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夜涼如水,細雨飄灑。

白帝城的名字來源于西漢公孫述,相傳公孫述在此地自立為王,在山上築城。因為山後有一口井有白氣袅娜聚散,久久不去。形狀如神龍騰霧,栩栩如生。公孫述自認為天降祥瑞,便以此為名,號稱白帝。

而這座城池,自然便被稱為白帝城。

此時已經五月仲夏,天氣漸漸轉熱。可這雨下起來綿綿密密,倒似無窮盡一般。平白多出幾分冷意襲人,有更夫披着蓑衣緩緩走過空無一人的青石長街。昌福客棧大門外挑起兩盞燈籠,被風吹動滴溜溜的旋轉。燭影搖曳,将更夫的背影拖曳的很長。門口三級石階濕漉漉的,被這昏黃光暈照應,泛出一種微弱的光澤。

掌櫃的劉詢今年二十七歲,才娶了一房媳婦。今年年初才給劉詢填了一個兒子。兒子生的白胖,看起來虎頭虎腦的甚是讨喜。這幾日媳婦帶着孩子回娘家去暫住幾天,劉詢一個人閑來無事,便都在自家客棧中歇息。這也是昌福客棧這麽晚也未曾關了店門的原因。

打更人走過,梆聲按照一快兩慢的節奏敲過,原來已經三更了。今日下雨,更夫倒是沒有喊出天幹物燥小心火燭之類的話,只是沿着長街獨自走過。劉詢站起身來,走到客棧大門處探頭望了望,登時被屋檐下連接成串的雨水澆了滿臉。

劉詢急忙擡手用袖子擦了擦,正盤算着今日夜雨寒涼,等會讓夥計小廉去廚下燙的一壺酒自斟自飲。忽聽得樓梯上有腳步聲音傳來,甚是急促。木質的樓梯發出咚咚聲響,劉詢只聽到小廉急匆匆的說道:“掌櫃的,掌櫃的!”

做客棧的最怕就是驚擾了客人的好眠,劉詢連忙對小廉比了個小聲的手勢。小廉為人勤快憨厚,可只有一點,做事未免顯得急躁。小廉看到劉詢的手勢,憨憨一笑:“掌櫃的真是對不住,我又忘記了……”

劉詢倒也沒有為這件事情責怪小廉,只道:“什麽事情這麽急急忙忙的?正好你替我去廚下溫一壺酒來,我…….”

劉詢本來以為這麽晚了客人定然都睡熟了,估計也沒什麽事情發生。哪知道小廉卻是苦着臉說道:“掌櫃的,二樓左數第三間的客人說是生病了,要我去請個大夫來。可這般晚了,估計濟世堂的張大夫也已經歇息下了吧?”

劉詢也沒有多想,只道:“張大夫今日去采購藥材,一大早就出城了,大概明日才會回來。那位客人病的重嗎?等我上去看看再說,你剛才說那位客人住在哪裏?”

劉詢一邊說一邊取過桌案旁的燭臺,那小廉一指樓上:“左數第三間。”

劉詢點點頭,正要踏上樓梯,忽然間反應過來:“什麽?哪一間?”

小廉看見劉詢臉色不對,又重複一遍:“左數第三間啊,掌櫃的,可有什麽不對?”

劉詢臉色微變,他将燭臺随手放置在桌案上,愕然道:“我明明記得那個房間的客人傍晚時分才離開并沒有回轉,現在怎麽可能還有人在?”

小廉抓抓頭發:“或許是傍晚之後才來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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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詢皺眉道:“今日下雨城門關閉的也比往日早一些,從傍晚時分我一直在這裏看守着,只來了一位客人住在右數第一間。還是我親自送上樓去的,這左數第三間的鑰匙還……還在我這裏呢。”

劉詢說道最後,聲音忍不住顫抖起來。一句話堪堪說完,只聽得半空中轟然作響,厲閃似是密布的蛛網般将濃黑蒼穹割裂,倒像是打碎的墨玉細口瓶一般。門前那兩盞燈籠本來就用宣紙制成的,被風一吹燈火明滅不定。

小廉看起來五大三粗的其實最為膽小,見此情況伸手扶住桌案,顫抖着嗓音喚道:“掌,掌櫃的,這莫不是鬧鬼了?俺娘常說,雷雨天最容易見鬼,因為天氣陰寒,助長那些鬼怪的怨氣……”

劉詢本不信這些東西,可這件事情着實詭異,那房間的鑰匙還好端端的挂在一旁。劉詢想了想,聽老人說黑狗血可以驅邪破煞,鬼怪逼退。不管那樓上客人什麽來路,總是要親眼去看一看才是正理。

一念至此,劉詢便對那小廉吩咐道:“你去後院柴房把看門的那條大黃狗抱過來,待我上去看看再說。”

劉詢思來想去這大半夜的哪裏來的黑狗血?好在黑狗沒有黃狗倒是有一條,天下狗輩一家親,抱着上樓也算有個依仗。那小廉依言去後院柴房中将那大黃狗抱了過來,劉詢說不怕那是假的,拉過小廉細細囑咐:“待會你跟在我後面,若是聽到我喊客官您稍等,你就把狗放出去。可萬萬要記住了。”

小廉連忙點頭答應,劉詢自去取過燭臺踏上樓梯,小廉死死抱着黃狗跟在其後。劉詢到得樓上,果見左數第三間亮起了燈燭,昏黃的燭光隐隐透出來。裏面颀長人影微微晃動。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劉詢依稀聽到房間內傳來低低的女子呻|吟。

劉詢同小廉對視一眼,在小廉描述中,開門的是個男子。可這房間中卻傳出女子的語聲,劉詢心生疑惑,向前幾步想要湊近點仔細傾聽。劉詢自認為腳步聲已經放的最輕,可以說神不知鬼不覺。哪知道他剛剛湊到門邊,房門卻被人從裏面打開。

劉詢吓的猛然後退一步,滿眼驚疑。小廉也差點沒喊出聲來,抱着大黃狗的手力氣大了些,換來大黃狗狠狠的咬了幾口。那黃狗尾巴搖擺不定,打在臉上木木的疼。

“這,這位客官,您……”饒是劉詢平日裏口舌伶俐,此時也不禁忘記了怎麽開口。只是顫抖着手将燭臺舉高,只見那人做漁家少年打扮,墨發尤帶着濕意,沒有束發只不過随随便便披散肩頭。

他容顏俊秀,眼尾生得微微上挑,這本來是個輕佻的模樣。可他眼瞳純黑,旁人同他目光相接,沒來由的覺得心中一凜。反而壓過這份天生的輕佻弧度了。

那男子淡淡的看了一眼劉詢,倒是沒有對劉詢的失态做出什麽評論。蹙眉道:“大夫來了嗎?”

劉詢低頭看了看,還好,對方有影子落在地面上。劉詢有些放下心來,陪笑道:“這位客官,您什麽時候來到小店的?恕在下眼拙,竟是渾然不知……”

那男子明了劉詢言下之意,倒也沒什麽表示。擡手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丢到劉詢懷中,平靜的開口:“倒是我冒昧打擾。”頓了頓複又道:“還請掌櫃的派個夥計去請大夫來,其餘去買幾件衣衫,抓藥的錢也算在其中便是。餘下掌櫃的便自行處置吧。”

他語聲沒什麽起伏波瀾,但別有一番清雅柔和的意味隐含其中。明明并沒有用命令的語氣,可劉詢卻不自覺地遵從。接住銀子在掌心掂量一番,只覺得大概有五兩左右,怕是這男子安排的這一串下來還能有許多剩餘。

劉詢忍不住欣喜,雖然這男子行跡詭異,但着實不像壞人妖魅。他連聲應答:“我這就派下人去辦,還請公子等待一會。不知道客官還有什麽吩咐?”

那男子似是沉思一下,回頭看看房間內。劉詢也順着那男子目光看去,卻只見幔帳低垂,裏面影影綽綽卧着一個人。劉詢心下好奇,想要仔細觀看。那男子卻不動聲色的向側一步,恰恰擋住劉詢的目光。

劉詢有些尴尬的笑起來,好在素來見過許多難纏的客人,反應力倒是訓練的快速。只聽見那男子吩咐道:“去打些熱水同衣服一起送來便是,男女衣衫各一套。”

略略停頓,接下來的話語有些遲疑:“不知道掌櫃的可否幫忙找個女子來?在下的……”似乎是對帳內的人身份有些不确定,那男子幹脆略過這個問題:“…….淋了雨,濕衣服還需要找人幫忙更換。在下自當酬謝。”

劉詢暗恨此刻自己媳婦居然不在,否則看見這人出手如此闊綽,怕是又有好大一筆銀錢進賬。但這個時候悔恨也沒有用,可深更半夜的哪裏去找個女子?劉詢陪笑道:“客官,您要的這個熱水和衣服倒是好說,只不過這個女子……我家婆娘正好回了娘家,怕是難以找到……”

那男子顯然也想到這一點,眉頭微微蹙起。想了想,道:“這周圍可是有青樓?去請個花魁來便是,想來那花魁迎來送往,倒是比尋常女子更懂得伺候旁人吧。”

這句話如果在旁得地方聽到,怕是極為暧昧引人遐思。可這男子清清淡淡的說來,卻全然都是事實,完全沒有輕佻不屑的含義。

劉詢得了賞銀,心情大好。便是有些許疑惑,在白花花的銀子面前也不足為慮。此時應答一聲:“客官,您稍等。小的這就……”

一個去字還未曾吐出口中,便聽得身後傳來汪的一聲狗吠。劉詢陡然間想起上樓之前同小廉的約定,此時暗暗叫苦。只見那一只膘肥體壯的大黃狗猛然撲向這男子,張口欲咬。劉詢哎呦一聲,想要攔卻已經來不及了。

他眼前微花,只見那男子舉重若輕的向旁輕輕閃開,動作潇灑清逸。也不知道他如何做到的,只是随随便便伸手,便将那大黃狗的脖頸按住。然後随意的将狗丢到劉詢懷中,若無其事的反手掩上房門,只留下一句:“我吩咐的事情,快些去做。”

劉詢保持着懷抱着狗的姿勢,半晌聽得小廉帶着哭腔的一聲:“掌,掌櫃的,你沒事吧?”同時覺得臉頰上有熱熱濕漉漉的東西不斷舔動,竟是那大黃狗來到主人懷中,欣喜的伸出舌頭在主人面頰上留下口水。劉詢手一松,那大黃狗就掉到地上,甩着尾巴圍繞着劉詢打轉。

劉詢狠狠瞪了小廉一眼,用腳将大黃狗輕輕踢到一邊。佯怒道:“沒聽到這位客官說的嗎?還不快去請大夫找花魁!”

那小廉這才急急忙忙的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盡力了!~

我們周六晚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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