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迦瀾篇】結束就好
屋外一片漆黑,慕瀾縮在沙發上,抱着膝蓋專注地聽着連迦的故事,但是連迦卻在她聽得津津有味的時刻打住了。
慕瀾抓了抓頭發,有些無語:“後來呢?你跟你哥搞上了?”
連迦卻沒有回答她,神秘兮兮地勾唇一笑:“不告訴你。”
所以說這種故事講到一半一半卻不說下去的人真是太讨厭了啊!
慕瀾朝天翻了個白眼,看着外面如墨汁般黑暗的夜色,心裏卻漸漸平靜下來,她已經死了三年了,這三年來在事務所裏其實是很開心的,雖然她總是擺出一副木然老成的表情,但是,每當看到連迦開心地吃着自己做好的飯菜,天冷時路宣會給自己拿一件外套披上,這些點滴的小事總是會讓她覺得溫暖。
慕瀾自認為自己生前的那22年,只有很少的時候感受過親人給予自己的溫暖,卻在死後的這三年從兩個陌生人身上感受到了。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有點諷刺,但卻有點滿足,為自己還能擁有這點微末的溫暖而滿足。
“連迦,謝謝你。”她由衷的感激。
連迦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謝什麽?”
“謝謝你,還有路宣,謝謝你們讓我能夠擁有友誼,至少,不是那麽遺憾了。”她盯着連迦的眼睛,認真的說。
“切,我才沒把你當朋友呢,只是任務對象!任務對象!”
慕瀾輕輕一笑,忽略連迦耳朵上不自然地紅暈,她從沙發上起身朝自己房間走去,轉身的那刻她說:“明天陪我去看看季淩吧。”
身後,連迦眼底閃過一抹傷痛,轉瞬即逝。他把目光從慕瀾背影上離開,移向窗外,那裏一片漆黑,連一絲微毫的光都沒有。
其實那故事有什麽好講的呢?他跟連希是親兄弟,就算有情愫,也絕不為世俗所容,而連希,是一個及其恪守規則的人,他絕不會允許自己的人生出現絲毫偏差,就算有,也絕對會被他抹殺掉!
連迦和連希沒有未來。
那天早上,其實什麽都沒有發生。連希推開他的手,自己跑進浴室裏解決了,連希在裏面呆了近一個小時,從來沒有這麽久過。而連迦,就坐在床上,面無表情,靜靜地等待着他從浴室裏出來。
而那天之後,兩人之間就像隔了一層薄薄的膜,看不見摸不着,但卻讓他們之間的距離切切實實隔遠了。
Advertisement
連希換好衣服,就離開了房間,而連迦從頭到尾看着他沒有說一句話,就像似又變成了之前那樣,不哭不笑,像個陶瓷娃娃,冷漠而矜持。直到連希離開,連迦都沒有任何的反應,除了眼睛裏泛着星星點點的哀傷,他和之前沒什麽兩樣。
後來連希很少來這間別墅了,就連保姆也被連迦辭退了,偌大的房子,整天空空蕩蕩的。連希不知道,連迦很多時候都是一個人坐在地板上,打開窗戶,任由腥鹹的海風穿堂而過,而他自己就呆呆地抱着膝蓋看着遠處,看翻湧的浪潮,聽海鷗的清鳴聲。
那麽孤獨。
而連希偶爾過來的時候,連希都是擺出一副賤兮兮的表情,時不時還去挑逗一下連希,看着他眼底湧起怒火卻不好發作,看着他對自己忍無可忍卻硬憋着的什麽也不說的樣子,連迦的心底泛起一陣陣悲哀。
再後來,連希幾乎就不來看他了,他的工作很忙,每次抽空來看他還總是被戲弄,他再好的脾氣也被磨光了。連迦第一次見到連希的那位秘書時,臉上的神情簡直陰冷的可怕,但他什麽也沒說,接過秘書手裏提的雞絲粥,就把那人趕出了自己家。
秘書走出他家,站在遠處忍不住回頭看看這個容貌英俊的男人時,卻見他光着腳站在露天的陽臺上,雙手大打開像在擁抱那片大海,又像是有種沖動,他即将與這海融為一片。
那是秘書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連迦。
在那以後,秘書幾次來送東西都沒有再敲開那道緊閉的大門,連希聽說後,去了一次別墅,但那裏空無一人,地上輕輕的一層灰暗示着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人住過了。
連希心裏很不安,派人去找,後來在一家夜店找到他,那時的連迦,穿着吊兒郎當的衣服,和一群穿着也是亂七八糟的人坐在一起,兩個衣着暴露的女人靠在連迦懷裏,面前的桌子上橫七豎八的空酒瓶倒了一片,還有散落的白色的粉末。一片烏煙瘴氣。
連希提着連迦的脖子一把把他拉起,臉上是升騰的怒火:“你要是喜歡堕落的話,老子以後也不會管你!”
被人掐着脖子的滋味是很難受的,連迦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面前的人是誰,聽見聲音,一直混沌不清的腦子才稍見清明。連迦滿不在乎的一笑,一把扯開連希的手,甩了甩頭一邊說着:“誰在乎?”
連希氣得臉色鐵青,甩手就走。
連迦臉上的笑意漸收,面無表情地看着連希離開的背影,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至此,連希就真的再也沒有找過連迦,所以他也不會知道,連迦的病情越來越嚴重。
他時而面無表情,不怒不喜,對外界的事生不起絲毫的反應;又時而笑得肆意張揚,左擁右抱,有時是性感的女人,有時是面帶青澀的少年,然後在一片起哄聲中扒掉身旁人的衣服不顧旁人的目光就開始動作。
對于連迦的喜怒無常,那些人已經習慣。這些聲色場所,最不缺的就是察言觀色的人,連迦高興的時候,大家打成一片,他不高興的時候,大家也就識趣地不去打擾他。長期混亂的生活讓連迦的身體變得很差,曾經得過胃潰瘍切掉了三分之一的胃,根本經不起長時間的酒精刺激。
在又一次痛到胃出血後,連迦終于自覺地去看醫生了。
他忘不了醫生面上心痛惋惜的神情,但他還是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陽光燦爛,萬物生機盎然,只有自己不是,這一副光鮮亮麗的皮囊下是已經快要腐爛殆盡的肉、體。
連迦其實一直都不覺得遺憾,他早就該死了,要不是連希一直拖着他,他的死期不會推遲了七年。
連迦拒絕了醫生住院化療的建議,獨自出院了。他坐車回到自己那棟已經很久沒有住過的別墅,他沒有進去,看着院子裏荒草叢生,已經很久沒有人打理了。他不禁自嘲地一笑,原來連希也沒有回來過。
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看得很認真很仔細,像是要把這房子的樣子深深刻進自己的腦海裏,生怕錯過一點點細節。
他看了很久,然後就走了。花了兩個小時爬上了離家最近的那處懸崖,站在最高處的那一刻,萬千景色映于眼底。那時已近黃昏,他坐在懸崖邊上,靜靜地看着那輪紅日即将落下海平面時,将最後的餘晖灑向遼闊的海面,留下千萬片破碎的金光。
他聽着海浪拍打着海岸的聲音,那聲音他聽了很多年,在無數個失眠的夜晚和孤獨的時候,這聲音陪着他一起熬過。遠方海鷗展開翅膀在天際翺翔,海面上,幾艘帆船靠岸。
他就這樣靜靜地坐着,看着,聽着,很久很久,久到他的身影與黑暗融為一體,他終于動了動,給連希打了個電話。
“幹什麽?”這兩年,連希的聲音越發的冷漠,隔着這一段電波,都凍得人發寒。
連迦不在意地一笑:“好久不見。”
“……”電話那頭只有連希輕輕的呼吸聲。
“想聽聽大海的聲音嗎?”也不問連希的意見,連迦按下擴音鍵,頓時這破碎的低沉的聲音就傳到連希的耳朵裏。夜晚的海風很大,将海浪的聲音遮蓋了很多,連希在聽筒裏只能聽見呼嘯的風聲和一點水聲。
而連迦,始終安靜地不發一語,安靜到連希有些不确定他是不是還在電話那頭。
“你到底想幹什麽?”連希染上了怒氣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連迦終于動了動,關掉了擴音,将手機放在了自己耳邊。
“連希啊,你是不是很讨厭我?”連迦根本沒打算聽連希的回答,他自嘲地一笑,“我也很讨厭我自己。怎麽會有我這樣的人呢?最親的人去世我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可是我真的很難受啊,難受地、難受的連哭都哭不出來。”
電話那頭只有連希不快不慢的呼吸聲,連迦輕輕說:“哥啊,你在心裏是不是覺得我特別的裝,特別的煩?但是我跟你講,很快,真的很快,不會有人再煩你了。我這個拖油瓶,再也不會連累你了。”
“連迦!”連希的聲音猛地放大,帶着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緊張,“你想幹什麽?!”
“連希,我累了。行屍走肉般地活了七年,我真的累了。你現在過得很好,我還能做些什麽呢?我只是你的一個不成器的弟弟,一個只能你拖累你的累贅,一個讓你在其他人面前丢臉的包袱。哥啊,我總是調戲你,我希望你對我厭惡,離我遠遠的,這樣我就不會連累你了。可是哥啊,我、我真的……很喜歡你。”
連希的呼吸輕輕一顫。
“我喜歡你,不是開玩笑,不是弟弟對哥哥的喜歡,是情侶之間的那種喜歡,哥啊,你會覺得惡心嗎?不過無所謂了,反正我想你早就知道我對你抱着這種想法了吧,你在疏遠我。你對我的感情感到厭惡,卻又放不下身為兄長的責任,我都知道的。”
“你也很累不是嗎?所以現在,這一切都要結束了。只要我死了,一切都能結束了。哥哥,你要好好活下去,卸下所有包袱輕松地活下去,再也不會有人煩着你了。”
連迦的目光看着遠處,暮色深沉連一點星光都沒有,一眼望去那片海域現在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見。但連迦一直靜靜看着,臉上還一直帶着淺淺的笑意。
“連迦,你想做什麽?你不要幹傻事,你聽到沒有!”連希的聲音終于失去了一貫的冷靜,輕輕顫抖了起來。
“再見了,連希。”
他低頭看了看腳下,手機屏幕的光是十分有限的,他能聽到懸崖下面海浪拍到崖壁的聲音,卻什麽也看不見。
他挂斷電話,縱身一躍。
水花濺起,什麽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