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戰魂(上)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毂兮短兵接…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屈原《國喪》天,一直連着下了好幾場暴雪,雪中的世界一片模糊,仿佛什麽都看不清,有好像什麽都在裏面。觀情齋內也是一片狂雪亂舞之景,在屋內,只點了一個爐子,上面溫着一壺酒,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
楚珏給爐子又添了一塊炭,他道:“這燒熱後的紹興酒喝多了就容易犯困,過幾天我給你帶一些西域弄來的葡萄酒。那酒得冷着喝,最好能在這樣的雪子底下埋個半天一日的,再喝那味道就更加甘醇清冽了。”
“蒲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這酒因為和沙場相連,多了幾分殺伐之氣,我不喜歡。”說完他放下酒杯打開門扉,狂學亂飛,一股腦都湧進了屋子,把案桌上的紙也吹得紛亂。
胡悅一改往日那閑情淡然的神态,他的眼神透着一種猶如墨一樣化不開的情緒,他看着牆上的那把槍說:“這個世上,代價最大的就是戰,一将成名萬骨枯。而蒼生黎明要的卻只是豐衣足食,能夠活下去而已,不需要什麽粉飾太平,也不管你何人稱王稱帝,這江山坐的的是何人何姓?然而有些人卻并明白。”
楚珏走大他身邊,他問道:“你今日怎麽了?我和你相處至今,也未曾見你有如此感慨。和這柄搶有什麽關系?”
胡悅看着牆上的那柄搶說:“沒什麽,只是一個酒後書生的狂言罷了。”
他坐回坐位,酒已經燙好,但是他并沒有再舉尊之意,他對楚珏道:“你一來就看着那銀槍,可是覺得有什麽?”
楚珏舉杯,他說;“這柄槍內的東西血氣極端之重,我進屋就發現你居然點了這龍檀香,就知道這裏面的東西絕非凡物。”
胡悅道:“這大雪催動銀槍內的血意,沒有龍檀香,也許現在我就得當場暴斃了。你說我敢大意麽?”
楚珏冷哼一聲:“你把我給你的保命之物用來鎮這東西?算了,下次我再送你就是了。好了,你該告訴我這是何物?”
胡悅開口便道:“別人硬送的。”
楚珏擦點被一口燙酒噎住,他白了胡悅一眼道:“你再戲虐我,我就繼續住你這兒,不回去了。”
胡悅微微皺眉,心想這小子要吃好的,喝好的,自己一個窮秀才,供不起這尊大佛。他連忙道:“楚兄可別不信,這真的就是如此。但是我也知道此物在我手裏,他就該完成宿命了。”
楚珏看着胡悅:“你只對這世上一事認真,那就是信諾。看來你是答應了什麽了。”
胡悅嘿嘿一笑:“楚兄如此擡舉,那就一起走一遭吧。”
楚珏不回答,只顧自己喝酒,胡悅挑眉一笑,給楚珏斟酒。楚珏看着他的眉眼,嘆氣道:“明知我根本就從來不會懂得如何拒絕你,你又何必問呢?”
胡悅低笑不語,只是把自己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一盞飲罷,便再無其他,胡悅的眼神更是深邃,他低語道:“楚兄,你可知人是怕死的,無人不怕,但是有的時候人也會顧不上生死。但是終有一些事情會放不下。所以才會如此這般。所謂的魂只是那股執念罷了。”
楚珏看着這柄銀槍,上面并沒有過多的裝飾,但是依然鋒利,燭光下這柄槍像是閃着寒光一般,楚珏放下酒杯:“但你仍然放不下,你最是多情,所以也最是無情。”
胡悅給他斟滿,他說:“你真的要知道這柄銀槍的來歷?”
楚珏看着銀槍,他點了點頭,胡悅閉上了眼睛,他說:“這柄槍的主人已經陣亡了……白骨埋于青山黃土之間,無人收殓也無人知曉。”
楚珏道:“那你是如何得來的?”
胡悅說:“一個機緣之下,我無意間得到這柄銀槍。這是我的緣分,也是它之宿命。我想要完成它,得到一個答案。”
胡悅拿起筆,他在紙上寫上“駃騠”二字。他把紙張抛出窗外,那紙很快就消散在這天地之間。他說:“今夜大雪,正好可以了了此事,楚兄如果想要知道這柄銀槍的含義,那麽就得熬得住寒,和我走一遭了。”
楚珏看着外頭的天,他哈哈大笑:“何方?有酒就行,有酒有你,去哪都無妨!”
胡悅說:“酒是一定要帶上的,要帶足,因為有些人也很喜歡喝酒!”
二人連夜出發,他們并沒有雇馬車,而是兩匹馬,一柄槍,各自背上了一壺好酒。酒都是冷的,但是卻是最烈的。
風太大了,所以馬根本跑不快,他們各自喝了一壺腰間的烈酒,勒緊馬缰就繼續趕路。
楚珏大喊道:“痛快,真是痛快,這樣的雪下的讓人痛快啊。”
胡悅擡起頭,冷冽的雪落在他白皙的臉上,他癡語道:“此時的天地間唯有狂雪亂舞,我自認狂傲,但見這雪,我就真的不算什麽了。你說的沒錯,的确痛快。”
他們一路頂着風雪,也不知跑了多久的路,忽然二人的兩匹馬不再往前,無論他們如何趕它們,它們就是不走半步,而是不停地踢着前蹄,胡悅停了下來,他說:“你看,在那裏。”
在這昏天暗地之中,遠處緩緩有一個黑影靠近,楚珏眯着眼看,道:“好像是一匹馬……”
胡悅朝着那個方向吹了一個口哨,那匹馬好似有了靈性,長嘯一聲便往他們這裏跑,那一長嘯仿佛驚起了更大的雪、更狂的風。而楚珏和胡悅的兩匹馬則像是臣子見了君王一般低首。
胡悅指着馬說:“楚兄可識得?”
楚珏劍眉微擰,只見此馬渾身雪白,踏雪無痕。他道:“這是踏雪馬,怎麽會在這裏出現?莫非是你……”
胡悅拿出葫蘆,他狂飲一口,遞給楚珏說:“因為今晚,它為它的主人而來此祭奠。”
胡悅撫摸着背後的槍。那批白馬見此銀槍顯得非常激動,四周的風雪也變大了不少。
楚珏大喜,道:“果真是神駿啊,此馬可有名字?”他想到了胡悅的那兩字,便道:“它就叫駃騠?”
駃騠走到胡悅身邊,胡悅摸着馬背,他縱身一躍,向楚珏伸手到:“走吧,之後由它帶我們。”
楚珏一手拉住,翻身上馬,沒有馬鞍馬缰,但是駃騠依然一聲長嘯,便在這雪地上飛馳,四周風雪如狂如舞,但雪花卻絲毫無法近身。
但楚珏卻覺得這匹馬沒有溫度,他摸了一下馬脖子發現居然沒了脈搏。這匹馬應該是一匹死馬!
楚珏卻沒有聲張,他知道胡悅一定知道,但是他既然肯帶他來,那麽就一定有道理。
風雪之中不知道過了多久,四周漆黑一片,但依然可以感受到那狂舞的亂雪。他們忽而聽到有厮殺的聲音,忽而則是蒼勁有力的琴音,但無論如何那都是匆匆一晃,便消散在風雪之間無影無蹤。
很快在雪中他們看到了一點亮光,駃騠一個沖刺,仿佛是要把四周的風都割破了一般。速度之快猶如電光火石。
他們發現那個亮光是一團篝火,在那裏坐着一群人,這些人圍着爐火,他們手裏也有酒,但是只是靜靜的喝,沒有一點的聲音。火光映着他們的臉龐,這些人都很年輕。但是他們面無表情,看不出悲喜,只是眼神都分外的亮,透着一股堅毅。
駃騠馬跟着二人身後并未走開,楚珏說:“這裏……不是京畿。”
胡悅點了點頭,他說:“此乃是陰山之外了。”
楚珏定睛一看,他道:“難道你……”
胡悅苦笑道:“嘿嘿,沒錯,所以你就把今夜的事情當作是一個夢吧。”
楚珏不明其中之理,只是跟着胡悅,胡悅進入這群人中,他拍了拍其中一個少年的肩膀,道:“怎麽,還是喝不慣?”
那人一個起身,他道:“還行,再喝兩口就順了。”
胡悅接下腰帶上的酒說:“喝這個,喝喝看!”
楚珏睜大着眼睛,這個平時連用過的酒杯都不給別人用的胡悅,居然就那麽大方的把自己的酒壺遞給這個少年,少年擦了擦髒兮兮的鼻子,他道:“好香,好酒啊。”說完仰頭就大喝一口。喝完便抹了抹嘴巴,把酒壺遞回給胡悅,一屁股又坐了下去,便不再發聲音。
胡悅朝着少年嘿嘿一笑,仰頭也喝了一大口,少年咧嘴一笑,胡悅拍着他的肩膀道:“兄弟怎麽稱呼?”
少年笑道:“我無父無母,是統領把我從死人堆裏撿來的。他給我起名叫李征。”
胡悅道:“好名字!”
楚珏他跟着胡悅往前走,胡悅一邊走,一邊說:“我們現在就去見這柄神兵的主人。”
楚珏說:“你用這個術法對自身傷害極大,而且這駃騠馬也是非凡之物,即使死了那也是英靈。”
胡悅呵呵笑了起來,他道:“能來此也是一種造化,你覺得如果不是駃騠馬,我們會有這樣的機會?在這裏的每一個都是英靈。他們雖然早已死于荒野,化骨化灰,他們的家人也早就沒了。但是這份英魂随着這暴雪狂舞于天地之間,與天地同殇,為他們來此奉酒,可比為那些高高在上的無能老兒敬酒更加好。看他們喝酒我才覺得這酒的滋味更純更香。”
胡悅停下腳步,他問道:“你們的将軍呢?他現在在哪裏?”
其中一個哨兵立正喝道:“來者何人,通報姓名後,我自會傳達。”
胡悅并無玩笑的神色,他嚴肅地說:“散人胡悅,協同楚珏公子前來拜見曹将軍。”
哨兵馬上跑開,撒腿就朝着黑暗之中奔去。
胡悅他悄悄地問楚珏道:“你的酒還有麽?”
楚珏笑道:“我終于知道你帶我來的用意了。”
兩人相視一笑,便不再言語。
從黑暗中隐隐的傳出了铠甲敲擊的聲音,腳步非常的實,不緩不慢。但是卻讓人覺得來人是一個非常沉着之人。
當此人出現在楚珏和胡悅面前之時,楚珏卻為之一愣。
如何是一個女子?
胡悅抱拳道:“曹将軍,幸會!”
女子皺眉道:“你是何人?來此有何用意?”
胡悅笑道:“送酒,送槍。”
胡悅從背後抽出長槍遞給女子。女子一見此物,便神情大變,她伸手拿住這柄槍道:“是它……”
她握緊銀槍,随後如這夜雪一般,舞動這柄長槍。雪仿佛向她湧來,像是旋風一般,如狂如潮,每一招每一式都并非花拳繡腿,而是猶如千斤之力。此女的武藝,放在如今也絕沒有幾個人可以相比。
她最後一刺,萬籁俱靜,雪也仿佛停止了一般。
女子豪氣大笑,她說:“好酒分給我衆兄弟,這柄槍留我。”
胡悅低頭道:“是,這把槍自然屬于将軍的。”
她看着胡悅,眼眸猶如晨星一般,她沒有笑,但是這樣的容顏卻讓人無不為之驚豔。她道:“有酒麽?”
胡悅推了推楚珏,楚珏從腰間解下酒壺遞給女子,女子結果酒壺一看,她略微有些詫異道:“你是……”
楚珏搖了搖頭道:“姑娘不必驚訝,我就是我。”
女子微微點了點頭,顏色上有了一絲的恭敬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