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講臺上的女人看上去三十來歲，一身價值不菲的職業套裝，卷發大紅唇，鼻梁上架着一副金絲框眼鏡。
單看五官的話也算是個美女，可那幾分美硬生生被她通身刻薄氣質給毀了。
淩知微擦掉頭上的粉筆灰，站了起來。
四周同學朝她投來同情的目光。
誰也沒辦法逃過滅絕師太的制裁，哪怕是重點轉來的同學。
數學老師見她站起來，神色稍緩，可嘴下是絲毫沒留情：“不要以為你還是當年那個學費全免的重點特招，認清自己的位置！你現在在毫無前程垃圾堆裏！”
淩知微聽到後排林琛煩躁地“操”了一聲，其餘同學臉上也是掩藏不住的憋屈表情。
她掃了一眼黑板上的題，忍不住挑眉——如果她沒記錯，上面的題是高一的直線與方程。
但是她記得，她今年讀的是高二？
“聽說你是因為鬧事被轉過來的？”唐曼滿臉輕蔑，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道：“真的是物以類聚啊，年紀輕輕就擦脂抹粉，要點臉吧。”
淩知微下意識伸手摸了一把嫩兮兮的皮膚，今早她只抹了一層大寶，她決定糾正這位老師的錯誤：“這位…老師，我認為您的指控帶有強烈主觀性以及對差生的偏見性。”
唐曼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說什麽？”
淩知微豎起手指：“重點高中與我之間的合約白紙黑字，屬于你情我願，雙方乃是合作關系，是我付出努力後自己争取到的權益。”
“還有關于物以類聚，我是認同的，我認為我們都是祖國的花朵，我們都抱有報效國家的夢想與決心。”她歪了下頭說：“而您身為人民教師，難道不應該用心呵護祖國的花骨朵們嗎？”
林琛在後面小聲叭叭：“牛掰啊姐姐……”
唐曼憑關系在八中橫行多年，哪見過這樣的女生，短暫愣神之後，她的開始胸膛劇烈起伏，頭上的大波浪像要炸開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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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手指指着淩知微吼道：“你還頂嘴？！瞧瞧你渾身上下哪有學生樣！不知廉恥！”
淩知微一臉認真：“我僅代表個人反駁您所說的學生樣，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不是學校量産出來統一規格的機器。再者，我們不是學校的附屬品，我們應當追求的是求同存異，力求激發每個同學的個性與潛力！”
“你、你！”唐曼要被氣死了：“牙尖嘴利！”
“謝謝誇獎，”淩知微欣然接受，繼續道：“而且現在明明已經步入高二，您卻用高一下開頭的知識糊弄我們，您身為教師随意打亂教學大綱，擾亂教學秩序，我有權利懷疑三班數學成績墊底是您故意造成的場面！”
被迫背下一口鍋，唐曼一噎：“你！——”
“對了，”淩知微撿起剛才的粉筆頭扔向黑板上的題目，正中答案處：“您的解題步驟以及方法全部錯誤，我對您教師資格證的獲取途徑提出質疑！”
唐曼一噎，随後将書本重重砸在講臺上就要走下來：“你太過分了！你給我出去！！”
話音剛落，下課鈴聲響起。
不知是哪位同學沒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看來是不用了，”淩知微揮了揮手：“老師再見。”
唐曼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教室裏每張喜氣洋洋的面孔，最終踩着高跟鞋高傲離去，只是那背影怎麽看怎麽像落荒而逃。
楚薇薇迫不及待轉過身來，白淨的臉蛋興奮得通紅：“知微你太酷了吧！那可是滅絕師太啊！”
随即又擔心道：“你這樣她下次肯定還會找理由整你啊，這可怎麽辦！”
在楚薇薇的熱心科普下，淩知微勉強弄懂了數學老師唐曼與三班的恩怨情仇。
這個年代教育系統還不算完善，條框之下能夠操作的空間很大，唐曼就是這麽憑關系進來的教師。
書教得很爛還特鄙視平行班的同學，平時有事沒事就喜歡用課堂時間挑刺打壓學生，作為最差的班級，三班同學自然就成了她的重點嘲弄對象。
再加上傳統教育中對“尊師重道”四字病态的過度解讀，和這個時代流行的‘萬般皆下品’理論，就算受到唐曼的人身攻擊，三班所有人都會選擇默默忍耐。
沒辦法，不忍不僅在學校要受罰，回去還得吃一頓跳腳竹條。
然而由于淩知微特殊的成長環境，她一直都清楚學校從不是什麽神聖不可亵渎的伊甸園。
教師這個職業看似高尚，實際上和普通職場毫無區別。
甚至因為職業本身的特殊性，他們能夠肆意侵犯未成年的合法權益且不用擔心後果及對學生本人所造成的影響。
他們是賽場上的裁判，學生就是那群在跑道上掙紮的運動員，就算受到不公平的誤判也只能認命。
然後現在，這群運動員中突然出現一個敢和裁判硬鋼的牛人，而且裁判最終被迫讓步了，這簡直就是歷史性的壯舉啊！
他們看到了革命勝利的希望啊！
這會兒淩知微課桌前圍了一圈同學，七嘴八舌地吐槽：
“我特麽忍她三百年了！他媽講個數學竟然照着答案念！”
“她身上那什麽名牌香水熏得我腦仁疼！”
“天天說我們是垃圾自己連課都講不清楚！”
“知微太牛了！”
淩知微趁機說：“你們想不想徹底推倒她？”
衆人：“想啊！做夢都想！”
淩知微拍拍胸脯：“打鐵還需自身硬，她能教的我也能，考慮一下嗎親？”
“……”葉浩然溫馨提示：“您數學只考了60呢……”
淩知微自信道：“下次至少145，怎麽樣，入股嗎親？”
“切~”衆人一哄而散。
淩知微不甘挽留：“可以先試用一個月！不管用不要錢呀！”
楚薇薇默默縮回腦袋，三班幾乎所有人都放棄學習，怎麽可能跟淩知微瞎胡鬧。
中午放學後，淩知微在同班女生的熱心幫助下成功充好飯卡，吃飯時意外發現王思林坐在對面。
王思林注意到淩知微的目光，瞬間低下頭猛扒飯，不言不語。
這是什麽意思？淩知微皺了皺鼻子，收回目光。
淩知微的校服還沒下來，與衆人不同的打扮再加上獨特的氣質讓食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楚薇薇：“你看隔壁班那群男生，眼睛都直了！”
旁邊的女生：“要我說知微完全可以競選校花，這皮膚，這身材，絕了！”
淩知微若有所思：“競選校花有獎金嗎？”
女生：“當然沒有啊！”
“唉，”淩知微扒拉着碟子裏的素菜，憂傷道：“那算了。”
下午的課堂淩知微為避免再被粉筆頭襲擊，沒再進入系統刷題，而是将早上老師布置的作業鋪在桌子上慢慢寫完。
途中偶有抱着碰碰運氣的心理來找她問題的女生，通通被她用簡單粗暴的解題方法所征服。
女生們猛然驚覺以前數學這麽爛還真不是自己腦子有問題，完全是沒遇到一個好老師啊！
王思林将一切看在眼裏。
課桌裏的手機震動，她楞了一下，打開來看。
【知語：思林？怎麽樣？知微過得還好吧？】
【知語：她是不是為難你了？知微的脾氣是有些不好，我替她道歉！】
【知語：我給她發的信息她都不回，她走之前拿走了家裏的好幾萬，爸媽都快急瘋了，唉……】
王思林眉頭緊鎖，開始往上翻她們的聊天記錄。
【知語：思林，我爸媽要把知微轉到八中了，拜托你照顧一下她。】
【王思林：為什麽？是她對你做了什麽嗎！】
【知語：沒什麽……可能她不太能接受我吧。】
王思林突然感覺自己是個智障。
她平時做人雖然不愛動腦直來直往，但也不至于一腳腳踩進這麽多糞坑裏啊！
如果淩知微沒有騙人，那淩知語現在說的這些話根本不成立。還有她之前問的那幾個實驗的，好像都和淩知語是一個班的……
聽語氣好像還都是淩知語的追求者。
王思林沉默片刻，回複——
【王思林：[圖片]這條新聞你知道嗎？】
這是她專門從高翔手機上照下來的跳橋新聞。
很快，淩知語那邊的電話就過來了。
王思林接起，淩知語軟綿綿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思林，你還好吧！”
新聞的事情是只字不提。
王思林懷着對友人的最後一絲希望問：“你說她從家裏拿走幾萬是怎麽回事？”
淩知語仿佛就在等這句話，聞言立刻道：“知微已經好久沒回家了，爸爸媽媽昨天發現保險櫃裏的現金失蹤了好幾萬，應該是知微拿走的，但是她不肯接我們的電話…思林，你幫忙勸勸知微吧！”
“……”王思林心中的僥幸消失。
現金？淩知微抱着現金去祭金立河神？而且，那可是幾萬，又不是幾千，騙誰呢！
這明擺着就有問題。
王思林繼續問：“淩知微說她的戶口已經不在淩家了，她現在用的錢都是自己掙的。”
那邊沉靜片刻，聲音才重新響起：“…啊？怎麽可能，爸媽怎麽會做這樣的事，應該是知微騙人的。”
王思林：“她不可能當着班主任的面騙人吧。”
“…我也不太清楚…這邊要上課了，晚點聊，拜拜。”說着，那邊電話就挂斷了。
王思林握着手機，偷偷瞟了一眼還在刷題的少女，心裏誤會新同學的尴尬和被好‘閨蜜’當猴耍的憤懑交織，胸口悶悶漲漲說不出的難受。
但是這事就是她錯了。
放學，淩知微正在收拾書桌，就感覺到有人蹭到自己座位前，擡頭一看，王思林。
表情似乎不太友善啊……
淩知微也沒有笑臉迎人的意思，只拿一雙眼睛淡淡看着她道：“有事？”
王思林勉強繃住的自認為冷酷的表情瞬間崩盤，憋了一整天的委屈化作眼淚噴湧而出。
淩知微抱着書包後退一步：？？
她做了什麽嗎？！
周圍同學紛紛停下腳步，和王思林關系不錯的女生上前安慰。
“思林怎麽了？你哭什麽呀！”
王思林抹着眼淚道：“淩知微對不起嗚嗚……我不是故意說你壞話的，我不知道她會騙我！”
那個‘她’是誰，大家心知肚明。
“不是你的錯！誰知道她是這種人啊…”
“對啊，以前誰都沒看出來！”
淩知微心中警報解除，松了口氣。她心裏更趨向于與新同學們和諧發展。
淩知微站起身來，揉了揉鼻子，思索片刻後說：“以後要是有不會的題目，我教你，不收費。”
王思林：“……嗝？”
“交個朋友嗎？”淩知微眯着眼，朝對面的人伸出手。
少女白到透明的肌膚上染着淡淡的紅，一直蔓延到耳尖，那雙琉璃色的眸子裏是讓人無法回避的認真。
她的手纖細修長，指甲幹幹淨淨，指尖也帶着粉紅。
等王思林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何時已經伸過去，握住了女孩子溫涼的手。
原來她的手也是軟的啊…
王思林擡頭，看到少女眼中炸開的笑意以及上揚的唇角，像是極寒冰原上突然盛開一朵生命之花。
王思林想，這是她見過最美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