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八歲……”

輪椅上的男人發出一聲冷笑,因為憎惡而扭曲的臉龐,讓右臉上坑坑窪窪的傷疤看起來更加觸目驚心。

他說:“蘇扇說,是因為她的不上心、将孩子丢在這裏,導致原亦期整個童年都遭受了我和我母親的虐待是不是?”

洛識微點點頭,冷靜的道:“看來,那會客室裏的确有監控。”

“當然有,蘇扇太大意了,她沒有想過這裏始終是我的家,哪怕我是個廢人,也不可能放任她帶人進來,半點不關心。”

男人道:“看來你也不蠢,當時就該猜到了吧,否則不會刻意在紙條上寫手機號。”

對,那不是給蘇扇的,而是給他。

洛識微聳了聳肩,說:“只是試探一下,沒想到你真的在盯着看監控。”

其實還是職業病了,作為游戲策劃,他習慣注意一些小細節,喜歡想多也喜歡做多餘的事情,萬一觸發支線劇情,這不就賺到了嗎。

他很快便将話題拉回正軌,問道:“你要否認原夫人的說法嗎?說你沒有嫉妒、攻擊、虐待過同父異母的弟弟?”

洛識微看着他,唇角彎了彎,嘲諷的弧度。

顯然并不相信。

原亦期是滅絕人心的反派沒錯,但這位私生子哥哥可不是什麽善類。

可出乎意料的是……

“我當然嫉妒又厭惡他!”男人的情緒顯得格外激動,他恨恨的錘了一下輪椅的扶手,近乎瘋狂的罵出了一連串的髒話,過了好一會才冷靜下來,說:

“從小,我就恨不能将他處之而後快,但是他從來沒有受過半點傷害,你知道為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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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識微想了想,猜測道:“因為他有你父親的庇佑,讓你沒法下手?”

“不止!甚至連我的母親,我的親媽都愛他超過愛我!”

男人發出荒唐嘲諷的笑聲,他看着洛識微,說:“你應該也見識過他籠絡人心的手段了吧,多麽可怕,他從懂事開始就展現出了不屬于那個年齡的聰慧,甚至連一個見不得光的小三情婦都對他、比對自己的兒子更寵愛,你說我怎麽對他下手?”

洛識微牙疼般的“嘶”了一聲,竟然沒有半點意外的表情,他突然覺得,這種荒唐的劇情發生在原亦期身上,竟然比“飽受虐待、童年凄慘的幼年小反派”更有說服力。

男人痛苦的閉了閉眼,聲音嘶啞:“我恨他,我恨他搶走了我的父親還不夠,連我的親媽都向着他,所有人都在維護他,而且……他根本容不下我的存在!”

“那年他八歲,我十歲,表哥十六歲,他竟然可以蠱惑表哥對我下手,一手制造出車禍,害的我……”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下半身,再也說不出話來。

簡直慘絕人寰。

然而在這種壓抑的氛圍之下,洛識微卻冷靜的開口反駁:“不對。”

“你什麽意思?什麽不對?”男人錯愕的擡頭看他。

“你說是原亦期容不下你,蠱惑表哥對你動手,這點邏輯不對。”洛識微彎下腰,與他平視,青年的眼眸一片清明,看起來半點沒有為他的悲慘往事動容,銳利的可以穿透人心。

他說:“原先生,其實你沒有必要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完美受害者,也不需要講假故事來博取我的同情,我想通過我與蘇扇的對話,你也能聽出來,原亦期對我也有很大的威脅性。”

“我很怕他會傷害到我,但同時不解決他的話我就無法逃脫控制,所以我們應該算是同盟。

作為盟友,你大可以坦坦蕩蕩的将真相講出來,一點也不要隐瞞掩飾,這樣我們才能合作,不是嗎?”

男人的眼眸微微閃爍,逃避性的移開了視線。

洛識微輕輕一笑,他站直了身體,雙手插兜姿勢悠閑随意,“真話假話我還是有判斷能力的,如果原先生沒有合作誠意的話,那麽我們下次再見。”

他說着,轉身便走。

“我承認,是我對他動了殺心!”

男人霍然開口,他啞着嗓音,惡狠狠的道:“他奪走了我的一切,我實在無法接受,所以十歲那年我慫恿表哥一起對付他,表哥賭博欠下了很大的債務,他可以通過綁架原亦期來換取贖金,而我……我需要他死!他死!”

“那後來發生了什麽?”洛識微回頭,淡定的看着他癫狂的表情,配合的問。

男人沉默了一瞬,整個人慢慢的、像是老了十歲,一下子就萎靡下來。

他蜷縮在輪椅中,語氣吶吶:“他太可怕了……他其實什麽都知道,然後那天他迷暈了我,将被綁走的人掉包換成了我,我醒來以後就在大卡車中,眼睜睜看着車禍發生……”

“真狠啊,”洛識微感慨了一句,問:“那後來呢,你怎麽活下來的?”

男人擡頭,神情詭異的看着他,說:“是原亦期救了我啊。”

“什麽?”洛識微愣住了。

“我被綁走之後,是原亦期主動找了父親,說看見我被抓走了……哈,你看他多厲害,沒有人會覺得是他害了我,甚至在事情真相調查出來之後,所有人都說是我咎由自取!

是我自作自受,連老天都看不順眼,才會陰差陽錯害我自己被綁走!原亦期純粹是幸運逃過一劫,而且他還善良到以德報怨,跑去通知父親才救下我一命……我寧願我死在那場車禍了,也好過用這種方式茍延殘喘!”

洛識微憐憫的看着他,說:“但是他從來不打算讓你死的那麽痛快,他主動告訴你父親,就是要留你一條命,讓你痛苦不堪的活着,日日承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

從十歲到現在,整整二十年的光陰,都如同一條流浪狗般在輪椅上掙紮度日。

這就是對付反派卻被反殺的代價,慘喲。

不過,洛識微這次發現感覺對了。

蘇扇絕壁是被原亦期給洗腦了,見鬼的飽受折磨童年凄慘,走向黑化的原亦期,他分明就是個天生反社會人格。

眼前的男人喘着粗氣,過了好一會才慢慢平靜下來,他緊緊地盯着洛識微,宛若在看救命稻草,緊迫的問:“蘇扇和原晟不會幫你的,如果你透露了你的本意他們還會幫着原亦期解決掉你,你能怎麽對付他?”

看得出來,他是憋太久了,母親懦弱無能,父親對原亦期又懼又愧,根本指望不上,就算想上網曝光也毫無證據,反而會引起原亦期的殺心。

以至于他不惜病急亂投醫,将這般秘辛透露給一個完全不知根不知底的洛識微。

不過也能理解他的心情。

畢竟連任務者仗着劇情先知都搞不死反派,無論是想破壞他計劃的、還是想簡單粗暴給他一槍打死的無一失敗,這位私生子哥哥顯然不會做的更好。

經歷了這麽多事情,在反派一次次刷新世界觀後,洛識微再想起那群任務者前輩們的下場,已經完全可以淡定面對了。

“原先生,我當然有辦法對付他,不然也不會冒着被抓住的風險來見您,但是……”洛識微注視着他,一字一句,步步緊逼:“你能為了對付原亦期付出多少代價,做到什麽程度呢?”

男人的眼中閃爍着瘋狂的光芒,嘶啞的聲音像極了砂紙摩擦在玻璃上的尖銳高昂:“只要能報複到他,我可以不計一切代價,哪怕是同歸于盡。”

“想報複原亦期,肯定要從他最重要、最珍視的東西下手。”

男人嗤笑一聲,輕蔑的看着他,說:“他最珍視的就是他的電影,但是你的想法同樣天真,在這個領域上沒有人能夠破壞他的計劃,終止他的電影。”

“那是因為你蠢,根本從一開始就走進了誤區。”洛識微俯下身,他平靜的注視着男人,微微一笑,不急不緩的道:“你不懂,原亦期珍視的從來不是電影,而是他的藝術。

電影只是展現藝術的一種方式,而他藝術的本身在于演員。”

“你既然一直在關注他,應該也知道《越界》劇組裏有個演員叫戴薇吧,她還剩一場戲,屬于原亦期已經雕琢到90%的作品。”

洛識微挑了挑眉,意思不言而喻。

男人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如果你說的是真的……”

“是真是假,你可以自己試試,看會不會激怒他。”洛識微笑了笑,條理有序的将醫院地址報給他:“戴薇只差一場殺青戲了,可惜因為生病、再加上男主角越僑住院,使得她一直無法進組拍攝,所以你是有機會動手的。”

在男人飽含質疑而警惕的目光下,青年從容不迫的笑了笑,說:“不過你要想試,那得抓緊時間了,因為我們今天的見面或許現在已經傳到了他的耳朵裏,你必須在他猜到我們的想法之前行動,藏起戴薇。”

他沒有勸對方一定相信自己,因為完全已經篤定了對方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輪椅上的人默念了一遍地址,擡起頭,目光陰鸷的看着他,說:“你很像他,像的令我厭惡,尤其是這種穩操勝券步步為營的姿态,一樣可怕的令人不寒而栗。”

沒料到他會來這麽一句,洛識微愣了愣,然後憂郁了嘆了口氣。

他真誠的說:“原先生,其實我以前不是這樣的,只能說想要打敗變态,首先就得學會變态吧。”

“屠龍少年終有一日也會變成惡龍。”男人的語氣像是警告、又像是諷刺:“小心點,在你和他耍心眼玩手段時,也在逐漸的被他培養成他想要的模樣。”

“好的,感謝您的忠告。”

送別這位不知名的、反派的私生子哥哥,洛識微慢慢收回視線,他踩着輕松的步伐離開明月湖,走出麓林區的大門。

腳步一頓。

大門外停着一輛熟悉的黑色汽車,男人靠在車前,面容清俊氣場不凡。

洛識微在看他,恰好對上男人投過來的目光,那雙灰藍色的眼眸美得驚心動魄,帶着無法形容的神性,令人心生敬畏,頂禮膜拜。

這一瞬間,他的腦海中閃過的是卻是輪椅上男人茍延殘喘的慘狀。

原亦期最擅長的,大概就是用他美到極致的外表做僞裝,然後制造出這世間最恐怖、最醜陋、最絕望的色彩。

【來的真快啊,有的時候他這種無所不知的樣子真讓我懷疑,到底誰才是手握劇透的任務者。】

洛識微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都在加重,不知是因為過于緊張還是亢奮,他的指尖微微抽搐,卻鎮定自若對眼前的男人露出燦爛而無辜的笑容。

“原導,又被你抓到了啊。”

原亦期含笑看着他:“對啊,我都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我的壞孩子今天又發現了什麽,要和我分享呢。”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寵溺。

洛識微卻感覺自己像是站在了懸崖,踩在細長的鋼絲之上,只要稍稍露出一絲異樣的情緒,就會被萬丈深淵無情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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