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段韶風壓着琴寂弄了一晚上。
期間他說了很多話, 他說他想他們兩人故事的結局,能變得跟話本裏所寫的那樣美好,不留遺憾。
他不知道他這個人格與其他三個人格融合, 誕生出新的人格, 也就是顧祈暮之後,作為段韶風“他”的又會身于何處。
可能是消失,可能“他”就不再是“他”,所以趁“他”還在的時候,盡可能地把想對琴倚之說的, 想對琴倚之做的都去實現一遍,如此對他而言, 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不留遺憾。
加上他之前見過的宗主和澄斂君,那兩人對別人态度如何尚且不知,可至少對琴倚之是好的,後者留在這個地方, 身邊有關心照顧他的人, 自己也就可以放心了。
接下來的幾天裏,段韶風真的就像他所說的, 端正了自己“徒弟”的身份, 挑了個院子每日練劍, 當然, 全程得有“他師尊”在一旁陪伴。
盡管琴寂沒什麽好教他的了, 段韶風的劍術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但後者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感覺, 非要琴寂手把手,跟對待初學者似的,教導他練劍。
兩人個子差得不算多, 都是數一數二的纖長身段,段韶風要比琴倚之略高些。後者從背後貼過去,削若蔥根的玉指覆住對方的手背,薄唇輕啓,在藍袍青年耳旁低語……這般場景,簡直閃瞎了一旁趴着的裴雪兩眼。
“手腕再擡高一些姿勢會更漂亮。”
段韶風乖巧點頭,人卻無動于衷。知道他什麽心思,琴寂無奈地笑了笑,握着他的腕擡起。
“保持這個姿勢。”末了,又道:“運轉周身靈力,挽個劍花試試。”
段韶風便挽了個劍花,琴寂瞧他這劍花挽得靈力潰散,根本沒什麽力道,刻意得太明顯了,于是偏頭看了一眼,恰好段韶風也一直在看他,這一眼直接對上對方無辜的眼神,琴寂嘴唇張了張,正要說些什麽,耳邊忽然傳來不小的動靜。
琴寂擡頭,就看到本來還在幾十米遠外的裴雪四肢撅起,沖這裏狂奔而來。
不過眨眼的功夫,已出現在幾米之外。
它一下子撲過來,龐大的狼形身軀在頭頂投下一片陰影,琴寂條件反射地松開握着身前人手腕的手,等兩人拉開一定距離,裴雪準确無誤地撲到兩人中間,看起來就像是在阻止他們接觸。
被打擾到心情受了影響的段韶風鳳眸煩躁地眯起,見裴雪一臉賤兮兮的,還沖他龇牙咧嘴,也擡起手腕就掃出一道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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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劍修,動手起來該是怎樣的姿勢跟力道,都是刻在骨子裏不可湮滅的,與方才需要琴寂的指導不同,他很熟練地就挽了個劍花,與撲過來搗亂的裴雪纏鬥起來。
琴寂在一旁看了半晌,忽覺背後那股視線又出現了,然而每當扭頭,茂密的樹林後依舊沒有任何人影,這次也不例外。
他沉思半晌,又望向段韶風跟裴雪,估摸這兩人一時半會兒是不會消停了,于是把院子留給他們繼續打,自己順着山路,來到雪華峰最偏僻的一個山泉。
山泉水冷,四周卻氤氲着霧氣,是最适合修真人沐浴時調息靈力之地。琴寂走到泉旁,褪去穿着的外袍、腰帶、銀靴,只剩下一件裏衣,然後往水裏走去,再将身子緩緩往下沉,直至沒過腰際。
在泉水裏浸了片刻後,他阖上了眼睛。
空氣中到處彌漫着遮擋視線的冷霧,由于這股冷霧為靈氣所化,修真界五官靈敏的有利條件在此發揮不到任何作用,躲在不遠處樹後的溫琊月完全看不到那邊的景象,不禁心癢難耐。
居然在沐浴?琴倚之跑到這個地方來,居然是為了沐浴?這他怎麽能夠不看?!
溫琊月雙眸緊緊盯着那邊,也不知是他本來就是紅眸,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眼睛跟充了血似的,色澤猩紅又泛着幾道血絲。
他不知是該上前,還是繼續駐留在原地,扶在樹幹上的手無意識地在上面抓下幾道痕跡。
自上次分開,他們已經一個月沒見過面了!
若不是知道琴倚之是回到了原本屬于他的世界,他都要懷疑對方是故意跑了。
那時候溫琊月想着,反正結果也沒差,他都是要去把人逮回來留在身邊的,可真到了這個世界時,他反而不敢這麽做了,甚至連跟對方見面的勇氣都沒有。
溫琊月手掌微顫着撫上自己的臉頰,然後便摸到了一片的凹凸不平,帶有粗糙感的皮膚……如果還能稱作是皮膚的話。
強烈的自卑感油然而生,溫琊月幽怨得幾乎快要将牙咬碎。
——那是在兩年前在玄天宗時被人燙傷留下的痕跡。
原本早該痊愈了才對,卻怎麽都想不到,在來到這個世界後,竟然會因為時空穿梭帶來的修為削弱,導致他身體裏的魔氣潰散了大半,變回了最初他最讨厭的模樣,并且還無法運用法術,将臉上的這塊疤消除。
他是很像見琴倚之,畢竟再過不久就要與其他三個人融合,成為顧祈暮之後,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會留有意識,所以想見他……可是這副醜陋的模樣,又怎麽能站在他的面前?
與其被琴倚之看到自己最厭惡的樣子,不如就用剩餘的時間,在遠處安靜地,默默地,無聲注視着……雖然不能被琴倚之察覺到自己的存在,這樣讓他很不甘心,但總歸比什麽都看不到要好。
只要他能夠看到琴倚之就好了。
但是現在,這煩人的霧氣阻礙了他去做這件事,溫琊月臉上染上了極度的不悅,整個人氣氛都被壓得很低。
樹幹被他徒手摳出五個洞,溫琊月輕手輕腳地朝泉水那走了過去。
離得泉水近了,四處都有岩石遮擋,更降低了他被發現的可能。
或許是溫琊月有段時日當魔君當得習慣了,性子逐漸自負起來,以為削弱了魔氣跟修為的自己,還能将氣息壓到不讓化神境修士發現的程度。
腳步可稱得上是肆無忌憚。
而身處泉水中央的琴倚之,在人接近到足以透過冷霧看清自己模樣的距離,無聲睜開了眼。
随着他擡睫的動作,薄情劍從水底湧出,激蕩起無數水花,聲勢不可為不浩大,讓不過站與幾米外的溫琊月眉心跳了一下。
卻絲毫不覺得自己被發現了,他可是大乘境,那麽牛批的一個……
直到看見泉水中央的人忽然站了起來,清水彙聚成水珠,沿着下巴淌下。雪白長發幾乎與冷霧融為一體,青年微偏過頭,灰琉璃似的眸透過稀薄霧氣,不錯眼地看過來時,他才驟然反應過來。
與那雙冷靜的眼不同,溫琊月心跳聲劇烈,猶如耳畔,但此時他想再離開,已經來不及了。
薄情劍氣已至,封鎖了他所有的退路,溫琊月只能看着青年一步步的接近。
對方從水裏出來,濕透的裏衣還緊緊貼着肌膚,遠遠看上去,宛如某塊裹着一層糖紙的奶白糕點,不禁讓溫琊月的喉結滾了滾,發出清晰的“咕嚕”聲。
但很快他就興奮不起來了,因為琴倚之站到了他面前,意味着他臉上的傷疤,被這個人清楚地看到了。
溫琊月下意識就背過了身,克制地叫自己分散注意力。
他看着身旁到處是薄情的劍意,沒有幾百道也有數十道,勉強讓嗓音聽上去冷靜:“沒想到孤來到這個世界後,修為退步了這麽多,居然連薄情的區區幾十道劍意都破不了,可真是……”
“你的臉怎麽了?”
一語直擊心髒。
在琴倚之看不到地方,溫琊月表情狠狠抽搐了一下,随着心情的平複,他聲音也冷冽了下來。
“能怎麽?不過是又變回了曾經孤最厭惡的時候。”他說着轉過身,紅瞳直直落在琴寂臉上,笑容頗有絲苦澀,“世人都愛美,孤雖是男人,但又何嘗不是呢?”
說是這麽說,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喜歡琴倚之。翟花影他們哪一個不是相貌出衆?他只是不想讓琴倚之嫌棄他罷了。
“那你還挺自戀的。”琴寂勾了勾唇。說笑間,身上的水已經他自己驅使靈力蒸幹了,換來一身幹燥服帖的衣裳。
“你難道不這樣想?”溫琊月頭微不可見地朝他那裏側了一下,以琴寂的角度,只能目及他濃密的睫毛。
“不,我也這麽想。沒人會喜歡醜,你說對嗎?”
話落,他往前走幾步,離溫琊月又近了幾步,對着他後腦勺看了片刻,然後按住後者的肩膀,臉湊到他耳旁,笑意輕淺:“你之所以躲在暗地裏偷看我,卻始終不敢現身,是怕我覺得你醜?”
對方沒有言語,睫毛卻在輕微顫動。琴寂見狀,就知道被自己說對了,他想了想,腳尖微踮,從按着對方肩膀的姿勢,改為雙手環住對方脖頸,彎起膝蓋攀上溫琊月的腿側,整個人就像挂在他背上一樣。
“我頭一次發覺你怎麽這麽笨吶,不僅笨,記憶力也差的要死。你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不就這副模樣,那時候我是說你難看還是說你醜了?”
溫琊月:“……”
随着話落,他想把青年從背上扯下的動作一停。
“我記得,我應該有說過你好看吧?”琴寂眼眸微眯,對着他臉頰上的傷疤輕輕吻了一下,“你要是想見我,早該見我了,你躲着我不見的這些天,讓我差點以為你是厭倦我了,才故意不肯見我。”
被背上人垂落下的頭發絲弄得癢癢,溫琊月偏頭:“我不會厭倦你……”
他撚起那撮頭發,挂到自己的耳廓後,終于笑了,“以後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