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鄙陋計素月蒙冤

趙氏這趟來的氣勢洶洶,身邊帶着兩個丫鬟一個婆子,另還有一個架着雙腳發軟的林姨娘,俨然一副惡霸的模樣。幾個小丫頭都有些吓傻了。

蘇芷晴皺着眉頭走到屋外,見玉盤也在傻站着,問道,“老爺去哪了?”

玉盤抹着淚道,“奴婢不知,天不亮時,奴婢朦胧起來,就見着太太坐在房裏,老爺已不在了。”

這般小心謹慎,低調離開,蘇芷晴大概猜到了父親的去向,便沒再問,待趙氏走到她眼前,她才屈膝福了福身,向嬸子行了禮,那從容的做派,比平素裏還要正經幾分。只此時,趙氏是來找茬的,看着蘇芷晴這般,就有些刺眼了。

“不知二嬸清早便到幽蘭居來,是為何事?娘親還在祖母那裏,父親又不在此,單侄女招待嬸娘,倒是有些失禮了。”蘇芷晴笑着,随後扭頭道,“都愣着幹嘛,該做什麽做什麽去。沉香,朔北的藥可要讓他按時吃,莫要嫌苦了。素月,還不快去把上回娘親買的凍頂烏龍拿來。”

蘇芷晴聲調沉着,這才穩住了院子裏的人。

趙氏眼看不好,忙道,“不必了!今日來,不是為了喝茶的!”

蘇芷晴卻仍是笑意盎然,“便有天大的事,也得讓二嬸喝杯熱茶再說不是?這天寒地凍的,您從鳳栖梧一路走到我們這幽蘭居,亦是冷着了吧。”說罷蘇芷晴一個眼神,玉盤這才笑着迎上來,把趙氏迎進去。

趁着這不過瞬息的功夫,蘇芷晴抓住銀鏡道,“想素月未必清楚那凍頂烏龍擺放的地方,這些事都是薛媽媽在收拾。你快去老太太屋裏,叫薛媽媽回來,否則我一個小輩,恐是要招待不周的。”

銀鏡懵懵懂懂點了點頭,匆匆去了。

趙氏既然進了屋,便不好再立刻發難。但見素月從一個景泰藍八寶如意罐裏取出一個紙包來,包內有數十個小紙包,伴着撲鼻茶香。素月取一個小紙包出來,轉頭道,“如煙,你去小倉庫裏取那套白釉低紅梅茶具來。”

那套白釉茶具黃氏亦是很少舍得用,只因這茶具設計巧妙,杯盤皆做成梅花形狀,上面點綴幾枝紅梅,直沒入杯沿處。紅梅活靈活現,竟仿佛要探出來一般,可謂風雅至極。

蘇芷晴今日是卯足了勁兒,要顯示“大家氣度”,是以使出了在京城學來的各種手腕,對付起趙氏來。

待茶具取過來,素月将紙包打開,把茶葉導入壺中,沸水三泡三沸,這才把茶湯導入杯中。只見茶湯蜜綠帶黃,在白釉杯中搖曳,清澈透亮,又有幽香撲鼻,若是再有琴聲铮铮,可就是當真風雅到極致了。

素月給趙氏和蘇芷晴各沖了一杯。林姨娘仍是臉色蒼白的立在一旁,看上去弱不禁風,像是随時都要倒了似的。

“林姨娘不必這麽客氣,也過來喝茶啊。”蘇芷晴溫聲道,又叫素月再沖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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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霧氣袅袅,茶香自房中飄逸而出,萦繞鼻尖,沁人心脾。

趙氏卻是心驚。她是得了消息,知道蘇之合和黃氏都不在,才敢帶人氣勢洶洶而來。本是想,一個蘇芷晴不過十三歲的孩子,又是晚輩,哪裏是她的對手,誰知道,她方才一進院子,蘇芷晴迎上來之時,竟是以柔克剛,生生将她的狠勁兒壓了下去。

“說來這凍頂烏龍雖是極品,但可惜并非新茶,乃是去年開春的時候,舅舅送過來的。只父親喝不慣,才擱下了。”蘇芷晴輕抿一口,舊茶的苦澀伴着幽香在口中擴散開來,“入口微澀,但後味留香,是茶之性。二嬸嘗嘗看,比之錦州喝慣了的當地茶如何?若覺得好,也可給如絮妹妹帶回去些呢。在京城時,陳尚書家的姐姐好茶藝,李侍郎家的妹妹好撫琴,我啊,常趁着她倆在時去蹭茶喝,可謂風雅至極啊。可惜錦州城并無國手,今日沒法讓二嬸感受一二。待日後侄女回京時,倒可以帶着如絮去瞧瞧。”

趙氏捧着茶杯,臉色愈發僵硬起來。

她自允錦州城才女,三歲成詩,七歲成文,比之男子也是不落下風,十一歲,就以才名名冠錦州。黃氏又是将軍府出來,黃将軍從背影看拘束子女,是以才學不過爾爾,比之趙氏不如。

然則,錦州城畢竟地處北地,比之京城多了分簡單,少了分雍容。趙氏自小,學的不過是四書五經,三從四德,禮儀女紅。而京中小姐,學的是茶經琴道,鑒圖賞寶,舉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是大家閨秀的要求。便是最不慣這些的蘇芷晴為了融入所謂“上層生活”,也被黃氏硬逼着給□出來了。

趙氏這般“鄉野草民”,在蘇芷晴故意顯露的派頭面前,就顯得相形見绌了。

若說趙氏方才聽蘇芷晴要請她喝茶,還有些想看看這個侄女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的意思,那麽此時,她便徹底明白了蘇芷晴的意思。

這是□裸的在打她的臉啊!

趙氏的眼裏幾近噴火。

“你二嬸不過是錦州城長大的,自比不過你們這些京中的小姐。只今日來,是有正事與侄女說,這茶也喝過了,該說正事了。”

蘇芷晴心中哀嘆,能拖延的時間已到了頭,怎地薛媽媽還是沒回來啊。

“二嬸也可邊喝邊說啊,侄女洗耳恭聽。”蘇芷晴放下杯子,緩緩說道。

趙氏哼了一聲,總算找回了場子,随手一揮,她身旁的兩個大丫鬟便各自應聲,将素月壓着跪下。

素月雖有些心理準備,但仍是猝不及防,氣的眼圈兒都快紅了。

蘇芷晴只瞄了素月一眼,手指輕輕扣緊手心,藏在袖子裏,淡然道,“二嬸這是何意?”

“侄女為人行事就是太大意了些,二嬸知道你是心裏寬厚這些奴婢,只素月做得那些個背主的事兒,怕你還不知道吧。林姨娘,你且說說。”趙氏冷言道,眼神一橫,将林姨娘看的一個哆嗦。

蘇芷晴看過去,正巧和林姨娘的眼睛撞在一起,對方很快避開,蒼白的唇張着,抖了半晌才斷斷續續道,“昨……昨日……鄙妾在小廚房遇到了朔北少爺房裏的如煙如玉,便想求她們分些藥給鄙妾,未料到給大小姐撞見,大小姐不但沒責怪鄙妾,反倒答應借給鄙妾十兩銀子,鄙妾……真是感激不盡……”林姨娘說到此處,哽咽不已。

趙氏眼裏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偏頭問蘇芷晴,“可是有此事。”

“是有此事。”蘇芷晴坦然道,她大約看懂了趙氏的意思,是個簡單明了的計策,若素月是個不得寵的,又或者與她未那般推心置腹,恐怕今日當真要折在這裏了。”

“林姨娘,你且接着說。”趙氏催促道。

林姨娘只得繼續道,“可昨夜素月姑娘送來的銀子卻只有五兩。她說是大小姐近日手頭緊,吩咐她先給五兩,待鄙妾用完了再來找她支。鄙妾當時未曾多疑,今早起來,卻是越尋思越不對勁,是以不敢私藏,這才告訴了二太太。”

“是這樣嗎?”蘇芷晴的聲音帶着一絲玩味,看向林姨娘的眼神帶着幾分譏諷。她還真是白白浪費了一番好心,看林姨娘這副模樣,怕是趙氏又想了不少法子威脅她。是了,親生兒女都被主母拿捏在手裏,林姨娘又能做什麽呢?蘇芷晴在心裏感嘆,想來說不得她還抱着一絲慶幸,覺得素月終究只是個丫鬟,哪怕得罪自己這一遭,日後也未必當真記恨她。

便是趙氏,怕是也會以為自己不會為此事多管。

“哎,這可就是林姨娘誤會了。還真就是我叫素月只給你五兩銀子的。”蘇芷晴笑道,“還不快松開了素月,這天氣冷,地上涼着呢,小心跪壞了膝蓋。”

素月原本蹙着眉頭,聽蘇芷晴這般說,臉上綻開一個笑容,一使勁兒,就把兩個壓着她走神的丫鬟給推開了,松松快快的站起來,走到蘇芷晴身邊,給她添了杯茶,“小姐喝茶!”

趙氏氣的不輕,抿嘴半晌才道,“侄女還是心太軟了。我怎聽如煙說,她是親眼看着素月取了十兩銀子走的。”

把如煙供出來了?

蘇芷晴心裏想着,轉頭瞄了過去,只見如煙猝不及防聽到自己的名字,吓得臉上血色全無,不敢擡頭看她。

“是嗎?那五兩是我給素月,叫她今日得了空,出門采買些東西。”

“買什麽,需要這麽貴?”趙氏咄咄逼人。

“香料!”蘇芷晴輕嘆一口氣,“說來也是不好的習慣。在京城時,我那房中有個镂空的花心香球,我很是喜歡,常點些香料在裏頭,用來熏衣裳。此番匆匆趕回錦州,只帶了香球,未帶香料,是以才叫素月出去買些冰片香腦什麽的。”

寒冬臘月,又是錦州這種窮鄉僻壤,總共兩三間的胭脂鋪子,去哪裏尋什麽香料?何況那些店鋪還是蘇之勁開的。

這其實是牽強的。

趙氏輕嘆了一口氣,“我原本以為侄女只是心地善良,現在看來,這素月真是包藏禍心!竟叫你來懵我這個做嬸嬸的了。莫要再護着她了。如煙可是親眼見着,她不但拿了你銀匣子裏的十兩銀子,剩餘的十兩,并一些首飾,也被她偷拿了去,只你不知道罷了。不信便叫我的兩個丫鬟去她房裏搜一搜,便可知。”

這邊廂蘇芷晴還未接話,趙氏身邊那兩個丫鬟便得了令似的,鑽進素月的房間,一頓撲騰,将那些個想搜出來的,都搜了出來。

蘇芷晴任丫鬟們去搜,面上卻慢慢變了臉色,嘴角甚至勾起一絲冷笑,譏諷道,“還真是有趣兒。我這丫鬟自跟了我也有七八年了,怎地在京城時半點事情都無,到了這錦州,不過幾天,就開始手腳不幹淨了。且還就讓如煙給看見了。”

趙氏看向蘇芷晴,但見那小小的女孩兒仍是安然得坐在椅子上,五官還是稚氣未脫,只那雙眼睛,卻迸出一股子并非孩童會有的目光,看的她有些發憷。

“這人啊,總是會變的。”趙氏硬着頭皮說。

“是啊。”蘇芷晴眯着眼,環視四周,幾個小丫鬟都各自低着頭,臉色發白,沉香倒是凝重着的,如煙如玉都是心虛的樣子,玉盤不知何處去了。勢單力薄啊,蘇芷晴想到這四個字,表情漸漸陰了下來。

“人證物證俱在,還有何可說的,先打上五十板子,待會兒再叫人牙子帶走!”趙氏見蘇芷晴不再說話,便得意道。

“等等!看我大房的人,誰敢打?”蘇芷晴驟然厲聲道,生生擡出來大房二房的說法,力争将丫鬟與主子的矛盾升級為主子和主子的矛盾。

“侄女這是什麽意思?”這話正是戳中了趙氏的痛處,聲音都跟着揚了起來。

“既然是我們大房的人犯了錯,合該等家母回來處理。嬸子這手也伸得長了些吧。”蘇芷晴冷笑道,徹底将方才那點維持的表面撕了下來。

趙氏又驚又氣,道,“我到底是拿着管家的,難不成連個小小的丫鬟都不能動嗎?”

“動二房的可以,大房的可就不太好了。更何況,二嬸昨日才說的,要把管家鑰匙交出來,怎地今日就要來動大房的丫鬟了?可見昨日的話是唬人的吧。”蘇芷晴笑道,“還是說,二嬸真的怕了我娘,先來我這裏擺擺當家的威風?朝我一個丫鬟下手?”

她如今其實頗有幾分黔驢技窮了。這趙氏是有備而來,知她們母女倆短期內還收服不了大房新進來的丫鬟。黃氏則被蘇老太太扣下,她又得了消息,蘇之合不在,才敢來這蠻的。

蘇芷晴過去在京城裏見多了綿裏藏針的把戲,被趙氏這直接的玩法算計到,實在始料未及。

若說起這精彩計謀,京中的豪門望族,多用些讓人一時之間猜不透的,雲山霧罩,有時候隔上幾年才能顯山露水的,精妙絕倫。趙氏卻顯然還沒熟讀這項藝術,圈套設的粗糙,然則卻勝在直截了當,單挑蘇芷晴這個小輩卻是足夠的了。

蘇芷晴暗嘆百密一疏,眼下說不得當真要讓素月挨上一頓打了。

“哎呦,沒想到這大清早的就這麽熱鬧啊。”兩邊正是僵持,但聽一個俏麗的調子傳來,一個小姑娘挑簾而入,正是三房唯一的女兒,蘇雅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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