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陳大勝跟着媳婦跑了,他……
陳大勝跟着媳“婦”跑了, 他的弟兄自然是呼啦啦跟上。
老太太鬼鬼祟祟的挪到炕櫃邊上,自以為隐蔽的又藏好銀餅,才坐好了,她就沒什麽事情發生般的抹了下臉,怪不好意思的正“色”對成先生說:“哎!小孩兒一樣, 給您添麻煩了!您瞧瞧, 好了壞了的, 一對混賬東西,這是都嫌我活的長呢!”
成先生看看孟全子, 孟全子看看成先生,就合夥了低頭悶笑起來。
不過心裏也真是服氣了, 老太太這樣的,從來都是寧割肉不舍財, 今日小娘子算是抓對了軟肋,孟萬全再也不擔心營兒裏的糧草車被老太太攔下, 馬料也要揪兩把的糟心日子了。
成先生還好心勸老太太:“老太太, 您家從此以後改換門庭,往後來來去去也必不是一般的人家, 貴府孫媳才将一番良苦用心,老太太該當細細思量,萬萬不敢如從前一般了。”
可惜成先生這番苦心算是白糟蹋了, 老太太聽不懂,就去看孟萬全。
孟萬全今日也學了新技能,他沒聽懂, 大概卻是知道意思的,就跟老太太俗着說:“大勝他吧,如今是個正經官身了,也算是一步登天有鼎食的貴人了,以後您去地主老爺家吃席,您都是坐上席當間吃席面的人了。
阿“奶”從今往後,好歹也得想想他的臉面,再說了,阿“奶”您也是皇上承認的老夫人,那以後婆娘紮堆,說長道短的您就甭去了!那羊也最好別放了,轉明日,我讓下面的每天來牽羊幫您放,沒得朝廷的六品老太太成日子放羊的。”
老太太那是放羊麽?她是閑得慌。
這,做了貴太太,就連羊都不給放了?
老太太聞言心裏便寂寞起來,她攤開手,搓着手裏的老繭微微嘆氣說:“哎,你們就說吧,這是我念阿彌陀佛都不敢想的事情,我就,就是個種地土裏刨食的老太太,這刨吧刨吧還讓皇爺知道了,給了我那個……可我哪兒會當貴太太老夫人啊,還不讓出門子了,不讓放羊去,那我幹啥啊?”
她看着成先生與孟萬全說:“我十輩子沒見過貴太太啥樣,我就是假裝,那,那你們也得幫“奶”找個餅模子,我也好摳摳樣兒啊!”
是呀,跟誰學呢?
這兩人坐在那邊想了好一會,忽就聽到成先生一拍手笑說:“有了!”
這時孟萬全也擡頭笑說:“我也有了!”
如此,他們便一起對老太太說:“就學陶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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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聽了身體不由得一仰,嘴巴裏那是嫌棄萬分的說到:“啥?學她?就她?那刻薄鬼?我學她?那一肚子壞水冒的五百斤井石都蓋不住流膿的老貨,我學她?”
孟萬全認同老太太的說法,卻繼續勸她學:“阿“奶”,你不必學她刻薄媳“婦”女兒,你也不必學她的心眼兒,你只看她怎麽跟人交際就成了,反正吧,我看她端的還挺像那麽回事的。”
成先生也認同的點點頭:“是這話,老太太您往後看人,不要看壞地方,也不要出去議論她們的壞,您只看好地方學就是。不是說?陶太太她家從前也是在縣衙裏做官的,想是有些家風家韻,行事作風到底是……”
“什麽啊!你聽她吹牛,誰不知道誰啊!”老太太擡臉不屑的“插”嘴:“還是前年她家大媳“婦”說漏嘴了,我聽了一耳朵,說是陶太太她爹,哼!那是從前做牢頭的,就是看大獄的!呸!每天裝的什麽樣子似的充官家小姐,下九流出身,還看不起我們種地的……”
老太太這話其實沒錯,俗世看人上中下流,農人在哪個聖人嘴裏都是上流,而那師爺,衙役,中人,媒婆,娼“妓”,戲子,盜竊,神婆,商戶就是累世不得翻身的下九流。
成先生不愛聽壞話,也不入耳閑話,就扭頭就看向窗外,心裏卻想,您都忘記了,從前您家滿門男丁還是不入流的賣身奴呢,人都不算,這就看不起人了?
孟萬全嫌跟老太太說話費勁,便提高聲音道:“您說這麽多沒用的做啥?人陶太太的兒子在四郡那邊的千戶所,還算是有牌面的,人早就是官身了。
您也甭說人家不是,陶太太家再咋樣,那也是人家自己家的事兒。反正出來進去,我從沒聽陶太太說過左鄰右舍一句不是,也從不議論旁人半句不好,就這一點,我就覺着人家不錯,您老,不然?就學學?”
老太太呆坐半響,仔細回憶半天才無奈的長出氣說:“哦,學!那老陶婆子啊……哼!”
巷子口陶家暫住的院內,十幾雙女子的手在撚杆,線旋椎,紡車,織車上來回繁忙。
織機的踏板聲與缫車架下的鐵鍋咕嘟聲彙集在一起……偶爾,有“婦”人擡頭警惕的看看簾外,見安全,便将發紅的手伸進熱鍋,撈出個熟繭,掰開迅速取出一只蛹子,沒回頭的塞到後面七八歲,正在繞線小姑娘的嘴裏。
小姑娘一口咬住,看看娘的後背,眼睛眯起來便悄悄笑。
簾子那頭,陶太太正在虔誠拜佛。
一口老缸上面架石板,石板上面放着一尊粗糙雕工的木菩薩像。
陶太太不會念經,便虔誠的跪下念一句阿彌陀佛,磕下去念一句阿彌陀佛,起來再念一句阿彌陀佛。
三個動作,一連拜了九套,陶太太才扶着有些酸苦的腰站好,她先看看簾子那邊的媳“婦”,孫女,女兒,見俱都勤快,正在無聲的忙活,便點點頭,這才彎腰解下膝蓋上的布墊子,又念一句阿彌陀佛,把墊子放在菩薩邊上。
她走路無聲的來到門口,又無聲緩慢的掀起門簾,又無聲的從這所不屬于她的大宅後院走到前院。
一直等到腳邁到前院的門檻上了,她才緩緩呼出一口氣,再看一眼後院,這才回頭,一邊抿頭發一邊往正堂走。
正堂裏什麽都沒有,周繼宗就靠着一根光柱子,看着屋外初冬氣象,想起自己這一段的遭遇,他不由心情敗壞,頗感聊賴。
陶太太慢慢的繞到門口,看着自己幾年沒見到的小兒子,不知過了多久,她噗哧一聲就笑了。
周繼宗看見母親,便立刻改坐為跪,趴在地上喚母親:“母親。”
陶太太也不進屋,就站在門口曬着陽兒老爺,扯着袖子上的線頭嘲笑:“怎麽,舍得找你讨飯的娘來了?”
周繼宗趴在那邊安靜少許,方擡頭解釋:“子不言父過,當初父親要帶我們走,他要給子改姓,我們不敢不走,也不敢不從。”
陶太太繼續譏諷:“別往他身上推!你們二哥就沒跑。也是,道理都在你們嘴上,我也說不過你們,你們總有理的。
娘算什麽呢?丢也就丢了。
可他周興發若有骨氣,當初就不要花我們陶家的錢,來我家入贅啊!哦,國“亂”了,家沒了,陶家指望不上了,他轉身就跑了。
你們跟他跑了就不要回來,我也當你們死了!好麽!在外享福自然是想不起我來的,現下你們倒了黴,我便又是那個讨飯的娘了,周繼宗,做人不能這樣,做買賣的還要講究個兩廂情願呢!你跟老三找你們爹去啊!”
周繼宗趴在那裏好半天,終于擡頭說:“我爹……他說他幫不上。”
陶太太聞言冷笑:“他都在南四郡做了那麽久的百戶了,你們跟着将軍也當了三五年的親衛,百十兩的損失填補不上,這話我不信。”
周繼宗:“實不是百十兩的事情,是三哥現在關着,我們都被停了差事……倒是有從前的故交給我們想了幾個法子,也都可行,只是,娘!”他使勁磕頭道:“我們沒有敲門的磚,沒有體面的賄賂,還望娘看在母子一場的份兒上,救救我跟三哥吧。”
陶氏看着把腦袋當成葫蘆瓢往地下摔的兒子,好半天才苦笑着說:“我說呢,我就說呢!眼巴巴的來尋我,這是惦記我們老陶家那尊鎏金佛呢吧。”
周繼宗擡起血淋淋的腦袋苦求:“娘!救救我們吧,娘!”
陶太太厲聲問到:“你不是有爹麽!?你不是孝順麽!你爹呢?周興發呢?找他去呀!”
不提倒好,一提滿眼是淚,周繼宗心中酸楚,就顫抖着說到:“爹他,他早幾年就有家了,兒子都有兩個了,我去了,我爹說,你們都大了,他也負擔重,叫我們,自己想辦法,還說……還說您有個鎏金佛……娘!救救我們!”
陶氏心裏猛的就針紮一下,她吸吸鼻子,慢慢走到屋外臺階上坐下,嘴巴裏喃喃的說:“也對,人家早晚是還要有個家的……至于我,我也早就沒有金佛了,你們想什麽呢?這些年,我們就假裝不知道你二哥沒了,死皮賴臉的跟着老營子存身。
人家別人家,都有丈夫兒子,孫子寄來的軍饷養活妻兒。你們各自抛下妻女,在外自在的又是成家,又是享福,倒給我這可憐老太太留下一身累債!
我們有誰,只有滿門的孤寡……還不能當你們死了,還要假作你們都在,還時不時要假意你們捎回來這個了,那個了!
呵呵,造孽啊!甭想了,那金佛我也早就賣了,買了牲口,買了大車,買織機缫車,這一路我們靠着織布紡線過日子,咱們現下也是強活,你走吧,我幫不了你們了,我爹也沒了啊……”
身後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陶氏知道,這是兒子起身了。
對呀,這都是無利不起早的,沒了金佛,她這個娘也就不必跪拜了……
陶太太正想着心事,那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陶太太擡起頭,咳嗽了一聲,清清嗓子這才問到:“誰呀?”
大門外,七茜兒的聲音傳來:“陶太太,是我呀,陳家大勝屋裏的霍氏。”
陳大勝聽到自己的名字,便憋不住笑意的看七茜兒。
七茜兒捧着錦,臉都不扭的問他:“笑什麽?”
陳大勝搖搖頭,反正就聽到是他屋裏的,就莫名的高興。
聽到是七茜兒來了,陶太太便愣了下,她看看門口拴着的幾只羊,立刻就站起來說:“哎呀,貴客上門,來了,來了!”
說完,對着院子裏半截水缸裏的水端詳下自己,拍拍灰,扯扯衣裳,這才急步走到門口,最後兩步穩重下來,慢慢的開了門,一臉笑的迎上去,卻呆了。
屋外,七茜兒跟陳大勝并列站着,七茜兒手裏捧着一軸顏“色”絢麗,貴氣無比的錦。
陽光一照,就像她手裏捧着金寶貝般。
這兩人身後還體體面面跟了六個親随。
呀!這就呼奴喚婢的抖起來了?這是來她這可憐家戶面前耀武揚威的?還是怎的?
陶太太并不知道,那邊六位也是七品老爺,她看他們穿的衣裳卻是家下才穿的半截衣,甭管這些衣裳新不新,好不好,體面人在人前不穿短衣裳。
心裏腹诽,陶太太卻熱情無比的說到:“哎呀,哎呀!這不是我們經歷大老爺再臨門麽!趕緊!家裏坐,屋裏請,快!快!”
嘴裏是這樣說的,陶太太卻難受的在扭腸子,她怕極了,就怕這些人說要進她家裏坐,這妮子不好招惹,眼睛從來都刁毒的很。
再說,她家實實在在是待客的椅子都沒的一把啊。
得虧七茜兒立刻拒絕道:“不了,陶太太,我身上還有孝,不好進旁人家門。”
松了一口氣,陶太太便說:“對對,你看我這腦子,我把這事兒忘記了,你是個孝順知禮的!”她扭臉對陳大勝誇獎道:“咱們這群人裏,要說裏外一把抓,那是你媳“婦”兒!要說孝順,不是我吹,那還是你媳“婦”兒!你有福氣呢,我的經歷大老爺!”
陳大勝笑的眼睛都成了一條縫。
陶太太誇完,便面“露”遲疑的說:“大侄媳“婦”兒你們這是……”
她這話一說出來,七茜兒眼皮兒啪就翻了起來,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對視半天。
“呸!”陶太太立刻伸手打了自己的臉,對陳大勝不好意思的笑笑:“看我這記“性”,如今怎麽敢跟從前一樣了。”
說完,她端正的下了臺階,正式不正式的給七茜兒扶着膝蓋行禮,說拜見經歷老爺,孺人太太。
陳大勝從未遇過這樣的事情,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想做點什麽,卻被他厲害媳“婦”踢了一腳,接着挨了倆大白眼,他便不敢動了。
七茜兒笑眯眯的對陶太太颔首,一只手放開錦虛扶一下說:“趕緊!您看您!莫要這樣!您多禮了!太客氣了!又不是外人,要是被我們老太太知道,回頭定要訓斥我們,往後……您可不興這樣啊。”
她們都知道,這是客套而已。
有今天這一遭,往後看到,便從此就得這樣了。
七茜兒不承認從前的關系,
憑什麽?沒吃你,沒喝你,老太太說逃難路上都是個人顧個人,從沒有陶家的晚輩給老太太擡擡東西搭把手的事情,現下也就別提交情,有交情也是你家跟喬氏,從來都是親親熱熱,往後你們還要聯姻做親戚,咱們往後的賬目,也要慢慢的盤算盤算了……
現下咱們還沒有冤孽,我也不給你機會再讓你整出妖孽的事兒來,可是,陶老太太,自今兒起,我面前就從此沒有你耀武揚威的時候了。
如此,七茜兒怎麽的今兒也要受老陶太太這一禮。
她心想,我給你臉照顧你家生意,可憐你家“婦”孺日日“操”勞,你卻偏偏要拉陳大勝這個傻子墊腳,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你臉送上來了,我不打對不起你!
陶太太心裏不願意看她的酸樣子,便笑着看陳大勝道:“卻不知道經歷老爺,又來我這寒門上,可是有事兒?要是還買羊,哎呀,就只管盡數牽去!算作老“婦”全家的孝敬了……”
這話譏諷,還有蓋不住的酸氣兒。
院門後輕微的響了一下,七茜兒耳朵動動,卻沒有回頭的對陶太太笑笑說:“非是如此,是大勝不會辦事,好端端的非要多牽你家一只羊回去。我們老太太一看就生氣了,說,老陶太太帶着一大家子本來就難,你也好意思受了人家的肥羊?這不!”
她舉起手裏流光溢彩的錦笑着說:“這是前兒宮裏賞下的,是宮裏娘娘常穿的彩錦,我們啊,這是給您來賠禮了。”
陶太太看着面前的錦,都有些吓傻了。
這是錦啊!就是想要,市面上也從來沒有,這可是花一二百兩也買不來宮造的錦,這還是一卷,不是幾尺,這東西豈能以銀錢計算?
這是給自己賠罪的?這老太太一肚子算計,然而如她是賺五十兩的,便不會有五十一兩的經驗,她前半段人生當中所有的見識合計起來,都想不通為什麽七茜兒會送她一軸錦。
然而這老太太也聰明,不把握,她就不要!心裏萬萬想,卻能忍耐着拒絕,這就很了不起了。
她擺擺手:“千萬不敢,這麽好的東西……”
可惜她話未說完,就從院子裏沖出一個滿腦門是血的人。
這人跑出,撲通就給七茜兒他們跪下了,磕了頭,站起來,眼睛就放在那卷錦上瞄,又可憐巴巴的去看陶太太,凄凄慘慘喚了一聲娘。
陶太太不願意要,便道:“就只是一只羊,賣破天不過五兩銀的事兒,無論如何……”
“娘!!”
周繼宗一把抱住了他娘的腿,有了這一軸錦,比那金佛可有用多了,這可是宮裏內造的東西。
七茜兒不願意摻和他家的事兒,看他們母子互相對持,她一伸手便把那錦放進了陶太太的手裏。
陶太太接過想跪,七茜兒卻伸手拉住陳大勝便快步離開。
陶太太都傻了,一直看到他們身影消失在巷子口,她再低頭,手裏的錦卻不見了。
“老四!
陶太太一輩子的尊嚴都沒有了,她厲聲喊了一句。
周繼宗奔跑的步伐就停下,他站定,緩緩回過身卻給他娘磕了三個頭說:“娘!兒知道,兒又打了您的臉,損了您的尊嚴!兒死不足惜,可兒有妻小,還有三哥,他還在大牢裏呢!
娘!我要拿這東西救三哥,您就與了我吧,我就有個讨飯的娘了……娘!這東西,還能給我們換個前程!娘你放心,我們回去若順利,明年最多四五月,我們就活動到您身邊,到時候,我跟三哥回來!都姓陶!”
陶太太眼睜睜看着兒子跑了,她心中劇痛,捂着心口,跌跌撞撞的走到家門口,就扶着牆緩緩坐在門口的臺階上……
也不知道多久,有人喃喃的喚了一聲:““奶”“奶”?”
陶太太擦幹淨眼淚回頭,便看到那清瘦穿長衫的少年捧着一碗水,還很擔心的看着自己。
她笑了,慈愛的說:“是狀元啊!“奶”“奶”沒事兒,來,乖孫挨着“奶”“奶”坐下。”
來人是陶太太二兒子留下來的孤兒,他大名叫做陶文通,狀元是他的“乳”名,陶文通給自己“奶”“奶”奉上水,挨着老太太坐下。
陶太太“摸”着他的頭,心裏酸楚的說:“我原想,新帝登基必要恩科,從前你姥爺說,恩科是最好考取的,如今咱家舍一只羊換個人情,明兒就去燕京,我再賣個老臉求求他家的新貴人,給我乖孫找個書院……哎!”
陶太太仰臉看看這院子的門楣。
那上面有四個檔。
“到底這世上,一山總比一山高。”
這對祖孫不知道坐了多久,一直到夕陽晚照,老太太才對陶文通說:“乖孫,你去跟你小姑姑說,明兒把那喬氏送來的雞子兒還她吧,從今以後……家裏便不要與她來往了。”
陶文通不明白,便問:“為何?喬嬸嬸人很好的,“奶”!家裏沒有別的收入了,喬嬸子說一月給一貫錢呢。”
陶太太站起,拍拍他的肩膀笑笑說:“她也是來試探的,你小姑姑又沒說過她識字,再說了,咱家拿了人家貴人的東西,便不要做讓人貴人不歡顏的事情,記住了麽?”
“恩,知道,不記得那本書說過了,好像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奶”,孫兒還是想讀書的。”
“呵,你太爺從前也總是這樣講,那時候咱家什麽日子!算了,不提了!我兒讀書!我兒讀書!回頭,家裏存的那些布都與你賣了,怎麽的我們都有書讀的,完後,咱們手腳勤快,也不缺那一貫兩貫,怎麽不是活?哎呦,我的狀元兒啊……”
夕陽晚照,院子的桂樹枝上,懸挂着兩只血淋淋死不瞑目的羊頭,還有兩張沒有脖子皮的羊皮。
老太太滔滔不絕的唠叨在院子裏回“蕩”着。
“哎呀!娘啊!祖宗啊!開開眼吧……可真怕人家不知道你們是砍腦袋的!就沒有見過殺羊用大刀一刀砍下來的?你們以為你們是衙門裏的劊子手!!
看這半院子血,這不是糟蹋東西麽?這都一個個二十來歲的頂門爺們了!怎麽羊都不會殺!!”
正堂,兩只燒火牆的竈頭上,鐵鍋咕嘟嘟冒着熱氣,一鍋是羊骨頭加整幅的羊雜碎,另外一鍋是滿鍋的羊肉塊在翻滾。
東屋的大炕上,已經點起陳大勝他們帶回來的黃蠟。
今兒奢侈,點了足六根,把個不小的東屋邊邊角角都晃得明明亮亮。
七茜兒面前放着一個長矮箱,那炕幾被她拍碎了,如今就剩下這個箱子勉強用。
這箱上還放着筆墨紙硯,還有一堆銀餅子,碎銀子,零零落落幾十個銅錢撲散着發着莫名的銅香。
而七茜兒腳前,竟黃橙橙的擺了五貫麻繩穿的銅錢,還有個大布袋子。
箱子正前,餘清官他們就一個挨一個的跪坐着給七茜兒報賬。
老太太一聽七茜兒不跟陳大勝要帳了,加之喬氏跟他四兒搬走了孫兒的積蓄,她心虛,便搬着小板凳逃出來說是看肉鍋。
然,這種看不是好看的,是恨不得耳朵貼在牆上,什麽錢數都不漏下的看。
偶爾左右沒人,她還會進西屋,時不時拿個粗瓷大碗出來,弄上一碗羊肉,去院子裏轉一圈,再空着手回來……
誰都看到了,都假裝沒看到。
院門一響,陳大勝手裏就提着一大一小兩杆戥子進來。
老太太唰的站起,跑過去“插”門,“插”好還在門上凝神聽半天,确定安全,她才小步蹑手蹑腳的進屋。
孟萬全進屋,把東西往箱子上一放,又從自己的懷裏也是鼓鼓囊囊取了一個銀包放在炕上道:“勞煩弟妹,也給我盤算盤算,嘿,我,我這往後的日子要咋過起來……”
自打知道可以白占房子,孟萬全便覺着這日子,可算他娘的黃天開眼了,他不是不嫉妒自己義弟的,可有些事兒,到底不能兩全了,他舍了胳膊,好歹留了一命,活下來了。
七茜兒笑眯眯的看看他的銀包,又用下巴點點隊伍後面說:“成!全子哥就跟着四兒,我最後幫您好好盤!”
“哎!好嘞!好嘞!勞煩弟妹,千萬給哥哥指點“迷”津,回頭,你放心!必重重謝你。”
七茜兒瞪了他一眼:“說什麽外人話,快過去!”
孟萬全就笑眯眯,喜滋滋的去排隊了。
陳大勝依舊話不多,然而就像個小厮般,跟在媳“婦”兒的身後,給她端茶倒水,偶爾還往她嘴裏塞一塊點心。
老太太的櫃子自然是鎖了,七茜兒也沒給他鑰匙。
只是這厮鬼精,他時不時就把身後一整扇的櫃門卸下來,鬼鬼祟祟的看着外屋,背着手“摸”索着給他媳“婦”偷渡點心,完了再背着手把櫃門裝上去。
七茜兒不揭穿他這點,還贊許的對他點頭。
着實幹得不錯!以後最好經常這樣!
陳大勝便偷的更加起勁,眼裏真真是跟那錦一般,也流光溢彩了。
盤算日子,是七茜兒要“操”的第二份心,她必須給這幾個傻子把現有的銀子都管理起來,把他們的日子基礎打好,要給他們置辦家業,給他們找門當戶對的媳“婦”兒延續後代,從此他們的後代才不能連累她安兒,說不得,還能給她安兒做助力。
若不然,憑這幾個人,就他們的腦子,去了燕京那樣的地方,別說拿着六品老爺的俸祿,沒人管着,沒人教着,他們手裏就是有個萬兩積蓄,憑着燕京那地方的特“色”,有多大錢就有多大的物件等着他們消費,他們的本事腦子加起來都護不住財,有多少都不夠他們抖落的。
當然,現下一個個的算作不錯了,主要從前都沒機會花錢,除了這幾年陳大勝存的大部分都上交了,他最窮,這六個手裏都有個幾百兩的意思。
七茜兒拿起面前的大戥子,小戥子給餘清官點好份量,又拿起手裏裝訂好的賬本寫了壹,又黑乎乎,重重的添了一劃。
她拿起賬本對餘清官說:“叔叔,記住,這是一,這是你的賬目,你這桌上一堆共計五百三十二兩加四十個大子兒。”
餘清官認真的看看那一劃,便确定的點點頭,還假裝什麽都知道,腹內有萬頃良田般的點頭道:“沒錯,勞煩小嫂子了,就是這個數。”
他知道個屁,過了三十他都糊塗。
七茜兒笑笑,拿着他的手,在總數上讓他按了個指頭印,又把四十個子兒還他,剩下的就支開手邊的大布袋子,把那一堆錢兒往裏面一劃拉。
随着叮叮當當,沉悶的硬銀塊兒撞擊,屋外的老太太就受不住了。
她扶着牆直低頭吸氣道:“我的心!!”
可這一低頭,壞了,一鍋羊肉被她偷渡出半鍋去,如今表面是只見湯看不到肉了。
這,卻也沒關系,老太太扶着牆,捂着心罵到:“遭雷劈的老陶婆子壞良心,這羊忒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