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夜談

不過陸嘯昆本來沒什麽想法,被春兒這麽一說,他反倒心裏頭多了一層念頭,回到家看到宋安非在炕上坐着,心裏頭微微一顫。

今天晚上,他就不用在地上睡了。

想到這兒他咳了一聲,引的宋安非扭頭看過來。

兩個人四目相對,宋安非說:“不是讓你送送她麽?”

陸嘯昆說:“她執意不讓送,自己走了。”

宋安非說:“春兒也是個好姑娘,不驕矜。”

陸嘯昆點頭:“起初見到她的時候,覺得這姑娘很厲害,不好相處,但是認識的久了,覺得她本性挺好的,就是嘴巴厲害點。”

宋安非笑了,說:“這叫刀子嘴豆腐心,這種人,比當面笑臉,背地裏捅刀子的人強多了。”

陸嘯昆點頭表示認同。

“你把你鋪蓋收起來吧,”宋安非說:“把春兒用過的這些給她疊起來放起來,再從櫃子裏拿一套新的。”

陸嘯昆就把炕上的被褥換了,又拿出新的一套被褥來換上。

陸嘯昆鋪床的時候,心裏一直有些忐忑,太久沒跟宋安非同床共枕了,他還有些不适應。

晚上的時候,壯壯照例睡在中間。可是壯壯說:“我不想睡中間,我想睡最裏面。”

宋安非很吃驚:“你不是一直睡中間麽?”

“睡中間不舒服,因為是春姨我才不好意思說,其實我想睡裏面,以前跟我爹兩個人的時候,我都是睡裏面。現在春姨走了,只有我們一家人,我就不想睡中間了。”

結果陸嘯昆臉色一沉:“叫你睡中間就睡中間。”

壯壯明顯有了懼怕的神色,可是他竟然頂住了,最後還是說:“我就想睡裏面。”語氣帶着倔強委屈,眼圈都紅了,扭頭看向宋安非。

宋安非看他小臉的委屈樣,再看到那一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一下子就心軟了。

不過他心裏有疑慮,覺得這可能是陸嘯昆教唆的,壯壯一向睡中間,怎麽突然就不想睡中間了,保不齊是陸嘯昆為了自己的某種私欲,偷偷教唆威脅壯壯,讓他睡裏面。

壯壯要往裏面爬,卻被陸嘯昆拽住了腿,壯壯就掙紮起來了,嘴裏還嚎着,宋安非就趕緊摟住壯壯說:“好了好了,睡裏面,睡裏面。”

陸嘯昆一松手,壯壯立即爬進去了。陸嘯昆說:“這孩子,越來越不聽話了。”

陸嘯昆坐在炕沿上脫鞋,說:“等到明年,我就給你做張床,你自己一個人睡去,愛睡外面睡裏面,随便你。”

壯壯嘟囔着說:“我就跟二娘睡。”

宋安非笑了:“那以後不娶媳婦了?”

“媳婦還是要娶的……”壯壯讪讪的說。宋安非聽到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扭頭看向陸嘯昆,陸嘯昆也笑着,說:“這小子小小年紀就惦記着娶媳婦。”

宋安非說:“他都快六歲了,也不小了,就是個頭太小,真得好好給他補補身體。”

“他補的還少,這些天給你炖的湯,哪次他不跟着喝,喝了這麽久,也沒見他長個,連胖一點都沒有。”

壯壯聽了就說:“有人長的晚啊……”

宋安非聽了笑着說:“對啊,我們壯壯,以後會跟他爹一樣高大威猛。”

陸嘯昆覺得這是在變相地誇自己,居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脫了鞋,要上床,宋安非卻問道:“洗腳了麽?”

陸嘯昆搖頭:“我昨天才洗的。”

“所以呢?”

“冬天天冷,沒出腳汗……”

他說着還擡起腳,作勢聞了聞。

宋安非就說:“那也得洗一下,随便洗洗也行,養成習慣。”

他說着把壯壯撈起來:“你也跟着你爹一起洗。”

壯壯跟陸嘯昆一樣,不愛洗腳,皺着眉頭坐在床邊,說:“我的腳很香。”

“洗了會更香,”宋安非說:“你別學你爹糙漢子,小孩子幹幹淨淨,才有更多人喜歡呢,你看你王叔叔,是不是很幹淨?”

壯壯一聽立即點頭:“我也要像王叔叔那樣。”

但是旁邊的陸嘯昆一聽,就不高興了。

“王通不幹活,整天打扮的風流倜傥勾搭女人,學他幹什麽?”他說:“莊稼人就該有莊稼人的樣子。”

語氣頗有幾分不屑的樣子。

宋安非說:“王通這人怎麽樣,姑且不做評論,但他愛幹淨講衛生,這确實是優點啊,你看他,頭發衣服,雖然未必時髦,但都幹幹淨淨的透着爽利。莊稼人怎麽了,莊稼人就不愛幹淨了?”

陸嘯昆就不再說話,打了熱水,在那泡腳,又把壯壯抱了過來,坐在自己腿上,問說:“你喜歡你爹多,還是喜歡王叔叔多?”

這問題問的奇怪,這不是很明顯的麽。

果然,壯壯回答說:“喜歡爹多一點。”

“還算沒白疼你,咱們還是老老實實做個莊稼人,別學你王叔花裏胡哨的,中看不中用。”

宋安非聽了,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洗完了腳,壯壯就爬回來鑽進了被窩裏。宋安非病好了之後,就叫陸嘯昆把炕別再燒那麽熱,如今屋子裏溫溫的,裹着被子剛剛好。陸嘯昆上了炕,身體卻挨着炕沿,平躺下來。

“把燈吹了吧。”宋安非說。

陸嘯昆就半起身,将燭火吹滅。屋子裏一下子黑暗下來,外頭連月光都沒有,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了。

他們并不能立即就入睡,于是宋安非就問道:“今年下了這麽大的雪,來年會有好收成吧?”

陸嘯昆“嗯”了一聲,卻沒有說別的。

宋安非就又問:“路上積雪那麽多,肯定不好走,等到天晴了回暖,雪一融化,那就更不好走了。”

陸嘯昆還是“嗯”了一聲。

宋安非有些意興闌珊,還有些微微的窘迫。兩個人挨得近,肩膀靠着肩膀,稍微一扭頭,就能聞到對方身上的味道。

很熟悉的味道,很久違的味道,很迷人的味道。

這是什麽味道,他竟然說不清,或許是男人身體的香味,或者其他。

“這雪也不知道能下多久。”宋安非說:“等到雪停了,我也出去轉轉,都悶壞了。”

“嗯。”

“你怎麽老是嗯,不想跟我說話?”

“沒有,沒有,”陸嘯昆停頓了一下,說:“我只是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麽。”

“就随便聊啊,說什麽都行,聊天不都是這樣麽。你以前跟壯壯他媽,都聊什麽?”

提到以前的老婆,陸嘯昆似乎有些尴尬窘迫:“也沒什麽說的,我們都是莊稼人,不如你見多識廣,懂的東西多……”

“那是會說什麽?”

陸嘯昆好像被他逼的無路可退,只好說:“也就是莊稼活,孩子的事兒,或者是親戚的一些瑣碎小事。”

末了了,他補了一句:“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宋安非在黑暗中微微笑出聲來,問說:“你現在,還會想起她麽?”

“偶爾吧,”陸嘯昆說:“她對我還挺好的,可惜我命不好,克死了她。”

宋安非聽了,沉默下來。至于陸嘯昆克妻與否,他也不好說。他只能說:“以後會好起來的。壯壯很懂事。”

陸嘯昆又是“嗯”了一聲。

外頭的北風刮着,不用看,光用想,也知道外頭的寒冷刺骨,也因此覺得這小小的房子,給了自己更多的安全感,覺得這裏頭這麽溫暖,讓人眷戀。宋安非沉默着,也沒有再說話。

房間裏只有他們彼此的呼吸聲,宋安非在黑暗中微微側過頭,看着他根本無法看見的陸嘯昆,模模糊糊,似乎看見了,又似乎沒有。

但是他肩膀上的觸感是真實的,溫熱的,這讓他心裏頭很踏實,很溫暖。

有個人在身邊,就是好。

他對于身邊的這個男人,應該是很喜歡的吧。只是這喜歡,讓他覺得傷感,心裏頭沉沉的,濕潤的感傷。

第一次清晰而具體地,為自己不是個女人,和陸嘯昆沒有可能在一起,感到遺憾。他的人生,似乎有希望的時候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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