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侍童送宋欺霜出了雅室,等門正式關上的那一刻,段韶風眼裏的敵意才徹底淡了下去,整個人也随之放松。
琴寂瞥到他領口處有些許血跡,沉默一瞬,取過擱在床頭櫃上的木梳和藏藍色發帶遞過去。
“先束一下發,再找件衣裳換上。儀态不端就去見你師叔,他一個不高興或許又會罰你。”
本想要接過,聽到後面那句話又倏地頓住,而後厭惡地偏頭啧了聲。
……上次還真是因為所謂的“儀态不端,衣冠不整”,被罰跪了一個雪夜。
想到這,段韶風眼神幹幹冷冷一片恨。
琴寂權當做沒看見,聲音溫煦催促道:“快點吧,正好可以将心法的事同你師叔說說,他就算再沒道理,也分得清孰輕孰重。”
段韶風并不說話。好久,他才低聲道:“你幫我。”
敢情你還是名殘疾。
琴寂剛想說你幾個時辰前的藥都不願讓我來幫忙,這會兒自己動手綁個頭發都不行了?又想起今天這小崽子是真的多災多難。上午被鞭子抽開瓢,下午被化神境修士壓吐血。
罷了。
琴寂微微彎身,半無奈半憐憫地撩起那如瀑柔順的長發……
銅鏡前,一個歪歪扭扭的半馬尾橫在側邊。
段韶風:送葬臉
琴寂則對自己的手藝很滿意,他覺得這樣看起來萌萌的。絕對不是他從沒給人束過頭發,不會束的緣故。
與人行到濯漣峰下,聽着水流潺潺,大概是意識到了什麽,不是多遠的路,二人卻都心照不宣地走得很慢。
Advertisement
沒有人說話。
他這一去,雲呈離多半會因為走火入魔一事,命他靜心打坐,閉關修煉,雖然這可能并沒有什麽用。至于閉關多久,短則幾個月,長則到一年多後的秘境開啓,皆有可能。
直到下坡路過洛水峰,琴寂忽然駐足,頭頂日光正盛,他掀眸,段韶風已經與他有一段距離,金色的陽光灑在藏青藍袍上,如夢如幻的模樣猶若初見。
他依舊在走。
溫熱的風拂過眼前。
然後琴寂看到對方停了腳步,扯下那綁的歪扭的發帶,側過身,如夢如幻就灑進了那雙深黑的瞳仁裏。
段韶風就用這樣的眼睛看着他,給他一種深情的錯覺。
其實彼此心裏都清楚,他們的感情還沒有那樣深厚。
不知對視了多久,也許是彈指一瞬間,也許有一甲子的光陰,也許要更久更久。
忽然看到對方薄而分明的唇動了動,聲音輕得聽不見,但應該是在跟他告別。
琴寂彎了彎眉眼,露出個人畜無害的笑容來。
他沒什麽耐心地想:希望下次見面,我就能順利地把你拿下了。
“咦,琴師弟你可算回來了,你之前都去哪了,我都一天沒……”李曜路過注意到他,話随着更遠處那一抹背影戛然而止,然後诶湊着青年疑惑道,“那不是……小師兄?”
李曜眯眼看了會兒,得出結論:“果然是小師兄,他送你回來的?先前濯漣峰結界破了,吓得我還以為魔族入侵,後來才知道是宗主去的濯漣峰,你們倆……不會一直在一起吧?”
人已經走遠了。琴寂摸了摸鼻子:“發生了一點事,比較複雜。”
眼看李曜又要說什麽,琴寂動作很快,破天荒地主動搭上他肩膀,把李曜驚的愣了愣。
青年清潤如雪的面龐離得他很近,身上亦有股淡淡的香氣。
要知道,李曜與他相識了三個多月,連手都沒碰過一下,冷不丁被勾肩搭背,臉都充了血。
他結結巴巴道:“琴……琴師弟,你別這樣,我……我喜歡女子的。”
琴寂愣了一下。
旋即笑起來,吐氣如蘭:“那你臉紅什麽呀?”
隐約覺得李曜這傻崽沒有以前那麽直男了。
直男的正常反應都是反勾他的肩,對他說好兄弟一起走,然後一個勁兒的憨笑,憨得沒心沒肺。
琴寂眼瞳眯了眯,心思一動,問:“你覺得我跟小師兄看起來誰強勢?”
“啊?誰強勢?”猝不及防一問,李曜一呆,然後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青年,鄭重道,“小師弟和師弟長得都很好看,個子也都差不多,都是大長腿……不過強勢的話,應該是小師兄更強勢點吧。”
琴寂:“為什麽?”
“你們是不一樣的好看,小師兄是鋒芒畢露的美,笑與不笑氣質都很尖銳得紮人,當然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更難親近。”李曜道,“你就不一樣啦,泠泠如君子。”
“看着更好相處點。”
琴寂挑眉長哼了一聲,擡眼思考:“是嗎,我還以為我更适合做……”
“更适合做什麽?”
做1。
但琴寂沒有說出來。
仔細想想,根本不可能有這個機會。
他不喜歡段韶風,也不會喜歡別人。他不是不懂感情,只是天性冷情如同朽木,不會開花和動心。既然不會動心,床笫之事便絕無可能。
一切只是為莫名其妙的白月光任務而已。
琴寂垂目。
依稀能從記憶裏搜出一塊模糊不清的身影。
那身影看不清臉,只能看到玄衣墨發,應是位相當俊美的青年。
那青年問他:“師尊,您真不是修無情道的嗎?”
“不是。”
“我不信。”
“為什麽不信?”
“因為你看都不曾多看我一眼。我以為你是塊木頭,朽木,亦或者鐵樹,不會開花……但後來想,哪有那麽溫柔愛笑的鐵樹呢。我喜歡你四百年之久,以為可以一直壓在心底默默喜歡。”
看不清的臉青年一頓,然後露出個苦澀嘲諷的笑來。
“但原來這你都不允許。”
很直白。
琴寂莫名壓抑地脊背發涼。李曜見他狀态不對,伸手在他面前來回揮動,喊他的名字:“琴師弟……琴倚之,琴倚之!你怎麽了啊?臉色看起來很不好。”
“……沒事,突然有點胸悶。”
琴寂舒了口氣,李曜的一句“沒事吧”和再多的追問皆得不到回應。眼見着青年就要走遠,也閉嘴,提腳追上去。
之後的很久,記起今日所想之事,琴寂才發現,原來上輩子欠下的感情,這輩子原來也能補償回來。
補償給他和他。
二十一月後。
卯時,一陣高亢的雞叫劃破主峰——
床榻上的青年紋絲不動地趴着,臉埋進臂彎,白織如錦的雪發淌到床沿垂下,發尾一撮貓毛兒似的微微翹起,白羊脂般的裸足從被褥底下伸出一截。細致動人,令人垂涎。
俨然一幅沉睡的美人圖。
一炷香過去了。
兩炷香過去了。
……
“琴倚之!”
林紅深“哐”地奪門而入,一眼望見床上大有睡到天昏地暗之勢的青年,火氣又竄上來,沖過去扯起被子就是一扔。
“今天是什麽日子你不知道嗎?你還要睡到什麽時候?”他恨鐵不成鋼道,“都主峰弟子了,能不能嚴謹點對待自己,至少也得遵守主峰的規矩?!”
話音剛落,背對着林紅深的青年悄然翻了個身。
睜眼,一雙眸子霧騰騰的,嗓音也帶着剛睡醒的沙啞:“是長老你親自過來幫我換衣裳,還是讓我多睡五分鐘,自己下床換。”
“選一個。”
青年聲線不比平時清越,多了點慵懶黏糊的味道。
因着姿容過于驚豔,饒是再正常不過的睡姿,一旦與床榻沾染上關系,也使他整個人瞧上去欲的勾人。
勾人的要命。
林紅深道:“……你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