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明月皎皎事難藏

錦州刺史劉芳今年已四十有五,亦是武将出身,早年做過黃将軍手下的急先鋒,形容氣度帶着英武之氣,俨然是威風凜凜的武将。但見他一身玄色袍,佩劍随意擺在桌子上,與蘇之合對坐,各握了一杯暖茶。

二人之前在刺史府,蘇之合已将虎符來龍去脈全部告之,聽聞蘇芷晴知道雪獅子,劉芳還頗為詫異了一下。随後二人就這穆日的身份猜測了一二,卻仍是毫無頭緒,只好去信給黃将軍,看看他有何見解。只這信中卻是不敢提虎符之事的,只言黃氏在城郊遇到過一個騎着雪獅子的少年,問京中可有這樣的世家公子,又問如今京中動向。想若是到了需盜滄州刺史虎符的程度,京中不可能沒有異動。

蘇之合早在前幾年,為避嫌便不再參與朝中勾心鬥角,俨然成了清流,也因此對諸多□并不知曉。

劉芳卻是參與其中的。

二人之前因皆出自“黃門”而相識,但并不熟悉,對蘇之合此番如此信任自己,劉芳頗為意外。

“未想蘇老弟這般信任劉某人,今日實是驚喜萬分。”劉芳道。

蘇之合笑道,“我雖已遠離那些是非,然則,劉老哥的為人還是聽過的。今上年歲漸高,身子大不如前。太子已長,精明強幹,有乃父之風,想來日後會是個好皇帝。只梁王近年來,以孝敬父親的名義久居京城,确有些不妥了。”蘇之合心知肚明的笑道。

大夏國自開國時,共封有三家外姓王。

其一是葉家,先祖葉孟,正是護國長公主秦蘇的未婚夫,公主死後,此人發願絕不再娶。當時的皇帝也是公主的哥哥感懷他的深情,将爵位襲給了葉孟的弟弟,由此繁衍二百年,葉家以世代子孫的赫赫功勳,矗立京城二百年不倒。

其二乃是大夏國開國時,皇後的母家,沈家。沈家以出皇後為名,幾乎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會娶一位沈家的适齡女子為妻,其中大部分都是皇後。當今皇三子的生母,正是沈貴妃。沈家子弟雖未必人人顯赫,但在朝為官者衆,勢力亦不能小觑。

其三乃林家。林家多出名宰。若說葉家以武功立威,那麽林家就是以文治揚名。二百年來,大夏國繼任的皇帝有七名,而林家出過的宰相卻有十個,其中又有八個是累死在任上的,其家風門風,不言而喻。

只這三家外姓王,如今的實力卻不平。因十年前有過武将叛亂之事,這些年,今上一直致力于削弱武将的實力和權利。葉家是以首當其沖,雖未有損傷,但也幾乎交出了全部的兵權,葉家子弟大多深居簡出,蟄伏在暗處。

而沈家則乘虛而入,讓不少在地方為官的子弟掌管了地方軍權。這些雖是文臣,但軍營裏向來有句調侃的話,叫:不怕将軍能打,但怕将軍識字。

說的正是那些以文職入伍的儒将們。這些人胸有丘壑又熟讀兵書,比那些個只會窮追猛打的強上不少。

而林家雖仍然把持宰相一職,但這一代族中子弟凋零,在朝中勢力并不算大。

至于這二百年來,陸續成長起來的其他家族,雖也有些人才,但畢竟比不得這三家外姓王來的根基深厚,是以也多依附于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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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朝中如今有兩股勢力。

一是以林家為首的太子黨,擁護的是當今太子秦懷瑾,秦懷瑾今年已有十八,聖上又着力培養,實是不易。只皇後無出,秦懷瑾雖為長子,母家勢力卻不強悍,擁護他的也多是文臣,唯一有軍權的便是以劉芳為首的幾個黃将軍府出身的武官。

而梁王秦懷遠是聖上第三子,母親正是勢力最強大的沈家,手下官員,掌管南方六個最富有的郡縣,且頗有幾個手握兵權的重臣,別說是太子,便是當今聖上都要懼他幾分。

葉家則在夾縫中暧昧的保持着中立,看似不偏不倚,仍是以皇帝馬首是瞻。

“在京城時,黃将軍曾私下與我說,今上忌憚武官過甚,提拔沈家,及至今日,尾大不掉,竟是到了不堪收拾的地步。”劉芳嘆息一聲,終于忍不住說道。

蘇之合聽劉芳這般說,便知自己是猜對了。

說白了,黃将軍這一派,除了劉芳等幾個實權人物在支持太子,其餘一些藏在水底如他這般的,也是支持太子,卻不表示的。

一來,是皇上忌諱武官結黨,二來,也是為了防着梁王那邊。

是以,蘇之合這個所謂的清流,也是早有傾向性。而滄州刺史卻是沈家的門生,此番若是滄州要有異動,兵符一丢,便可讓沈家棘手。

二人将話說開了,蘇之合也跟着放了心,“劉老哥也不必太過擔心,朝中不肯同流合污的,大有人在,三皇子和沈貴妃想要成事,也沒那麽容易。”

劉芳輕嘆一聲,“但願如此。我在滄州城埋了幾個親信的探子,也有幾日未送消息回來,只怕也和此事有關。”

蘇之合皺了皺眉,“如此說來,倒該是派人……”

二人正說到一半,外面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是誰?”

但聽看門的小厮道,“回老爺,是老太太屋裏的青鸾來了。說是替老太太傳話來的。”

聽聞是母親房裏的人,蘇之合緩和了語氣,“叫她進來吧。”

“大老爺,奴婢青鸾。”青鸾推門而入,盈盈下拜,只見她朱唇一點,面如皎月,确是個美人,只可惜蘇之合心裏頭哪裏能裝得下這些。

“可是母親那邊有什麽事?”

“老太太遣我來問大老爺一聲,劉刺史是貴客,可有什麽要用的的人和東西,盡可派人支會一聲,二太太自會安排。”

劉芳聽此,立時站了起來,拱了拱身,“莽撞前來,已是無禮,怎敢叨擾了老夫人。”

蘇之合卻是知道母親性子的,聽此便道,“暫且無什麽要用的,真需要時,我自不會與母親客氣。”

青鸾又低聲應了,再見蘇之合全然沒正眼看過自己,不禁有幾分黯然,只好退下了。

蘇芷晴從屋裏出來時,正巧看着青鸾離開,詫異道,“她怎麽跑到幽蘭居來了?

玉盤跟在蘇芷晴身邊,撇撇嘴,酸溜溜道,“是老太太叫她來問大老爺,劉刺史這邊可需要什麽備下的。跑個腿而已,還要這麽塗脂抹粉的,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蘇芷晴撲哧笑了起來,“再亂說,就要打你嘴了,怎地和素月混久了,也學的她口沒遮攔的。”

“還不是讓小姐給慣壞的,将來萬一小姐嫁人了,可怎麽辦啊。”玉盤嘻嘻哈哈得和蘇芷晴開玩笑。這幾日她在大房呆久了,也知道大房的太太小姐不計較小事,只要在外面規規矩矩的,私底下說話辦事都是不拘束的。

“又貧嘴。”蘇芷晴掐了掐玉盤的腰眼,換來對方哎呦一聲,這才作罷。

見劉芳過來密談,蘇芷晴反倒安心許多,蘇之合畢竟在錦州,朝中又無多少勢力,所能知道的甚微,若有劉芳相助,當摸清虎符後面的暗流。

心事放下些,蘇芷晴也松松快快的吃了黃氏親自下廚的拿手好菜,可惜一時忘情,吃的多些,有點積食,便拉着玉盤出了幽蘭居,想着到院子裏溜達溜達。

北地夜寒,主仆二人俱是穿着棉衣,蘇芷晴又在外頭罩了件白絨披風,合着花園子裏滿地白雪,不仔細看還當真瞧不真切呢。

蘇府的花園位于整個府邸的最中央,有溝渠泉水自西邊蜿蜒而冬,至府中央彙入一汪小湖,再改道向南,據說是什麽風水大師專門測過的布置。那些個門道聽得蘇芷晴暈暈乎乎的,簡而言之就是這般布置才能旺財運官運。

且先不提這有沒有用處。這處小湖的風景倒是極不錯。冬日天寒,湖水凍成了冰,上面又附了一層雪。湖邊兩株冬青,仍是郁郁蔥蔥。

二人圍着湖邊溜達,剛穿過一處假山,便聽見一年輕男子的聲音,皆是一愣。

“表妹!表妹!你為何要躲我?”

“表哥莫要再跟!男女授受不親,表哥讀了這麽多年的聖賢書,今日難不成還要逾距嗎?”

那男子的聲音蘇芷晴不熟,這清麗的女聲她卻是知道的,正是蘇如絮。

一時之間,主仆二人兩相對視,都是尴尬萬分。

今日天晴,滿月如盤,挂在天際,月光撒了遍地,是以即便是黑透了天,也依舊看的真切。

蘇芷晴此時進退兩難,只好和玉盤躲在假山裏不吭氣。

只見蘇如絮也穿了件披風,似也是出來轉轉,正慢慢退到湖邊去。

而那男子隔着遠些,但能見一個輪廓,穿了白色對襟的袍子,因裏面的棉衣厚實,顯得鼓鼓的。

蘇芷晴想了一會兒,才想到那男子應就是蘇如絮的表哥趙斌。

“我且還記得,五年前,姑母帶着你和父親母親去禮佛。大雪封山,我們被困在山上一個月之久。那時候,我獨自坐在山門口,吟道: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帏。我還未說完,你便從裏面走出來,笑嘻嘻問我,表哥在想家嗎?”

趙斌的聲音堪比在演電視劇,聽得蘇芷晴渾身哆嗦,暗暗心想,這位去演還珠格格肯定不錯。

“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我已忘得差不多了!何況那年我才八歲!”蘇如絮的聲音簡直是咬牙切齒,只因自幼慣了淑女做派,說不出狠話來。

蘇芷晴聽得嗆了口唾沫,差點咳嗽出來,憋得欲生欲死。

“八歲已是姿态灼灼,表妹可知,自那日起,我便暗暗發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娶你為妻!”趙斌的聲音深情又急促,他又向前了一步,蘇芷晴這才遙遙看得清了些。

趙斌今年已有十五,身形有了成年男子的雛形,模樣雖看不真切,氣質倒還算文質彬彬,配蘇如絮也不算太差了。

“你還是絕了這心思吧!我是絕對不會嫁給你的。”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蘇如絮這話說的夠絕情,夠狠。“現下此處雖無人經過,但你若想借機對我……對我……我便是拼死也要護着自己的!”

趙斌未料到蘇如絮的反應這麽激烈,本想再邁一步的腳又收了回去,“我絕無此意,絕無此意!表妹莫要再退,湖中危險。”一邊說,趙斌的口氣多少有些失落。“罷了,你即對我防備如此至深,我無話可說。這便回了,這天氣嚴寒,表妹小心凍壞了身子,還是先回去的好。”

蘇如絮聽此,這才松了口氣,偷偷抹了一把眼角的淚。若說起來,她與趙斌也算青梅竹馬,自幼相識。趙斌對自己又是死心塌地,未必不是良緣。可蘇如絮心比天高,又怎甘心嫁給一個教書先生的兒子,到頭來,自己也不過和母親一般,困在這小小的錦州城,生的孩子,以後說不得也只能教書。

倒不如趁早絕了趙斌的心思,也好撮合趙穎和蘇朔南,叫舅舅舅媽絕了讨她做兒媳婦兒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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