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葉浩然在原地來回轉了兩圈, 腦補出各種手刃方案,甚至連他淩哥進警局的姿勢都想好了。
他痛定思痛,為了阻止這樁慘劇發生,直接往門外沖去。
老師在後面大喊:“同學!這位同學?!還沒下課呢你去幹嘛!”
葉浩然回頭吼道:“人有三急啊老師!”
他沖進廁所, 熟練鎖門, 一屁股坐在馬桶上, 拿出手機。
-葉浩然:哥哥哥哥哥!!!大事不妙啊!!
-葉浩然:淩哥的垃圾父母來找她了!!!
-原以炀:來和解的?
-葉浩然:當然不可能啊!!我們淩哥是拿着刀出去的呀!玉石俱焚吶!感覺要出事了呀!
-葉浩然:資助人原先生!你快來呀!!!
原以炀忍不住揚眉:“現在的小姑娘脾氣都這麽大的?”
作為一個合格的資助人, 他還是反應迅速地收拾一番, 準備出門去為小姑娘撐腰。
葉女士的聲音在後面響起:“幹嘛去?”
原以炀打開鞋櫃道:“拯救世界。”
葉寒抱着手臂, 靠在玄關處道:“給你三秒鐘, 重新措辭。”
原以炀立刻站直道:“咱資助的那小姑娘在學校遇到點麻煩, 我去履行一下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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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 ”葉寒點頭:“那等我兩分鐘, 我也去。”
原以炀無奈道:“葉女士咱不鬧成不?這是正經事!”
葉寒輕蔑一笑:“你知道家長怎麽和教師打交道嗎?知道怎麽維護青春期孩子的自尊心嗎?你是準備用錢砸死對方還是把學校炸了啊?”
“就你那狗脾氣能做出什麽事,我還不知道?”
“……”原以炀:“……”
你媽媽還是你媽媽。
“這小姑娘頗有你當年大鬧八中的氣勢啊, ”葉女士很快下樓,拍拍兒子的肩膀:“你媽對線經驗豐富, 好好看着, 學着點,以後我不在都得看你。”
校長辦公室裏,雙方人馬對峙,氣氛凝結成冰。
校長忙着給兩位投資人端茶送水搬椅子。
淩知微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抱臂冷眼旁觀。
淩父看到她這幅模樣狠狠皺眉,不滿指使道:“你什麽态度?給我站起來!”
淩知微垂着眼紋絲不動,只當是蒼蠅在叫。
校長連忙圓場道:“都是一家人,有什麽誤會可以溝通嘛!”
淩知微:“糾正一下,我和他們沒有關系。”
淩母還算柔和的聲音響起, 像是在講道理:“知微,我們知道你怨我們,但你不能把怨氣撒在小語身上啊!她是無辜的。”
淩知微用指甲狠狠壓了一下手指,克制住心中不斷翻騰的惡心,心頭還有一股原主留下的莫名委屈一陣陣上湧。
陌生又熟悉的情緒。
‘淩知微’是真的愛着她的父母。
哪怕那個女孩已經不在了,這股被冤枉的委屈也無法消散。
“我做什麽了?”她擡起眼,冷冷盯着淩母的臉道:“我不接受莫須有的指控,請您重新組織語言。”
“你怎麽說話的!”淩父‘蹭’的一下站起來,一巴掌拍在旁邊的桌子上,西裝上的名貴袖扣與木質桌板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音:
“我讓你不要再出現在小語面前!現在是怎麽回事?啊?她到底哪裏對不起你啊?我怎麽養出你這麽個玩意兒?!”
“請您注意措辭,我和你們已經沒有關系了,”淩知微面不改色道:“參加競賽培訓的資格是我自己争取到的權利,且培訓地點離您的寶貝女兒上課的地方十萬八千裏,為什麽她會出現在競賽隊?請您解釋一下?”
就差明擺着說他們給淩知語開後門了。
淩父聞言先是一噎,然後更加暴怒:“我的女兒想去哪就去哪!區區一競賽隊有什麽去不得!”
淩母道:“知微,小語只是想努力學習而已,你知道的,她基礎弱……”
“她想去哪我管不着,”淩知微嗤笑:“她基礎弱是我的錯?她繼承的是您二位的DNA,碰瓷也不帶你們這樣的。”
淩父被氣得胸膛劇烈起伏,拿兩根手指點着她道:“要不是你在我們家代替她享了這麽多年福,她怎麽可能會這樣?!你不要不知好歹!”
淩母将他的手按下,滿臉憂愁道:“知微,這本來就是你欠小語的,小語最近學習壓力真的很大,她已經很努力了。這次算媽媽求你了,退出競賽隊吧。”
校長聞言一驚:“這、淩女士……”也太不講理了吧?
“我欠她什麽了?”淩知微站起來,揚聲道:“她是因為你們的大意和過失才流落在外!當初你們把我抱走的時候問過我的意願嗎?不要把自己的責任推到我身上!就因為她一句壓力大我就要無條件退讓?這對我公平嗎?”
淩母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她的肩膀,卻被淩知微躲開。
她只能站在原地道:“你是在和我們生氣嗎?不管怎樣我們都是一家人啊!小語難得有個喜歡的環境學習,你體諒一下好不好?你成績這麽好,就算放棄競賽也可以參加高考,也是可以考到好學校的呀,我們養你這麽多年,就這麽一件小事你都不能答應爸爸媽媽嗎?”
淩知微的呼吸有些不穩,指甲幾乎摳進肉裏:“我說過,我和你們不是一家人。你們沒有資格決定我的人生。”
淩母激動道:“我們畢竟養了你這麽多年啊!這麽多年的感情說沒就沒了嗎?”
“卧靠!”一直躲在牆角偷聽的葉浩然再也忍不住,竄出來大吼:“你們能不能不那麽無恥啊!人都被你們扔了現在還有臉反過來談感情?你們配嗎?!”
校長特想點頭,但對面是金主,生生忍住了。
想了想,他還是說:“淩知微同學很優秀,參加競賽也是為全市争光嘛……”
淩母皺眉道:“我們知語也可以為市争光啊,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而已。”
校長:“……”
這對父母心裏真的是沒有AC數。
淩父銳利的眼神掃過門口的人:“你這個學生怎麽回事?!是不是淩知微讓你來搗亂的!”
葉浩然:“你有病吧?!什麽破事都要往人身上扣?人都和你們沒關系了還來我們淩哥跟前蹦跶?”
淩母勸下還要發作的淩父,又用懇求的目光看向淩知微,輕聲道:“知微,你是在和我們怄氣嗎?是想回家嗎?媽媽知道了,只要你退出,我們今天就回家,只要你願意答應這一件小事,之前的一切我們都可以不再計較,好不好?”
葉浩然被淩母的腦回路震住,一時忘了幫腔。
“哈,”淩知微輕笑一聲道:“搞清楚一點,是我不和你們計較,別特麽上趕着惡心人。”
淩父:“淩知微!你再說一遍?!”
淩母看上去很受傷:“你怎麽能這麽說呢?”
淩知微擡起頭,看着淩母那雙帶着失望的眼睛,心口的刺痛向四肢蔓延。
她動了動手指,發現酥麻一片。
父母的愛是什麽樣的?
淩知微死了又活,卻仍回答不出這個問題。
她上輩子獨身一人時對父母的一切美好憧憬,都在被認回家的那一刻灰飛煙滅。
可母女連心,父子天性。
父母對孩子的愛不該是需要等價交換的。
——更何況現在根本不等價。
‘淩知微’在這個家生活了十七年,也被忽視冷落了十七年。
她為得到父母的認可與關心,努力了整整十七年。
直到她消失了,也沒能實現卑微的願望。
現在,她最愛的媽媽就站在對面,輕描淡寫将她十七年的努力扁得分文不值,僅僅是為了淩知語能開心。
仿佛一條人命,只是用來襯托他們寶貝無關緊要的存在。
在這群人眼裏,她們是貨物,是道具,是那麽廉價。
淩知微問系統:“他們現在的思維,有被淩知語影響嗎?”
系統停頓了一下,才報告:“…曾經有,根據最新監測顯示,淩知語的能力等級已經跌下三級權限,無法長時間持續影響一個人的情緒。”
“知微…別太難過……”
所以現在是真情實意了。
他們是真的很愛淩知語,愛到可以無條件無底線地信任她,愛到…可以毫無愧疚,随随便便将另一個人打入地獄。
淩知微表情冷淡,眼框卻微微泛紅,這點變化在極白的皮膚上特別刺眼。
緩緩地呼出一口氣,尾息是顫抖的。
她能感受到指甲已經刺破皮膚,黏膩的液體在手心肆意流淌。
淩知微将手揣進校服口袋,轉而捏住內襯,讓內襯将手上的液體吸幹。
葉浩然看到這一動作,頓時覺得大事不妙,他抖着嗓子道:“淩哥,別沖動!不值得啊!”
淩父淩母被她臉上因為極力克制而變得有些可怖的表情吓住。
淩母靠她最近,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道:“你……”
“你是不是覺得,我要為你的恩施感恩戴德?”淩知微揚起下巴,眼神嘲弄:“你們妄想用我的人生來換淩知語的快樂,誰給你們的權力?”
葉浩然心中憋悶,正想說什麽,忽然感覺到後頭的光線被擋住。
回頭一看,驚喜得剛想出聲,就被人制止。
辦公室內所有人背對房門,沒人注意到這一變化。
淩母:“你也是我們的女兒啊!這件事情我……”
“我不是,”淩知微逼近一步,死死盯着淩母的眼睛:“從我十七歲生日那天,你們告訴我除戶轉學的信息開始,從我自金立大橋一躍而下那一刻起,從你們将我的戶口歸還于我那一刻起,我和二位就沒有關系了,請不要道德綁架我,我不、接、受。”
她說的是事實,他們的女兒已經死了。
她可以勉強保持理智訴說一切,只是因為她不是當事人而已。
家醜被當衆揭開,淩父惱羞成怒,上前揚起手臂:“你再給我胡說八道!”
“住手啊——!”
葉浩然正要沖上前,就見淩父的手在半空猛然剎住,下面是只離他一寸遠的刀刃。
淩知微舉着裁紙刀,冷然道:“我建議您三思而後行,不然後果自負。”
淩父後怕地收回手,驚怒道:“你信不信我報警?你這是故意傷人!”
葉浩然:“我呸!我們這是正當防衛!”
淩知微将刀刃縮回,沒有理會他,平靜地說:“小時候,我一直以為,我不被你們關注是因為我不夠優秀,還不夠努力。所以我拼命去學,去拿獎,然後捧到你們面前,希望你們能看我一眼。然後摸摸我的頭,對我說一句:‘你真棒。’”
淩母一怔:“知…知微?”
“可是從來沒有,”淩知微說:“你們甚至連我的家長會都沒有出席過。長大後我又覺得,或許每個家庭都有不同的相處方式呢?我欺騙自己說,你們是愛我的。直到你們的寶貝——淩知語回來後——我失去了自欺欺人的資格。”
她垂下眼道:“你們為迎接她的到來,精心準備着屬于她的衣食住行,她的房間我偷偷看過,很漂亮,什麽都有。而我房間的書桌,是自己用紙箱搭起來的。”
淩母矢口否認:“沒有,不是這樣——你可以和我們說啊!”
“她考倒數,你們心疼她的努力不得回報。我考第一,你們卻覺得是我奪走了她的成績。”
淩知微一字一句慢慢道:“她說無法适應學校,她哭着告訴你們我在學校孤立她,所以你們罵我野種畜生,然後帶着她出門散心。你們從來沒有想過去查驗事情的真實性,她說的話永遠為真。”
淩知微慢慢吸了一口氣,揚起頭,将記憶裏的片段挑出來說:“而那個時候,零下十度,我被人鎖在廁所澆了一桶冰水,晚上高燒到40度,我只能硬撐着熬過去。
“手被人打到骨裂,無法考試,成績下降,我是活該,我罪有應得。我在光榮榜上的照片被人劃爛,被人拎着頭發往牆上砸,被所有人孤立,是我的報應。”
淩母不斷搖頭:“你在說謊,知語不是這樣說的!明明是你——你想引起我們的注意是不是?”
淩知微加大音量道:“她的生日,你們精心準備禮物,陪她唱生日歌,一起切蛋糕。這是我記事以來夢裏才敢想的場景!那天也是我的生日,我被人鎖在寝室!你們不聞不問。好不容易逃回家,卻被你們通知,我沒有家了。”
“然後我十七年來第一次和你們哭鬧,撕心裂肺的換來什麽?”淩知微說到這,停頓了一下,扯起嘴角:“是十個耳光啊,這是我盼了十七年才得到的第一份生日禮物。”
說到這,她轉向淩父,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你當我是什麽?淩知語的玩具?”
淩父面紅耳赤,不知是臊的還是氣的:“你還嫌不夠丢人嗎?!趕緊給我閉嘴!!”
校長默默垂下頭,仿佛不再去看當前的場景能讓他好受一些,卻再提不起想挖人的心思。
葉浩然眼睛範紅,心中一陣酸楚,他死死握住拳頭,咬着牙,憋着氣,強行克制住想要揍人的沖動。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父母?
“然後我就去死了,”淩知微聳肩,輕描淡寫道:“可惜我命硬,沒死成,被救了。”
“幫我問問淩知語,她是不是很失望啊?”淩知微往旁邊走了兩步,俯視比她矮些的淩母:
“從那以後我醒了,我發誓我要為自己而活,為自己而努力,所以我重新站起來了,走到今天這一步,你知道我過得是什麽日子嗎?知道我為此付出了多大努力嗎?”
淩母:“我……”
“你當然不知道,”淩知微冷冰冰看着她:“因為我的努力,在你們眼裏比糞土還廉價,所以你們視若無睹。而淩知語口頭的努力,哪怕是假的,在你們這也貴如黃金。”
“你們什麽都不知道,卻為換她的開心,站在道德的制高點,理所當然剝奪我的人生?我憑什麽答應你們,去犧牲自己,讨好她?”
淩母掙紮着否認:“不,這不是一個概念,你不知道小語她……”
“如果我可以選擇,”
淩知微舔了舔嘴唇,譏諷一笑,聲音沙啞:“我寧願我這輩子無父無母,至少我還可以對父母抱有美好的幻想,至少我想象中的父母,不會是你們這種不遺餘力想毀掉我人生的敗類。”
最後,她搖頭道:“對于你們的施舍,我不稀罕,你們的家,讓我作嘔。你們的訴求,我嗤之以鼻。淩知語如何,與我無關。”
“不是這樣的!”
淩母想要反駁,想要找出她愛着養女的證據,卻發現自己記憶中關于淩知微的點滴還不如家傭多。
怎麽…怎麽會這樣呢?
她明明是愛着淩知微的啊!
“你以為我是在和你商量嗎?”淩父怒極反笑道:“你不同意?我有千萬種方法可以把你從競賽隊除名!不僅競賽隊,今後的自主招生,高考,你也別想參加!垃圾就該在垃圾堆呆着,還妄想向上?可笑!”
葉浩然破口大罵:“你特麽還是個人嗎?!操啊!”
“喲,”一道女聲緊跟着響起:“是哪位沒臉沒皮的欺負我們家小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