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尤氏輕緩道:「因為世子只能有一個、逸親王也只能有一個,你三弟當了逸親王,日後你便沒有這個位子了。」

「可是我還可以有別的位子啊……」阿禮理所當然的口吻,打量打量母親的神色,又說,「父王跟我們說過,宗室裏的孩子是可以做官的,而且就算不做官,也還有例銀……母妃您為什麽擔心我的将來?」

「你……」尤氏語結,怔了須臾,吃力地笑出來,「你說得對……」

她将目光從阿禮面上挪開,強自平複着複雜的心緒,滞了良久才說出下一句話:「你說得對。你……你繼續當個好哥哥,好好和阿祚相處,母妃沒事。」

尤氏在阿禮面前強撐着說沒事的結果,就是她把氣都撒到了下人頭上。

不過兩天的工夫玉引就聽說了,東院得有一小半下人挨了罰,連尤氏近前的山栀都沒逃過去,除此之外還有和婧身邊的凝脂。

凝脂是替和婧給阿禮送東西去了來着,而後好像是和東院熟悉的婢子多說了兩句話,尤氏就不樂意了,那婢子直接讓院子裏掌事的拉下去就賞板子,凝脂她到底不怎麽敢動,就叫在院子裏站了半個時辰才放回來。

和婧來跟玉引告狀的時候氣得小臉發白:「她憑什麽罰凝脂啊,這是咱正院的人!」

玉引也覺得,這回尤氏可就太過分了。

之前跟何家聯姻的事,那是宅院中拉幫結夥的常見路數,半道被孟君淮截住,她就懶得再多管;眼下阿祚封世子,尤氏會氣不順她也是事先猜到的,她愛在自己院子裏發發脾氣那都随她。

可是,罰還罰到她正院的人頭上,這是給誰臉色看呢?生怕府裏上下不知道她也盯着那個世子位嗎?

玉引板着臉緩了口氣,跟和婧說:「這事我知道了,你甭生氣,更不許跟阿禮阿祺生氣。」

「這我知道……」和婧扁扁嘴,氣鼓鼓地又問她,「那我能去東院惡作劇嗎?」

那犯不着。

她跟這兒當着正妃,女兒受了委屈還得靠惡作劇發洩?那她可太擺設了。

玉引就讓和婧坐,叫來珊瑚,淡聲道:「去叫尤側妃來一趟,一盞茶之內必須到。」

在傳側妃或是北邊的妾室們來正院的時候,她從不曾限制過時間。眼下這般一說,雖則時間寬裕,尤氏趕來時還是明顯的慌張。

「王妃……」尤氏走進堂屋沒見着人,往西側一看,見她站在桌前抄經,忙是一福,「王妃萬福。」

玉引嗯了一聲,沒說話,繼續抄經。

她不開口,尤氏就只能站着等。方才她沒進西屋就先見了禮,眼下也不好自己再往前走了,只得在堂屋站着。

一月末,天還冷,玉引知道堂屋的門開着必然往裏灌風。

于是她也沒有等太久,寫罷了手頭這頁就擱了筆,擡眸瞧瞧尤氏:「側妃有多久沒侍奉過王爺了?」

這句話對尤氏來說,簡直就是不偏不倚地狠捅一刀。

尤氏看着她淺含笑容的神色,滞了好半天才張開口,臉上不無尴尬:「有……有兩三年了吧。」

「兩三年?」玉引微微一笑,更近了一步,「阿祚阿佑今年五歲。」

剎那間,尤氏面色煞白。

她好似從沒見過玉引這樣刻薄,也從不曾料到她會這樣刻薄。

可眼下她就在這樣四平八穩地捅她的刀子,她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擊。

玉引支着桌子籲了口氣:「我知道側妃看我不順眼,有些事兒,今兒個在這兒說開了吧。」

「王妃……」大概是因為突然刮進來一陣風的緣故,尤氏背後沁了一層涼汗。

玉引踱着步子緩緩道:「我不讨厭你與我争高下,因為我若是你,我也會。當了妾室、又受過寵的人,有口氣咽不下去再正常不過,這是人之常情,我看得開。」

尤氏窒息地看着她,目光中的複雜和驚恐,好像在看一個怪物。

玉引定了腳:「但我不喜歡你争高下時總牽扯不相幹的人,尤其是牽扯孩子。」

「我……」尤氏想辯解,但剛吐了一個字,與玉引目光相接時,她就将後面的話全都忘了。

她只覺得玉引眼底的那份平和來得太可怕,不同于她剛入府時帶來的那份超脫紅塵外的平和,她現下的這個樣子……眼中有自信、有高傲,一絲一毫都是紅塵內的情緒,卻就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尤氏在她的目光中怔然與她對視了一會兒,繼而似乎在一瞬間潰敗下來,慌忙地錯開眼睛。

「尤則旭是你的侄子,和婧是我的女兒,都是小輩。近來的事情你牽扯到他們,我很不高興。」玉引一字一頓地說着,緩了一緩,又續言,「再往前算,尤則昌欺負夕珍的事,也難說你沒有責任。至于其他的大大小小……我懶得多加過問,但你最好明白,我如是想問,也都是能問得出來的。」

而後不待尤氏辯駁,她便又道:「你還要明白,如此這般的樁樁件件,我要是想跟你計較,我也是可以計較的。」

「你可以等王爺過來的時候告我的狀,我只提醒你一句,即便是按照律例,他也不能幹涉正妻責罰妾室。」

這句話落下,玉引只見尤氏臉上的最後一分血色都褪下去了。

「趙成瑞。」她揚音叫了人來,趙成瑞走進堂屋躬身候命,玉引邁過西屋的門檻往東屋走,尤氏幾是下意識地退到一旁給她讓路。

玉引長緩了口氣,聲色平靜地發話說:「我有幾卷經是要獻給母妃的,這兩天忙着照顧明婧,耽擱了。在堂屋給側妃備筆墨,讓她幫我抄完吧。」

「是。」趙成瑞躬身應話,未多言一個字。

「哦,門別關,不然炭火燒得旺,屋裏太悶了。」玉引說到此處腳下一停,回過頭看看尤氏,淡聲道,「這事讓不讓阿禮知道,随你。我是不怕的。」

之後的一下午過得安安靜靜。

尤氏起初懵了一陣,因為她和玉引已許久沒有過這樣正面的接觸,也沒想過玉引會突然刁難。

現下突然被晾在這裏抄經,她一時甚至覺得恍惚,覺得這與自己印象中的那個正妃不一樣,或者說,與她想象中的那個正妃不一樣。

但懵神過後,尤氏還是只能一字一字地抄,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法子。如若她強要離開,不想也知這事會鬧得很大,傳出去也不會有人站在她這一邊。

風從外面灌進來,涼飕飕的,不一會兒就吹得手不聽使喚。可又因屋子裏還有暖爐,保持着的溫度并不會讓手失去知覺,她也被辦法因為拿不住筆而撂挑子不幹。

玉引則在屋裏陪幾個孩子玩,最近她在試着叫明婧說話,就算還有點早,也可以盡量試着讓她多聽懂幾句。

她指指自己:「娘。」

明婧笑吟吟的,明眸望着她:「娘!」

玉引又指和婧:「姐姐。」

明婧:「爺爺!」

「不是爺爺,是姐姐!」和婧在旁糾正道。

玉引拍拍她:「你別急,妹妹這就是聽懂啦,學說會沒那麽快。」

和婧就不催了,玉引接着指向阿祚:「哥哥!」

明婧幹脆利落地一個字:「餓!」

話因剛落,早已迫不及待的阿佑立刻指自己:「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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