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竹篇】段竹的畫

黑壓壓的烏雲鋪天蓋地地在天邊翻滾着,間或有煞白的閃電從雲間露出來,緊接着就是一陣沉悶的雷聲傳來,猶如兩軍對壘,壓抑的氣息讓人透不過氣來。

慕瀾從夢中醒過來,看着窗外,還不到傍晚,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窗簾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她起身,走到窗邊去将窗戶關上。

房間裏頓時更暗了。

她走出房間,但客廳裏沒人,一切都是靜悄悄的,雷聲在這片寂靜中更加清晰。

外面開始下雨了,豆大的雨點打在窗戶上,滴滴答答,聽的人無端煩躁,她心裏漸漸泛起一陣難以平息的心悸。

慕瀾想了想,還是找了把傘,打開門走了出去。

她沒有換衣服,還穿着剛才午睡時的那件睡裙。狂風大作,夾雜着雨水撲打在她身上,裸露的肌膚頓時就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慕瀾在成為事務所的助手以後,就發現自己似乎變成了一個半人半鬼的存在。只要她願意,她可以觸碰到任何非活體的東西,甚至于其他人,雖然不能觸碰到她,卻可以看見她。

——就好像自帶隐身技能。這是連迦當初吐槽時的原話。

——我們把活人的世界稱為此岸,把死人的世界稱為彼岸。事務所是介于此岸和彼岸之間的特殊存在,在事務所工作的“人”自然也會有其特殊性。這是路宣的解釋。雖然當時慕瀾聽了以後,覺得這個解釋還不如不解釋。

這也就是慕瀾出門要打傘的原因。雖然只要她願意以靈體的方式出現,她完全不會被雨水所影響,但更多的時候,她還是把自己當成一個活人來看待的,以人的方式游走在此岸和彼岸之間。

慕瀾撐着傘從房子外面的樓梯上朝天臺走去。天臺上那間小房子的燈果然是亮着的,她輕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氣,收傘走了進去。

“你打傘幹嘛?又淋不濕。”連迦看着她将濕漉漉的傘立在門口,很快,以傘頂尖為中心就淌了一灘水。

“哪個人下雨不打傘?”慕瀾朝他翻了個白眼。

“你又不是人。”

“……”她竟無言以對,索性換了個話題,“你們在這兒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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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宣坐在辦公桌後面,頭也不擡地看着書,顯然是不打算回她的話。慕瀾也不指望他會回答,所以她眼睛一直都是看着連迦的。

在這個事務所裏,路宣和連迦的關系有些奇怪。這是慕瀾呆了一段時間後發現的,路宣這個人雖然面癱,但是其實對人很好,這個對人其實專指對連迦。連迦不休息的時候,路宣會冷着臉叫他去睡覺;有時候,路宣去見任務對象回來,還會順便給連迦帶點吃的。

雖然對于他們這種半人半鬼的東西,休息和吃飯其實并不是那麽重要。

慕瀾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路宣對連迦和對自己不太一樣。但對此路宣的解釋是:“連迦這個人不會照顧自己。”

“喏,”連迦晃了晃手中的一個黑色的小本子,“下一個任務的資料。”

慕瀾挑了挑眉:“真是難得見你對任務這麽積極,難道任務對象是美女?”

“聰明!”連迦笑着對她豎了個拇指,“而且不止一個美女喲。”

慕瀾再次朝天翻了個白眼。身後,路宣還是雷打不動地低頭看書,一點也沒有受到這邊的影響……

連着下了好幾天的雨,老天爺總算是放晴了,大雨洗刷後的s市,天空是難得見到的藍色,看得人整個心情都舒爽了。

伴随着最後一聲蟬鳴,這個城市的酷暑終于過去,在第一片銀杏葉變黃的那一刻,宣告着秋天來臨。

陸清拿着藥走在路上,步伐有些急,她剛剛在所轄片區巡查完,一身警、察制服還沒來得及脫下,就急匆匆得往家裏趕。

剛下過雨的地面還是濕漉漉的,鞋子踩在地上一直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這聲音持續到她到家之前。

陸清打開門,一直緊繃着的臉微微放松了下來,眼神是難得的溫柔。她看向屋裏,那人在畫畫。

段竹聽到聲音,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過頭來看着她:“這麽早就回來了?”

她穿着一身淺藍色的睡裙,外面披着一件外套,一頭長卷發随意地披散着,有幾縷發絲無力地搭在肩膀上,随着她的動作慢慢滑下來。

陸清看着段竹的腳上連鞋都沒有穿,忍不住皺了皺眉,又在玄關處給她拿了一雙拖鞋過來。

“怎麽光着腳就出來了?你自己身體不好,就更應該好好照看着,”她一邊擡起段竹的腳給她穿鞋,一邊說着,“一點都不知道愛惜身體。”

“靈感來了,就沒顧得上。”段竹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手上的畫筆也跟着晃,那上面沾滿的顏料看得陸清一陣忐忑。

陸清回頭看她的畫,那是漫山遍野的開得正盛的向日葵,金黃色的花瓣和一片蔥蔥郁郁的綠葉形成強烈的對比,可是卻不會讓人覺得突兀。整個畫面都是金黃色為主,葉子的綠反倒緩解了視覺的沖擊。

段竹的畫,色彩強烈,色調明亮,永遠給人奮不顧身勇敢向前的力量,你總是能在她的畫中發現無限的激情與蓬勃的張力。

——當代梵高。段竹的老師曾不遺餘力地贊美她。

陸清倒是不以為然,段竹這個人,跟她的畫有着明顯的反差,自私,任性,驕傲地像一只花孔雀。陸清其實一直很好奇,這樣性格的人,是怎樣完成這些溫暖的畫作的。

“陸清,我餓了。”段竹終于停下筆,轉過身來對着她,癟着嘴揉肚子,細白的腿在椅子上一晃一晃的,蒼白的小臉看着有些可憐。

陸清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想吃什麽?”

“可樂雞翅,拔絲香蕉,青菜丸子,醋溜土豆絲,糖醋排骨,還有……巧克力聖代!”段竹說得激動,眼睛都在放光。

“你不能吃冷的!我要說多少遍你才會記得?”陸清皺着眉瞪了她一眼,“其他的我看看冰箱裏有沒有食材。”

段竹撅起嘴看着她,以示不滿。

“賭氣也沒用,不能吃就是不能吃,我是為你好。”陸清說完,也不看她,徑直走進廚房。

身後,段竹用手撐着腦袋,望着她的背影發呆。

第一次見到陸清是什麽時候呢?

啊對,是兩年前。那時候的她病的很嚴重,又因為院長去世,她突然間失去了生活的依靠。院長留給她的最後一筆錢也全都花在醫藥費上,她那段時間窮得只能靠賣畫來維持生計。

陸清這個人,看着比誰都冷漠傲慢,卻是段竹遇到過的除了院長以外對她最好的人。

那天,她照例坐在市中心廣場的一角給人畫畫。藝術通常是一件很費錢的事,繪畫也不例外,如果想要畫出完美的作品,需要花費很多的錢去買好一點的繪畫材料和工具,而且肯定不止買一次。

她那時很窮,連好一點的顏料都買不起了,只能畫最普通的素描。10塊錢一張,賣的很便宜,因為這樣,來找她畫畫的人會更多。

段竹有很嚴重的肺心病,是先天的,也許這就是她的父母把她扔在孤兒院門口的原因。

冬天的時候,病情會加重,她只能戴着口罩給人畫畫。她畫的很慢,每咳一下,都會帶動指尖的顫抖,落下的筆觸就朝着不可預見的方向劃去,然後就得不停修改,重來。

陸清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她和同事在抓捕一群販、毒團夥時,不甚讓一個毒、販子給掙脫逃跑了,她就追着這人跑了出來。

那罪、犯也狡猾,專門往人多的地方跑,來來往往的人擋住了陸清的視線,稍不留神,那人就不見了。

陸清急得跳腳,在人群中四處張望,猛然看到那人也看過來,視線相接,陸清就迅速朝那人的方向跑去。

在人多的地方逃跑有利有弊,人群會形成阻礙。那罪、犯跑得跌跌撞撞,不停地用手将身邊的人推開,引得四周抱怨聲不停。陸清一身警官服跟随其後,又吸引不少人好奇地觀望。

段竹畫完最後一幅畫,收了錢後,起身伸了個懶腰,準備将畫板收起來。還沒動作,就被一股大力猛地一撞,連人帶畫板地摔倒在地上。

“咔嚓”一聲從身下傳來,是畫板斷裂的聲音。

那是她唯一的一個畫板了,段竹簡直想哭。

那個撞到她的人也摔在她身旁,站起身連句道歉都沒有,回頭瞪了她一眼,罵罵咧咧地準備跑。段竹氣得随手拿起斷裂的畫板朝那人扔去,正中脖子。

那人被她扔的東西打了一下,腳下沒注意,一個踉跄又摔在地上。陸清在這時候跑過來,一腳踩在那人的背上,反手給他戴上手铐。

罪、犯不甘心地朝段竹吼:“臭婊、子,都是你壞我的事!”

“閉嘴!”陸清又踢了他一腳,才轉過頭來,氣喘籲籲地朝段竹道了謝,“真的是太謝謝你了。”

陸清真的是累壞了,大冬天的,卻跑得滿頭大汗,一頭利落的短發被汗水打濕,貼着皮膚,看起來有些滑稽。

“道謝有什麽用?我的畫板都壞了!”段竹看着破碎的畫板,又生氣又心疼,語氣很不好。

“這個……”陸清看着地上的畫板,有些為難地看着她,“要不我買一個來賠償給你。”

段竹臉色還是有些不好看,她把口罩摘了想要說些什麽,還沒開口,眼前就一陣陣發黑。

在她暈倒之前,看見的是陸清一臉驚吓的表情。真是的,身為一位人民警、察膽子怎麽這麽小?

段竹回想了很久,那些細枝末節在記憶裏已經模糊不清得即使用力也想不起來了,只有陸清淩厲的身手和微窘的表情在回憶裏越發清晰。

“陸清,我快要餓死啦!”段竹沖着廚房裏前後忙碌的背影有些不滿。

陸清抽空回頭看了她一眼:“快要餓死的人還有力氣鬼吼鬼叫?”

段竹朝她吐了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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