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19
【降妖師先生很不開心】
睡衣被冷汗浸透,黎煥呼吸很重,胸腔劇烈起伏,黑暗中,他盯着天花板緩了足有一分多鐘,等餘痛漸消,這才翻身取過手機。
屏幕亮起,他不适應地眯起眼睛。
眼下時間還不到三點,距他睡下并沒有過去多久,黎煥深深吸了口氣,然後萬分疲憊地倒回床上——從接下狩獵食腦妖怪的任務開始,一切都進行得非常不順利,麻煩事一件一件接踵而來,現在難得告一段落,結果睡覺都能被夢驚醒……
等等——
他忽然意識到什麽,登時睡意全消,整個人清醒過來。
戚景瑜說過,若非魇魔作祟,夢便是精神世界裏三魂經歷的真實寫照,所以陷入夢境的生靈會恐懼,醒來後身體會記憶下那種親身經歷的疲憊感。
黎煥心有餘悸地按上心口,五指緩慢收緊,他努力回憶那場夢中的情景,可大腦始終一片空白,他靜了幾秒,然後翻身下床,披了件外套離開卧室。
偏房大門剛推開一道縫隙,冷風裹夾着雪沫吹進來,黎煥腳下驀地停住,鼻翼翕動,緊接着眸色一暗,他察覺到了蔓延在空氣中、那股無比熟悉誘人的血漿氣味。
是……九尾?
老師未歸,家裏怎麽會有九尾的血腥味?黎煥愣了愣,旋即反應過來——阿貍!想到這兒,他急忙裹緊外衣推門出去。
因為用力過大,門板砰地一聲拍上牆壁,睡在隔壁房間的杜秋揉着眼睛探出顆腦袋,迷迷糊糊地問:“大晚上的,出什麽事了?”
“沒你的事,”黎煥道:“回去睡覺。”
杜秋哦了聲,轉身合上門。
黎煥快步來到前院,蹚進花圃,矮身從兩棵桃樹間鑽了進去。
那片桃花樹後是阿貍自己從淘寶上買回來的加大版豪華狗窩,占地兩米見方,有将近一人高,裏面塞滿了這貨上千年來收集的各種破爛,只留了一小塊下腳的地方給自己睡覺。
黎煥進去的時候直接被裏邊的血腥味嗆了一下,而狐靈正窩在角落裏縮成一團大毛球,身下殷出一灘血,聽見人來也沒有半點動靜。
黎煥被眼前這架勢吓了一跳,趕緊過去探了探鼻息,确認這貨還活着後小心翼翼地展開狐靈蜷縮的身體,以便檢查傷口位置。
阿貍的意識沒有完全喪失,似是因恐懼而高度戒備,感應到有人接近就扒拉着前腿要把對方轟走,黎煥按下狐貍爪子,伸手摸了摸它那顆大腦袋,低聲安撫道:“別怕,是我。”
聞言,阿貍眼皮動動,半響睜開條縫看向黎煥,虛弱道:“快……”
黎煥撥開它脊背被血糊住的毛,只見是處寸長的刀傷,再摸索到身前,登時發現這處傷口竟然還是貫穿型的。
“你先別說話。”黎煥道。
說完,他回身從那堆雜物裏尋了件利器割開手掌,用力攥緊,把自己的妖血滴上去。阿貍疼得渾身抽搐,吐着舌頭喘氣,黎煥把它抱進懷裏,又喂了些血給它喝。
見狐靈緩過來些許,黎煥才問道:“怎麽回事?”
“主人出事了,”阿貍說:“快聯系你師兄師姐,讓他們去找人!”
這是意料之內的答案,阿貍好端端待在茶舍不可能遇襲,它乃九尾分魂化形的靈獸,會分擔本體損傷,可眼下阿貍重傷如此,老師那邊只會更加嚴重……
黎煥感覺心髒不舒服地收緊,道:“大概位置能知道麽?”
阿貍合上眼睛,靜了幾秒,說:“我能感應到是在京城以北的方向,主人能看見……一片樹林?”狐靈有些不确定,眉心擰緊,十分痛苦地搖搖頭,“不行,他太虛弱了,我确定不了本體的位置。”
“別急,”黎煥道:“我來想辦法,你好好休息。”
他脫下外套把狐靈裹住,帶着它返回偏房。
剛睡着的杜秋被房門又一聲巨響吵醒,驚得彈坐起來,正看見黎煥扛着一坨白乎乎的東西,風塵仆仆進門。
“什麽情況?”杜秋感覺自己快精神衰弱了,顫聲道。
黎煥把昏睡的阿貍放在床上,拉過被子給它蓋好,對杜秋說:“出了點事,你幫忙照顧阿貍,我得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杜秋下意識哦了聲,伸手一摸驚覺被窩裏的狐靈渾身是血,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我怎麽照顧?”他看向黎煥,“它受傷了啊!”
“血止住了,現在休息就好。”黎煥挂上耳機準備出門,想了想又補充道:“如果醒了就給它喂點血,血袋在冰箱裏,找不到喂你自己的也可以,阿貍有分寸,不會吸幹了你的。”
杜秋:“……”
交代完,黎煥回到房間換了身衣服,一邊給大師兄打電話說明情況,讓他北上查找老師下落,一邊把可能用到的物品裝進背包,然後他忽然想到什麽,拉開抽屜,把那只封印有妖獸乘黃的傀儡卷軸取出來裝好。
五分鐘後,黎煥猶豫不決地站在暗室門前,在心裏感嘆一番這想法真是太不靠譜了之後,他推門走了進去。
被鐵鏈鎖住的降妖師并沒有睡,只是安安靜靜地盤膝坐在那裏,聽見動靜,他擡頭看向黎煥,四目相交,沒來由的,黎煥産生了一種對方一直在等他回來的錯覺。
因為上次大意造成了某些不太愉快的記憶,黎煥這回長記性了,走了幾步便不再靠近,他取出包裏的傀儡卷軸,對刑羿道:“我想讓你幫我找個人。”
刑羿像是沒聽見他的話,既沒同意也沒拒絕,只是十分單純盯着黎煥看。黎煥摸不透這家夥在想什麽,盤算着要不要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卻看見刑羿手指動了動,淡藍色的靈力溢出凝結成線,緩緩朝這邊飄了過來。
黎煥:“……”
之前好歹也算是偷襲,這回直接明目張膽地用這招,看見了還不跑,這混蛋是當他煞筆麽?!黎煥氣得額角一根青筋突突直跳,轉身就要走,卻聽見對方說:“你想讓我幫你找個人?”
黎煥腳步停下,将信将疑地回過頭。
那根引線纏上他的手腕,不同于上一次堪稱粗暴的拉扯,降妖師先生牽動手指,黎煥能感到來自腕上的一股若有似無的力道,溫柔而又蠱惑,想要牽引着他過去。
某人心裏經歷過一場慘烈的天人交戰,最終認命似的嘆了口氣,他走到男人面前單膝跪下,看着對方幹淨而認真、沒有半分惡劣意味的黑眼睛,瞬間被擊潰得一敗塗地。
大概是自己多慮了吧,黎煥默想,面無表情道:“我是想讓你幫我找個人,可以麽?”
刑羿沒有說話,靠過來十分自然地舔了舔他的嘴角,因為沒嘗到血液的味道而微微皺眉,他又換到頸側舔了舔,還是沒有——降妖師先生露出一個受到欺騙的失落表情,困惑地看向黎煥。
黎煥:“……”
什麽鬼啊?!黎煥修複不久的三觀再一次被擊碎成渣,把剛才為救阿貍割破掌心的那只手遞過去,然後一臉無語地看着對方心滿意足地舔幹淨那些幹涸的血跡。
“現在可以了?”
刑羿點頭,黎煥松了口氣,替他解開鎖鏈,說:“跟我走。”
兩人從後門離開四合院,黎煥解鎖路虎,拉開副駕駛的門示意上車,自己則繞到另一邊坐進駕駛室,發動引擎,他把卷軸和一件沾血的睡衣一起交給刑羿。
“告訴我他在哪兒。”
刑羿展開卷軸,以靈力召喚出妖獸乘黃,散開引線固定住傀儡,然後讓它嗅睡衣上的血。乘黃記住氣味擡頭看向主人,刑羿降下車窗,五指齊動操控傀儡追蹤出去。
“跟着它。”刑羿道。
黎煥一踩油門驅動路虎駛出胡同,一邊駕車,一邊用餘光偷偷打量身邊手法娴熟、完全不像失去記憶的男人,心裏百思不得其解。
注意到對方的目光,刑羿側過臉凝視黎煥兩秒,低頭又要舔。
一路狂飙的路虎方向盤一打,險些沖進綠化帶,黎煥滿頭黑線,趕緊把人推開,哭笑不得:“別,正事要緊……”
降妖師先生不為所動。
黎煥抓狂道:“回去再說!”
降妖師先生扣住某人後腦,欺身壓了上去。
“別鬧了我在開車,”黎煥簡直瘋了,“完事以後随便來好麽?!!”
“嗯……”固執的降妖師先生權衡了一下,似乎對這個提議還算滿意,于是聽話地坐了回去。
黎煥:“……”
黎煥覺得頭疼,不敢再招惹這家夥,戴上耳機給大師兄打電話,兩人約定好在京承高速公路途徑的某條隧道見面,然後再一起上路。
半小時後,路虎打亮遠光燈,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徑直開進隧道,停在臨時停車帶的越野吉普雙閃回應,立即啓動,提速跟上。
從北京城到承德木蘭圍場全程近450公裏,兩部車儀表盤一路飙紅,終于在清晨時分開進圍場縣城,然後又朝深處行駛了十餘公裏後,才相繼在林區外圍停下。
吉普熄火,一個面無表情的年輕男人開門下車。
他穿了件非常修身的長款黑風衣,襯得身材健碩挺拔,一看就知道是有良好健身習慣的人,男人五官立體英俊,眼眸深邃,鼻梁上架了副有些老氣的金絲邊無框眼鏡,不笑時會給人既斯文又嚴厲的矛盾感。
沈池修挂念小師弟,更擔心老師安危,一下車就快步朝路虎走去。
那邊,黎煥刑羿各自下車,三人照面,沈池修第一時間注意到刑羿手指的引線,臉色瞬間一沉,他用一種審視而戒備眼光打量着刑羿,對黎煥道:“煥弟,這位是?”
刑羿:“?”
黎煥說:“這個回去再解釋,先找老師。”
沈池修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示意兩人先走,自己斷後。
卧在落葉松下的乘黃耳朵動了動,被引線操控的身體站起來,十分敏捷地蹿進樹林帶路。
“那棵樹下有一處血跡,”刑羿對黎煥道:“不過不是你要找的人。”
黎煥嗯了一聲,心想應該是被老師追蹤的妖留下的,再一擡頭,發現對方還在盯着自己看,登時感覺不妙。
果不其然,刑羿像個等待獎賞的孩子,十分認真地問:“可以要麽?”
黎煥:“……”
沈池修:“?”
大師兄被這兩人的對話搞得莫名其妙,“要什麽?”
“沒什麽。”黎煥扶額,拖着刑羿胳膊加快腳步,低聲道:“回去一起,別再提這事,我師兄觀念守舊,管得又寬,知道了容易打死我。”
身為妖怪聽力很好的大師兄:“???”
深冬清晨,因為降雪未停,所以天色無法大亮,樹林間光線更暗,走在最前面的傀儡乘黃忽然停下,鼻尖嗅了嗅,它像是發現了什麽,連竄幾下鑽進灌木。
“快走!”說完,刑羿直接拉起黎煥緊跟上去。
沈池修怎麽看怎麽覺得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很不和諧,再聯系對方身份,一想到師弟可能跟降妖師這種東西有瓜葛,平日素來八風不動的沈隊表示這事根本不能直視啊!
穿過灌木,乘黃在一棵樹前停下。
黎煥盯着樹幹旁被積雪掩蓋的那處隆起,愣了半秒,他下意識掙脫開扣在腕上的手,走過去直接撲通跪進了雪地。黎煥雙手抖個不停,呼吸像停滞一般,他手忙腳亂地拂去落在那人身上的雪,嘴唇張了張,卻半天發不出一個音節。
戚景瑜臉上血色盡失,身體被凍透了,襯衣前襟的染滿深褐色已經凝結的血。
黎煥二話不說脫下外套把人裹緊抱在懷裏,挽起袖口,回頭,極其壓抑地顫聲道:“師兄,刀!”
沈池修繞過刑羿,抽出匕首,直接在黎煥手腕內側割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黎煥把戚景瑜換到師兄懷裏示意他扶好,自己捏開老師的下巴,将手腕送過去。
殷紅的血液溢出,沿唇縫被灌進口腔,更多則滴滴答答落進雪地。一時間,空氣中灌滿腥甜的血腥味。
不遠處,刑羿注視着黎煥背影的眼神發生了變化。
幾分鐘後,戚景瑜垂在一旁的手動了動。
黎煥眼中閃過一抹驚喜的神色,見傷口愈合出血量減少,他取過匕首重新割開,如此重複了五六次,男人緊閉的眼睫輕顫着睜開,眸底一點渙散的光開始緩慢聚攏。
戚景瑜恢複意識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抓住黎煥手腕,不容拒絕地按了下去。
“老師……”
“我說過多少次了,絕對不能讓自己受傷,小煥,你什麽時候才能記住老師的話?”戚景瑜聲音虛弱,卻把每一個字咬的非常清晰。
“老師,休息一會兒吧,徒兒知道錯了。”黎煥伸手撥開擋住他眉眼的一縷發,笑得眼睛彎起來,這一笑,先前忍住的眼淚又有點收不住,忙別過頭,對池修道:“師兄,這裏冷,帶老師先走。”
沈池修點了點頭,将戚景瑜背起來沿原路返回。
待他們走遠,失血過度的症狀開始出現,黎煥眼前泛黑,兩腿根本使不上勁兒,只能勉強扶樹幹穩住身體。
就在這時,身後靜候多時的男人上前一步,鞋底碾碎積雪的聲音激得黎煥瞬間清醒過來。
他怎麽忘了,身邊還跟着一個嗜血成狂的家夥!
黎煥戒備過身,目光相遇,他猛然怔住。
男人幽暗的眸底冷若冰霜,猶如受到侵犯的兇猛野獸,在那種極具侵略性地注視下,黎煥恍然産生了一種自己會被對方生吞活剝地詭異念頭。
然後,他眼睜睜地看着刑羿走過來,執起那條已經不怎麽出血的手腕,十分不甘心地把剩餘血跡舔舐幹淨。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