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驚車馬波瀾橫生

既是自家人,蘇家姑奶奶收起了那跋扈的勁兒,拉着黃氏到自己的馬車上說話,只留了何媽媽伺候,順便指揮着家奴卸了馬匹,幫忙去拖前面的馬車。而薛媽媽素月等大丫鬟則擠在方才蘇芷晴乘的那輛馬車上。至此,黃氏才知道,自己那位公爹已于一日前病故,當夜蘇之合便連夜派人傳信給妹妹妹夫,回來奔喪。

“嫂子冒着這風雪趕來,又要帶着哥兒姐兒的,是真真的不易啊。倒真是不如和大哥一起,上個月過來的好。”蘇家姑奶奶握着黃氏的手,一臉惋惜的說道,“我那爹爹也是不懂得心疼晚輩的,去便是了,下這般大的雪又是作甚。”

這話說的微妙,明裏是感嘆天氣,暗裏卻是在埋怨自家嫂嫂來的晚,連帶着這雪都好似是蘇家老太爺不滿兒媳而下得了。

黃氏抿嘴看着小姑子,不動聲色道,“我本是想的,誰想上個月也是湊了巧,朔北和芷晴連番着病,到現在還沒好利索呢。”

躺在邊兒上眯着眼的蘇朔北仿佛也聽到了黃氏的話,跟着咳嗽了幾聲,白生生的小臉憋得通紅,一副昏昏沉沉的樣子窩在姐姐懷裏,眉頭都是皺着的。

“我可憐的侄兒啊。”蘇家姑奶奶見此,用手裏的帕子擦了兩滴沒來由的淚,道,“長房可就這麽一根獨苗,可要好好看護着。”

這話又是故意戳黃氏另一個痛處,兵部侍郎蘇之合懼內,連個姨娘都沒納過,這在京城裏也算赫赫有名的。只不過人人都道黃氏是河東獅,卻不知這事是蘇之合心甘情願的。二人如今都是盛年,身體又好,蘇之合對妻子體貼,不提納妾之事,老太太又久居錦州老家,管不得大房的事,二人便這麽默契了許多年。連蘇芷晴都暗裏感嘆,在這麽封建的古代,有男人肯為妻子這般,黃氏這一嫁也是值得了。

只不過對外人看來,黃氏不賢,就足以讓人诟病了。

蘇家大房久居京城,與本家來往更不緊密,黃氏與小姑幾年也見不是一回。小姑看她不順眼久矣,黃氏倒也不當回事。如今回了錦州,公公此番病故,蘇之合便要丁憂三年,日後朝夕相處,黃氏不願與小姑多起沖突,是以故意轉移話題,“說來文竹今年也該五歲了,我有好些年未見過他了。”

文竹是蘇家姑奶奶的兒子,亦是家中獨子,蘇家姑奶奶此番率先回來,心疼自家兒子,才囑咐丈夫,要他待風雪小了再帶兒子過來,聽黃氏提起,臉色微有些尴尬。

“偏巧他生了病,我便讓他将養一日,總歸趕上出殡便是。”蘇家姑奶奶讪讪道。

黃氏見好就收,并不多言。

蘇芷晴心裏卻是不這麽想,黃氏性子其實潑辣的很,只不過蘇之合老早叮囑她,蘇家不比自家,反倒讓她收的太過。這蘇家姑奶奶甫一見嫂子就來個下馬威,可見不是個好相與的,且尖酸刻薄,不在開始壓壓她的威風,倒讓她以為黃氏好欺負了。

“姑姑,我也記得文竹弟弟啊,上回見他,他才那麽小一丁點兒,現在是不是比朔北還要高了?弟弟們都長大了,可以陪我玩兒了。”蘇芷晴笑盈盈得開口,“聽說姑姑去年還給我們添了個妹妹,不知道妹妹什麽時候能長大了陪我玩兒,家裏竟是些男孩子,以後大了都得避嫌,很是沒趣兒,不如妹妹來的長久。”

“你這孩子,又說昏話,這弟弟妹妹又不是專門生來與你玩的,你該有些做姊姊的樣子才是。”黃氏輕叱了蘇芷晴一聲,口氣裏帶着警告的味道,然則蘇家姑奶奶卻變了臉色。

她家那位老爺最愛拈花惹草,尤其是這兩年跟着蘇家老三做起生意,賺了些銀兩,光通房就納了三個,還不算外面養着的那個外室。蘇家姑奶奶最最揉不得沙子,家裏三個通房,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她又仗着娘家強勢,幾副虎狼之藥下去,都生不出孩子來。只那個外室,她卻是不知,待知曉時,連孩子都抱了回來。蘇家姑奶奶縱然百般怒意,也只能咽下,将孩子養在自己名下,此事甚為憋屈,她是最最不願人提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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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裏,這些事兒蘇家自不會有人與蘇之合提,然則錦州城乃蘇之合起家之地,這樣的“趣聞“無論是政敵還是自己人,誰會錯過說與他聽?這事兒原本私密,偏偏那日蘇之合與黃氏說起時,蘇芷晴剛巧路過,全都聽了去。

此時說起,讓黃氏尴尬不已。

蘇芷晴低頭,暗暗冷笑一聲,卻是不言。

如此,車內便靜了下來,不一會兒,薛媽媽在馬車外輕聲道,“大太太,姑奶奶,前面拉車的馬方才累倒了一匹,車夫說這坑頗大,要把馬車撈出來,恐怕得廢上不少功夫了。”黃氏聽聞,眉頭頓時皺緊,下人們這般說,情況定然很是糟糕。

蘇家姑奶奶也沒了那與嫂嫂鬥得心情,暗罵一聲晦氣,道,“再這般耽擱下去,怕是只能改道而行了。”

改道,說的容易,卻是千難萬難的事。錦州城三面環山,只一條官道出入,若是改道,需走小路,翻山越嶺,穿過一處山澗,名喚虎溪峽的險要才行。這般風雪,說不得便會有雪崩,到時候可就是九死一生的了。

衆人都是愁眉苦臉的時候,便聽見後面又有了一陣騷亂。這畢竟是錦州城唯一一條官道,縱然風雪甚大,來往車馬不多,卻偏偏湊了巧,就這功夫,又一輛車堵了上來。

馬蹄兒聲得得而來,黃氏無法,下了車與後來人交涉。來者是個姓穆的商人,帶着弟弟打南邊過來,想去滄州城收購一些皮料,是以路過錦州。

聽聞黃氏的馬車陷進雪坑,兄弟倆立刻帶了夥計過來,幫忙一起想辦法。

外面很快又熱熱鬧鬧的忙活起來。

“說來芷晴也有十二了,你娘可為你擇了親事?”蘇家姑奶奶沒了黃氏打擂臺,很快嘴癢起來,揶揄得問芷晴。

蘇芷晴心中一沉,小輩親事最為敏感,又是祖父剛去的時候,這蘇家姑奶奶這般急不可耐與她提及,定日不會安了什麽好心,“母親尚不曾與我提過。”一邊說,她一邊低下頭,裝作一副羞澀的模樣。“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芷晴都聽母親的便是。”

蘇家姑奶奶撇撇嘴,“姑姑這兒倒有一門好親事,是錦州刺史的……”

蘇家姑奶奶話未落,但聽外面隐約傳來一聲獸吼,馬嘶接連不斷,連着馬車都跟着顫動起來。蘇芷晴吓了一跳急忙将弟弟抱進懷裏。不過是兔起鵲落的功夫,馬車已然動了起來。随着馬嘶聲一路向前狂奔。

“啊——來人啊,救命啊——”蘇家姑奶奶刺耳的尖叫讓蘇芷晴微微蹙了蹙眉,她被方才的慣性牽引,一頭栽在軟墊上,連頭發都散了一半,很是狼狽不堪。她掙紮着坐穩了身子,掀開簾子的一角,但見外面的景物浮光般掠過,馬車行的飛快,連黃氏的驚呼聲都淹沒在了風聲中。

怕是不知道什麽原因,驚了馬了!蘇芷晴立馬想到。

燒的迷迷糊糊的蘇朔北也被驚醒,奶聲奶氣得叫着,“姐姐,馬車跑的好快,我們要到祖父家了嗎?”蘇芷晴皺着眉,小心翼翼得解下披風,将蘇朔北裹了個嚴嚴實實。她心知這馬驚得厲害,怕是不跌倒是不會停下去,到時候這馬車還不得摔散了架子,更是危險。是以,她銀牙一咬,将披風上系在脖子上的繩子一頭系在弟弟的腰上,一頭系在馬車的菱花窗沿上。

“好朔北,你抓好了,姐姐不說松手,你怎麽都不能松手,知道嗎?”

“知道了……”

随後,蘇芷晴慢慢靠向馬車邊,猛地掀開車簾,刺骨的寒風刀割般的擦過她的臉頰,披散了一半的頭發被掀起,蘇芷晴咬着牙繼續往外爬。車子颠簸異常,馬車分明在往山林深處闖過去,車轱辘被一塊石頭嗝了一下,車子颠了起來,蘇芷晴一個踉跄,頭撞在車轅上,差點紮了下去。

“姐姐!”蘇朔北在後面驚聲尖叫。

蘇芷晴心髒砰砰直跳,她回眸看了弟弟一眼,沉聲說,“朔北,閉上眼,快點。”

蘇朔北燒的通紅的臉,眼裏有淚水打着轉,身上都跟着瑟瑟發抖,但還是乖乖閉了眼睛。

蘇芷晴深吸一口氣,跪在車轅上,慢慢爬向瘋狂的馬。

馬車越跑越往林子深處,不時有枝杈刮到蘇芷晴,她心知必須速戰速決,再晚一點,這馬定然要摔倒了。

靠近瘋馬已是極限,蘇芷晴慢慢站起來,車子裏的蘇家姑奶奶亦不敢再看,閉上眼睛。

女孩子深吸一口氣,冷風刀子似的刮進肺腑,她縱身一撲,小小的身子卻受不住駿馬瘋跑時候的力道,被彈了起來,好在她早有準備一把抓住缰繩,那繩子飛快纏在兩只胳膊上。

只見她整個身子仿佛一只風筝似的被甩在半空中,缰繩越勒越緊,生生的疼。如此過了一會兒,蘇芷晴才穩住了身形,慢慢坐穩,她坐直了身子,狠狠勒了一把缰繩,将那馬嘴都拽的扭曲起來了似的。

“莫動!”蘇芷晴聽到聲響,随即便隐約聽到衣袂翻飛之聲,一個弱冠少年不知何時竟是策馬跟了上來,随後少年與蘇芷晴齊頭并進。

“這馬已經瘋了,你跳過來。”少年大聲嘶吼着。

蘇芷晴卻喊,“不,我弟弟還在車上,幫我停下來,快!”一邊說,她又一次續起力氣,狠狠拉了一把缰繩,馬兒嘶鳴一聲,馬蹄踉跄,卻還在發足狂奔。

那少年無奈,只得從他的坐騎上跳起來,穩穩落在蘇芷晴的身後,接過缰繩他暗暗運功,驟然發力,竟是生生将那馬拽的原地嘶鳴起來。那馬兒兩只前蹄在半空中撥弄半晌,才慢慢落下,猝然倒地。

而蘇芷晴早已渾身脫力,此時放松下來,只覺得手腳皆使不上勁,任由自己從馬上滑落到地上。冷汗直流,濕透了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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