倒也不算太急。”
端獻目光透着滿意,“既如此,過會兒再來回吧。”
“是。”
姜善坐在榻上擺弄一把扇子,端獻看了兩眼,問道:“手裏拿的什麽?”
“新拿到手的扇子,昨兒帶着出去了一趟,也不知道是不是撞在了哪裏,就這麽裂了。”姜善語氣中不免可惜。
端獻筆下依舊在畫着樓的樣子,“你這扇子墨竹為骨,淺箋紙面,造價雖貴,但是極易脆裂。也就先帝覺得風雅,令司禮監的人都帶着······啧!”
姜善聞聲擡起頭,道:“怎麽了?”
端獻拿着筆,看着紙上的樣子,有些不滿意。
姜善湊過去看了,道:“這不是挺好的?又不是一年到頭都住在這裏,何必這麽處處計較。”
“雖然只有夏日裏住進去,到底還要住上好些年,焉能不經心?”端獻換了張紙繼續換,卻越改越不順心。
姜善只得拿下他的筆,道:“也不是一時半會就弄得好的。”
他端來一杯茶遞給端獻,又将新鮮的櫻桃放在端獻手邊,道:“我看,最近朝中鬧嚷嚷的厲害,不如歇幾天出去走走?聽聞成王世子的女兒出生了,過幾日就是滿月,咱們去瞧瞧吧。”
端獻點點頭,“也好,再去東岳廟看看,他們哪裏的亭臺樓閣都是前朝傳下來的,很有意思。”
姜善失笑,“堂堂一位陛下,在這上頭花那麽多心思做什麽?你是要給人家當工匠麽?”
端獻伸手将姜善攬入懷裏,笑問:“那依你說,我的手藝好不好?”
“樓還沒建起來呢,我怎麽知道?”
端獻就笑,“樓沒建起來,項圈不是已經上身了麽?那也是我親手畫的圖啊。”
姜善面色微紅,推他一把,道:“都是些不正經的。”
“不正經?”端獻笑道:“若是我不做皇帝,我就當個描圖的匠人,靠這個賺錢養你。攢上月餘才能買個小銀簪子,到時候你再看正不正經。”
姜善哧哧的笑起來。端獻也笑了,擁着姜善,“碧玉高樓臨水住。紅杏開時,花底曾相遇。等樓建好了,這邊不要很多人伺候,也就不必那麽多規矩,你日常住着,也松快些。”
姜善倚在端獻肩膀上,指頭輕輕撫摸他衣服上的花紋。
雖然端獻這邊連圖紙都快畫好了,那邊言官們卻還不肯罷休。年紀大的言官們一句話就被端獻堵了回來,他們思來想去,找了個年輕的言官來勸說端獻。
年輕人麽,天不怕地不怕的,對上陛下也沒有那麽多顧慮,最為重要的是,他跟先帝跟文聖皇帝這些事都不挨邊,端獻沒辦法用糊弄老臣那些說辭糊弄他。
于是一個天氣明媚的午後,一名年輕的言官進宮了。
端獻在禦花園接見的他,一見面,這個年輕人就跪下行了大禮,義正言辭道,“臣有本奏。”
端獻目光上下打量他,面上頗為和善,“不必多禮,你要說什麽,說罷。”
“臣請陛下停止工程,”年輕人道:“陛下應以天下百姓民生疾苦為要,焉能耽于享樂,大興土木。”
端獻笑道:“朕怎麽不在乎民生疾苦了?且不提國庫充裕,就這麽一座樓,京中四品以上官員哪個建不起?”
年輕人一個響頭磕在地下,“陛下剛剛即位就大興土木,實非明君所為啊。”
“明君所為?”端獻目光一凝,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朕且問你,自即位以來,朕免除三年賦稅,是不是明君所為?朕開邊榷,充裕國庫,是不是明君所為?朕下恩旨令逆王案被牽連的犯官有機會重新入朝為官,是不是明君所為?”
接連幾個诘問叫這位年輕的言官啞口無言。
端獻收回目光看向遠方,“而現在朕只是要建一座樓,便要将往昔所作所為全都抹去。”
聽着這番話,年輕人眉頭緊皺,有些猶豫不定。
端獻瞥了他兩眼,道:“就像你呀,朕記得你是寒門出身,十年寒窗苦讀很是不容易。試想一下,你未中舉之前,家境貧寒,妻子為你操持家業,讓你專心讀書識字,嫁與你的這些年,頭上只有一塊灰撲撲的布巾。你中舉之後,家裏有了閑錢,要給妻子買支簪子,這時候就有人說你驕奢淫逸,有堕文人之風,你作何感想?”
大約只有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心裏才會有些不舒坦。年輕言官眉頭緊皺,半晌,他還是道:“陛下是天下之君,當為天下人的典範,自然不能以常人待之。”
“天下之君?”端獻冷笑一聲,“朕是君,所以你們就不把朕當人看,要朕做天下人做不到的事,立天下人做不到的德。”
年輕言官連忙叩首,“陛下明鑒,微臣絕無此意!”
端獻沉默了很久,年輕言官不敢擡頭,只在這一片靜默裏,時間被拉得很長。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良久之後,端獻才出聲,“你們一個個做不到的事,卻來要求朕,就因為朕是皇帝。”端獻聲音裏透着疲憊,“就因為朕是皇帝。”
年輕言官欲言又止,“陛下······”端獻擺擺手,“去吧。”
年輕言官眸光複雜,心裏那點信念已然不剩多少。走出禦花園,他想,他需要細細思量了。
那邊豐興重新端了茶上來,端獻接過,眼裏哪還有一點落寞失意的樣子。
“到底是年輕人。”端獻吹了吹熱氣,呷了一口茶。
作者有話說:《教你練就好口才》由成功學大師嘴炮能力max的端獻傾情演繹,作用包括但不限于怼人,勾搭媳婦,洗腦小弟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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