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船艙中很黑,所有的燈燭都被熄滅了。魯鼓聽到手下人砸開房門的聲響,他頓了一會等待眼瞳适應了黑暗,這才向裏面走去。他的運氣不錯,在推開一扇門的時候看到了低垂的幔帳和空氣中似有似無的犀角香。

他自然不會知道這種香的名字,只覺得這種馥郁的香氣極為醉人,讓人昏昏欲睡。而轉過屏風就看到了幔帳低垂,層層疊疊,上面繡着不知名的大片花朵。正中一人靜卧其中,影影綽綽,看不見長相。可是那一截衣袖搭在床沿,鵝黃色的絲綢在泠泠透過船窗的月光下發出溫軟滑膩的光澤。

就像是那槳聲燈影中水面上探出的一截含苞的荷花,潤而羞怯,讓看得人帶着點說不出的心癢難耐。

魯鼓再也顧不得那位楚幫主的命令,他探身過去,輕聲喚道:“花小姐?”

床上的人并沒有答應,只有那一截衣袖在江風中輕輕晃動幾下。魯鼓再也忍耐不住,上前探身便将那袖中的柔荑握在掌中細細摩挲。

這本來是個旖旎的場景,當然這個旖旎是對于魯鼓而言。對于花家小姐而言或許是羞辱?可随即魯鼓察覺出不對來。掌中的手生有繭子,并且寬大厚重,這分明是一個男子的手。那花家小姐嬌嬌怯怯,就算有繭子也應該是常年執筆留下來的,怎麽可能遍布整個掌心?

魯鼓陡然間察覺不妙,擡手晃亮了火折子,借着陡然升起的明黃色光暈看去,帳中人被錦被包裹,看不清楚長相。魯鼓一邊喚道:“花小姐?”一邊卻将刀緊緊握在掌心。在跳開帷帳的一瞬間,長刀脫鞘而出直直刺向帳中人。登時血光飛濺,錦被中人立刻便送了性命。魯鼓這才掀起錦被,只見裏面卻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劉三?”

這個人正是之前派到船上查看情況的人之一。他遲遲未曾返回,不過向來存在稀薄,倒也無人去關注他。魯鼓不覺有些忙亂,腦海中轉過數個念頭,花家小姐呢?她難道離開了?那剛才那個自稱柳淡的小姑娘呢?還有那個漁家少年?

可随即這些念頭都被一幅畫面打斷,那幅畫面是死去的江祝怒睜着雙目,喉嚨上那一支金鳳釵鳳口微張,吐出一截殷紅如血的流蘇。在晨風中輕輕晃動,像是婉約旖旎的夢。四周都是将明未明的淡色,只有這一抹流蘇濃墨重彩。

魯鼓要承認,他其實遠比想象中更加懼怕這位楚司彤楚幫主,盡管他認識這個楚幫主不過一兩天的時間。

但來不及魯鼓多想,他鼻端忽然間問道一種不和諧的氣息。之前犀角香香氣濃郁,飄散在船艙中極好的掩蓋了那絲氣味。可現在這麽馥郁的香氣都掩蓋不住即将到來的不詳氣息。嗆人的,有些熟悉的氣息,那是——

“火藥!!有火藥!!!”

手下人驚慌失措的吶喊出聲,聲音尖銳。短短一瞬間他們從捕食者變成了束手待俘者,那火藥引線被點燃的聲音蔓延的快速,發出嘶嘶的聲響。魯鼓無端想起自己小時候曾經去山中玩耍,遇到的那一條棋盤蛇。黑白相間的蛇頭呈現倒三角的形狀,紅色的芯子吐出來,發出的聲響危險而驚懼。

現在那聲音又響起來,不過不是因為蛇。一條蛇不可怕,那條棋盤蛇最後被魯鼓用柴刀砍死了回家炖了一鍋鮮香的蛇羹。這是炸藥,他被這種可怕的嘶嘶聲響包圍了,他逃不出去了!

“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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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斥魯鼓耳中的嘶嘶聲音變成了巨大的爆炸聲響,魯鼓忽然間覺得,這種聲音其實那麽像是一場盛放的煙火炸裂。

——

果然有煙火。

仿佛一瞬間,江面被火光照亮,略帶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範遙在爆炸的瞬間将手捂住柳淡的耳朵,範遙并不是擔心柳淡害怕。而是覺得船艙中還有很多人,要是尖叫起來未免不美。他不過一時興起,并沒有特意要讨好柳淡的意思。

夾雜着橙紅色的火光在木質小舟上燃燒起來,将江面也映照的一片火紅,似是陡然炸響的煙火。就算在暴雨中也沒有絲毫熄滅的跡象,火舌舔舐間有人影從船頭墜下,看起來就像是煙火消散時拖曳的流光。桅杆摧折的時候砸向水面,砰然作響,濺起層層白浪。

隔得有些遠,柳淡身無內力看得并不十分清楚,但她凝眸注視,神情認真。範遙并沒有去看面前的場景,他側過頭來去觀察少女的表情。看着少女純黑的眼瞳被轟然升起的火光照亮,倒像是她眼瞳中也蘊藏着炙熱的火光。

因為要捂住柳淡的耳朵,所以範遙不得不将左臂繞過柳淡的肩頭。現在這個一貫淡然甚至帶着點警惕的少女乖乖巧巧的靠在範遙的臂彎中,呼吸淺淺,而長長鴉黑的睫毛輕輕顫動,讓人想起蝴蝶親吻花萼時撲扇的羽翼。

然後眼淚就那麽猝不及防的滴落下來。

柳淡不喜歡看煙火,當然也不喜歡看花燈。如果換成花繡在這裏,她一定會帶着柳淡快速離開。柳淡心中一直有着遺憾,郁璃的死蹊跷而且迷霧環繞。而郁璃死的那一天,柳淡同鄰居家的小哥哥便是去看花燈,花燈那麽美好煙火那麽璀璨,然後踏進家門的時候那個溫婉寧靜的女子就只留下回憶。

有那麽一段時間,柳淡看着房間中的景象,會恍惚覺得郁璃其實一直沒有離開。郁璃喜歡的天青色披風還搭在屏風後,紫毫擱置在端硯中,那一幅畫卷打開平鋪在花梨木的桌案上。上面的山水畫了一半,仿佛某天還會有人續完這半面殘卷。

但郁璃的确是死了。十二歲已經可以将某些記憶記的非常深刻,柳淡看起來和往常沒有什麽不同,可她再也不會在元宵節出去了。這個充斥着歡聲笑語煙火璀璨的節日帶給柳淡的是分離,所以柳淡會下意識回避。

花繡知道這個事情,柳淡把花繡當成摯友是有原因的,不是每個朋友都會為了你某些不願意說出口的隐情而放棄自己的享樂。可花繡做到了,花家寄住的三年來花繡小心翼翼的避繞開這件事情。

元宵節她拉着柳淡将所有口味的元宵都盛在一個碗中,玩着猜元宵口味這種幼稚的游戲。在鞭炮轟鳴聲還未響起的時候鑽到同一個被窩中,然後在聲音響起的時候探過身來小心的捂住柳淡的耳朵。

花繡以為柳淡睡着了,可柳淡基本上都會徹夜未眠。

現在有另一個人請她觀看一場煙火,這其實并不能算是煙火。沒有哪裏的煙火會夾雜着人命和呼號,但柳淡看着那些還未曾死去的人紛紛從船舷上跳到江水中,卻聽不到任何聲音。範遙将她的耳朵捂住,所以柳淡并沒有感覺到害怕。

範遙看見柳淡在流淚,可并沒有出言安慰或者伸手替柳淡擦淨。他甚至并沒有十分關心柳淡流淚的原因,他對這個少女有的只是淡淡的傾慕和喜歡。如果現在柳淡願意把哭泣的原因告訴範遙,範遙或許會願意傾聽。可柳淡不說他也不會多事。

這不是因為其他的原因。換成現在在範遙身邊的是黛绮絲,範遙也不會問。因為這是尊重,他尊重黛绮絲的選擇。如果黛绮絲有什麽事情懇求他,他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因為他喜歡黛绮絲。可柳淡他同樣不會多問,因為覺得關系沒有到那麽深厚的地步。

範遙又等了一會,這才放下手轉而拉住柳淡的手,少女的手在江水中浸泡的冰涼柔軟。範遙淡淡開口:“走吧。”

他語聲平靜淡漠,仿佛剛才興致勃勃帶着點孩童般頑皮的男子已經消失不見。剛才的場景恍如一夢,夢醒就成空。

柳淡點點頭,任憑範遙拉着她的手潛游。隔了很久,範遙才忽然聽到細如蚊蠅的一句話:“那個……範公子?”

範遙沒回答,可柳淡知道範遙在等待自己的下文。她咬住下唇,輕聲道:“……謝謝。”

這兩個字說的實在足夠小聲,如果不是範遙內力高深估計也聽不見。範遙并沒有回頭,只是唇角微彎,忽然間顯出一點笑意來。溫文柔和,轉瞬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表示吃元宵那段曾經和朋友玩過,在超市買的散裝的湯圓【是湯圓.....】,因為散裝的口味比較多,能自己選擇。外表都是白色圓滾滾的,然後猜口味是什麽.....

唔,今天是過度章節,明天開始加快進展~雖然是慢熱的文不過貌似有點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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