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面貓(下)
老妪咳嗽道:“沒有,幸哉我被一個神仙給救了,咳咳,但是我也的确染上了瘟疫,神仙見我可憐,知道我還有一個孩子在外,所以特別讓我續命呢。”
秀才一聽,雙膝下跪泣不成聲。姑姥姥說:“孩子啊,神仙說了,我這病只有你考上狀元,見過皇上之後,問他讨得一杯水酒,與我喝下才能有救,我這條老命殘體就靠你啦……”
秀才擡頭看着門,他想要推門進去,此時門卻打開了,從門裏探出了姑姥姥的臉,華嫣擡頭看去,的确是一個老婦人,她的眼神沒有生氣,但是卻非常平靜。
秀才見到老人,更加激動,老人搖了搖頭說:“孩子,你別過來,我染了瘟疫,不能近人。你要好好讀書,考取功名啊!”
秀才哭着磕頭答應,說:“既然,姑姥幸得神仙相助,那孫兒必定博取功名,為姑姥讨得那杯禦酒。”
說完又是三個磕頭,華嫣見狀也是磕頭。
老人看着華嫣,說:“這位是……?”
秀才說:“她是我的知己。我……”
華嫣接着說道:“見過姑姥。”
老人笑了笑說:“好,好,姑娘你有情有義,在子茗困苦之時也如此不離不棄,子茗可不能忘記人家呀。”
秀才感激地握着華嫣的手說:“金榜題名時,我必定不忘姑姥的養育之恩和華嫣的真情相待。”
華嫣也是激動萬分,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老人說:“好好好,我身體欠佳,不能招待你們,你們就先随便住一晚,明早就走吧,這裏不适合你們常住。”
秀才還想要留下,但是老人卻堅持要他們趕路,免得他們染上瘟疫。
華嫣和秀才回到房內,熬了一夜,心裏各自有各自的決定,最後和姑姥姥告別,老人站在昏暗的門口。看着二人跪下磕頭,她微微的點了點頭向他們道別,随後回到了屋子。
華嫣和秀才返回村子,把鑰匙還給了賴五,把所見所謂都對他說了一遍,沒想到賴五神情大變,整張臉就像是突然被抽幹血似地白。問他如何了,他也不多說什麽,直接把兩人送走之後就回去了。
華嫣二人平安回到了京城,他們又覺得這事太過蹊跷,但是華嫣為了鼓勵秀才博取功名,便咬定姑姥在神仙的幫助下得而還陽。秀才便也借着這個希望,心無旁骛拼命讀書,但是在華嫣的心裏總覺得這件事有點詭異。
于是這才借着送寒衣的機會,來問問胡悅這個書生。
胡悅搖頭晃腦的聽完,楚珏卻若有所思,他給自己倒了杯酒,剛想要開口,胡悅卻說:“既然神仙打包票了,那麽姑娘你何必再琢磨呢?你應該等着那位秀才金榜題名啊。我在這裏先給姑娘道喜了。”說完他笑呵呵的拱手道喜,華嫣也低首還禮,在此期間,胡悅朝着楚珏搖了搖頭。
楚珏眉頭一緊,他搖頭笑着把酒喝盡了。
華嫣笑道:“若真能如此,那我一定再來拜謝公子,時辰也不早了,奴家先回去了。”
胡悅起送送走華嫣,回來發現楚珏還沒有離開,楚珏一臉理所當然地說:“夜深了,我就在你這裏小住一晚吧。”
胡悅皺眉道:“又住這裏?哎,你說你高床暖被不要,溫柔鄉不去,卻偏偏留戀我這寒酸草廬做什麽?”
楚珏一番平時的嚴肅,他挑眉調侃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斯是陋室有悅則靈啊。”
胡悅笑着搖頭道:“我看你是不是把我當做你那些莺莺燕燕了?”
楚珏哈哈一笑:“若你願委身和我回去,你則是正宮。”
胡悅愣了一下,他哈哈大笑道:“那你可得倒黴了,有我這樣的人坐正宮,後宮可無安寧之日矣!你那些莺莺燕燕全都會圍着我轉的。”
楚珏給胡悅倒上一杯酒,道:“你為什麽不告訴她實情。其實她已經得了瘟疫,命不長久了。”
胡悅捏着就被照着月光說:“我是個和這塵世沒什麽關聯之人,所以能笑眼看盡這世間有情之人。有些事,就算我說了也不能阻止,就看她自己怎麽決定了。”
楚珏看着他,若有所思道:“你真能無愛無恨嗎,難道我……”
胡悅喝幹一杯搶先說道:“然幸得我無愛無恨,便更加想要看看這世間悲歡離合,人情冷暖,也是一種悟嘛。賢兄因該為我高興啊。”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說:“而且,她身上的病卻并非普通瘟疫,不會傳人,只是……會引來一些東西。”
楚珏還想要說什麽,卻什麽都沒有說,為胡悅滿上一杯,而自己則并沒有喝,他看着月亮道:“這件事一定還有後續。”
胡悅一杯飲幹,他把杯子高舉于月,道:“而且不會太久……”
冬日難熬,但是春卻總不會遲,就在冬季最後的一個時節,華嫣再一次來到了“觀情齋”
此時她的神情卻萬分憔悴,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清麗,她幾乎邁不開步子,還不住的咳嗽嘆息。
遠遠看去已經像是一個朵謝落的梅花一般,令人心疼。
胡悅和楚珏依然在院內喝酒作畫,見華嫣一來現實一愣,随後胡悅那多情卻有絲毫沒有波瀾的眼神中,多了一份色彩,他看着華嫣,依然是深深的拱手,但是華嫣卻沒有力氣回禮,她只是低了低頭,胡悅馬上扶她坐了下來。
華嫣看着院子,她說:“綠柳才黃半未勻,春天要來了……”
說着她就咳嗽起來,胡悅伸手朝着她的背後輕輕拍了三下,楚珏靠上前來,卻被胡悅伸手阻攔。
華嫣不再咳嗽,蒼白的臉也開始有了些許紅暈,她深吸一口氣說:“哎,舒服多了……還是在公子這裏能讓奴家安心啊。”
胡悅不語,他坐在華嫣的前面,為她斟了一杯酒。華嫣說:“奴家是來告訴公子,之後我們遇到的事情,此外也請公子給奴家一個答案。”
她說的很淡然,但是眉頭卻一直都是皺着的,看上去她雖然在笑,但是手卻一直捏着杯子。
胡悅輕柔得說道:“姑娘……請說吧。”
華嫣說道:“之後,相公他日夜苦讀,我拿出所有的存蓄,為他打點,他也真的不負我所盼考中了狀元,當今聖上親自接見了他,賜他禦酒。但是……”
之後秀才,也就是當今狀元郎,帶着華嫣再一次的回到老屋,這裏更加破敗了,雖然他們可以住在官府安置的驿站,還有當地官吏為他們接風洗塵,但是這裏依然讓人心涼悲嘆。
秀才惦記着自己的姑姥,沒有做作停留就直奔主屋,官府裏的人也跟着一起前去,秀才手裏捧着聖上禦賜的狀元紅,他推開大門,別人都被那口棺材所驚吓,只有他和華嫣急着沖入裏屋,他敲着門說:“姑姥,孫兒金榜題名了!”
說完就捧着禦酒跪了下來,所有人見狀元郎跪了,也跟着跪了。但是門內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
秀才看着門,他站了起來推開大門,房間內空無一人。而且一點也不像是有人居住過的痕跡,到處是蛛網灰塵。
秀才心中焦急,他踏入房間,再喊了一聲姑姥,但是卻依然無人響應。
衆人不敢和秀才進入屋子,只有華嫣随後跟上,她陪着秀才翻遍屋子,卻沒有想到屋子內找到零散的骨骸,華嫣一驚,慘叫一聲,衆人則全部湧了進來。
屋子的角落裏有一大堆的骨骸,在骨骸的邊上是一只死貓。死貓的臉出奇的大,仿佛有真人一般的大小,秀才和華嫣一看那張貓臉,便吓的不能言語,那張臉就是姑姥的臉,那五官和皺紋一點都沒有變,只是此時這張臉看上去如此的詭異。華嫣捂着嘴不停的顫抖,秀才更加震驚,倒退好幾步,被縣官給扶住。
其中有一個官吏連忙喊了仵作前來,仵作查了一下,他說:“報,小人所察。這白骨乃是一老婦人。而這屍骨上的痕跡看樣子是被獸類啃咬。但是,此婦人的死因卻并非是由動物所致。像是……”
縣官看了一眼秀才,催促道:“到底是死于什麽?”
仵作回答道:“看着骨頭上有多處損傷,致命傷卻是在頭部,以小人所見她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秀才往後一退,一壺禦酒也灑在地上,他無聲哭泣,再也忍不住淚水。
而縣官一眼就看到人群中不停往後退去的男子,他厲聲命人将其拿下。那男人便是賴五,他抖作一團看着骸骨,又看着已是狀元的秀才,更加是不安之極。他嘴裏不停地喃喃道:“報應,報應來了……人臉貓啊!”
縣官當機立斷,将其扣押,而後才得知,原來老婦一直獨守故居,心裏只有自己那個還在苦讀的孩子,一直以來只養了一只貓,過着青燈禮佛,不問世事的生活,而自己吃什麽,貓兒就吃什麽。直到這裏開始鬧了災,越來越多人死了,莊家也荒了。其中一個叫做賴五的潑皮卻打上了這老婦的主意,只要她一死,到時候再把那個來奔喪的書生給殺掉。那麽這裏的田地和祖屋便無人領取了,到時候他可以冒認。
他把老婦亂棍打死,佯裝瘟疫而亡,放入館內便鎖門離開,在村裏散布消息。直到秀才來此之後,卻說自己的姑奶奶并沒有死,還與他相談。賴五本就是一潑皮,不學無術,見狀心裏沒了底氣又不敢來查看,所以就遲遲沒有動手,直到今日,混在迎狀元的隊伍裏,來此一看他這才露出了馬腳。但是他口中卻一直嚷嚷着人臉貓這三字。
後來據當地老人說,這人臉貓乃是吃了魂魄沒有離體的屍體之後,原本死屍的魂魄便附在了貓的身上,這只貓就是那個人,它有那個人所有的意志,但是這樣的意志卻只能做一件事,不是報恩,就是報仇。恩仇相報,被當地人稱為神。有的地方甚至有它的香火之地。
而秀才的金榜題名卻促成了人臉貓最後心願的了解,于是魂魄離體,歸于太虛之中。貓卻也因此而斃命,也是一種罪過。
華嫣說到此處,便停了下來。胡悅看着她說:“後來之事呢?”
華嫣擡頭看着他,她的眼睛閃着一次綠色的光澤,她道:“其實奴家認為那只貓沒有罪過,它是在報恩吶,公子有所不知,老人把這只貓當唯一的伴兒,她吃什麽,貓兒就吃什麽。不虧待它,但是沒想到姑奶奶死于非命,貓兒沒了吃食,卻又不願意離開老人家。守着老人家的屍體,直到頭七,老人魂魄歸來,她讓貓兒吃自己的肉,這樣她就能夠續命到子茗回來,見他最後一面,讓他安心考取功名。而貓兒也因此犧牲了所有的壽命,為得只是老人家最後的那份情和心願……”
華嫣說完,變流了一滴淚,淚水落在她的手背上,胡悅伸手擦去了華嫣手中的淚水,他說:“所以,你們看到的老人其實就是那只貓,老人的屍體早就被貓兒吞噬了。對麽?”
華嫣點了點頭,她看着胡悅,她握住胡悅的手,楚珏此時也站了起來,胡悅擺了擺頭。
華嫣的手有點顫抖,她說:“公子,真的……有人臉貓的存在嗎?”
胡悅看着她,他卻沒有說話。華嫣有些激動,她又喊了一聲:“公子!”
胡悅點了點頭,他把手覆蓋在華嫣的手上,華嫣顯得很高興。她仿佛得到了答案一般,她緩緩的站了起來說:“有就好,有就好啊……”
胡悅把她送出了門,他斜眼看了一眼門口,邊上停着一只貓兒,這只貓渾身雪白,只是在兩眼之間有一簇紅色的毛,就像是是朱砂一般染成的。它躲在柳樹之後,像是窺視着他們一樣,見到華嫣出來便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叫聲。
胡悅看見此貓,便停住了腳步。而華嫣卻毫無知覺,她欠身回禮,便漸漸的沒入了黑暗之中,随後那只貓也消失不見。
楚珏走了出來,他道:“人面貓,又被叫做三災神。看來華嫣姑娘真的命不久矣。”
楚珏想了一下,嘆氣道:“其實我知道那個狀元郎即将要和當朝太師的女兒成親了。我也收到了請帖,哎,可憐華嫣姑娘一番真情啊……”
胡悅說:“到頭來,還是負了她,三災附體,恩怨相報……這華嫣用最後的一口氣來和我說了這件事,想必她……”
楚珏拍着胡悅的肩膀說:“她會怎麽樣呢?”
胡悅看着遠處的黑影,他搖了搖頭道:“不知道啊……她自己才知道。”
之後的開春,黃道吉日,新郎官兒是當今聖上欽點的狀元郎,新娘子乃是當朝太師之女。這般郎才女貌,珠連璧合的因緣,引來了無數人的目光。連聖上也賜賀禮,更加讓這對新人倍受龍寵。人們都說這個新郎官兒可以憑借這份親事平步青雲。
但是卻沒有想到,在大婚之夜,新郎官卻突然暴斃身亡,據丫頭喜婆們的說法,她們看到在房梁上突然竄出了一只長得像是女人臉的大貓,那只貓一口咬斷了新郎的喉嚨。新娘當場吓暈過去,之後便一直失魂落魄,嘴裏只喊着:人臉貓。大家都說這是貓妖作祟,也有人說是這新郎負了一個女子,女子死後化為貓妖把負心人給帶走了。但是誰都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是怎麽樣,沒有人能猜到這個故事的源頭在那裏。
而在後來出殡之時,人們在棺材內發現一只臉長得極其像是名妓華嫣的白貓屍首。貓的嘴角劃着一絲冷笑,笑是在嘲笑自己,也像是在嘲笑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