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永安二年是個豐年,……

永安二年是個豐年, 臘月二十二這日一大早,陳四牛便匆忙帶着喬氏入了京,只說是有極重要的事情要做,新年節依舊不在家裏過了。

他與老太太磕頭告別,老太太并沒有挽留他, 對他現在如何, 老太太便一個想法, 他有口氣餓不死,知道活着就成。

陳四牛匆忙離開之後, 老太太便趕緊打發人給自己選最好的衣裳,鞋兒, 還有往日舍不得拿出來的頭面,她都挂在了身上。

最後, 她套着自己那件宮裏賞的青織萬字紋輕絨鬥篷,脖子上圍着銀狐裘, 就拄着拐杖讓人扶着往外走。

今冬剛下雪那會, 京裏就帶話不讓老太太“亂”出門。家裏的事兒幹爹倒是不管着,可是偶爾讓家裏做點什麽, 那就都得聽着。

老太太好不容易出了門,看到七茜兒在門口等着自己,便開口抱怨道:“去年我還趕着牲口車到處跑, 也不敢死也不敢老的,這富貴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這才幾個月啊, 就把老婆子我催老了。”

一場葬禮沒幾個月,老太太便成了滿頭銀發,竟一根黑的都沒有了。

七茜兒心疼,便上來扶她,笑着哄勸:“這還不是您兒子怕您摔倒,這雪厚了還沒什麽,可今冬零零碎碎又是薄雪,咱家住的這地方可不像從前您呆的地方,那土地都有餘地,軟和和摔上一下咱也是不怕的,現在出來進去可是石頭地,您這胳膊腿兒可得好好保護着,不然摔一下,我又得花銀子了!”

老太太聞言,就氣哼哼的點了她一下:“摳的你不像樣了!”

說笑着,巷子那邊,孟萬全他娶的新“婦”盧氏帶着一溜兒小丫頭,就捧着一些家用雜器便過來了。

從前老太太覺着孟萬全娶個寡“婦”心裏還有不滿,可自打這盧氏進門,她才知道這世上還真有巧嘴八哥,可不比她的茜兒嘴硬心軟,人家這盧氏說話那叫個可人意,甭說萬全子每天笑成那樣,自己也是開心的不成了。

盧氏看到老太太,遠遠的就将手擋在眉“毛”上,做出探看的樣兒,站在那兒還大聲問:“我說茜兒啊?你身邊那個好看的?紅丢丢,翠生生,腦袋上“插”着一圈兒花的,那是誰家的媳“婦”兒?這立在雪裏跟畫上的美人一般,我怎麽沒見過呢?”

剎那周圍一片笑聲,七茜兒便站在老太太面前故作威嚴的反駁到:“你這個尖嘴猴腮見天四處促狹的,這是什麽眼神?這自然是我家的美人兒……”

這話還沒說完,便又挨了一巴掌。

老太太擡手對着盧氏招呼了一下,問她:“你咋出來了?不冷麽?你娘呢?”

盧氏扶着自己的丫頭笑眯眯的過來,先給老太太行禮,後指着那些丫頭小厮說:“我娘在屋裏做針線呢,阿“奶”,這不是今兒大哥哥他們要回來,茜兒向來妥當,自然什麽都給預備好了,可您才剛在慶豐穩當幾日?就怕有些東西不湊手呢!

這不是從前我家有個錫器鋪子,鬧騰那會子這鋪我就關了,家裏就剩下半庫的家常用物,像是燭臺腳盆,酒壺擺件就一堆一堆的,這不,我挑了一些過來給大哥哥他們使着。”

這确實是貼心了,簡直太貼心了。

盧氏進門第三日,陳家便接到丁香他男人崔佑親給老太太寫的信,說他已經接到調令不日便去燕京右軍都督府了,具體做什麽官倒是也沒詳說,只說是與大忠大義大勇三人一起接的調令,還各自官升了一級,過完年便入都督府聽上官調遣。

老太太聽完就嚎啕大哭一場,從此開始天天盼着,日日數着。

七茜兒接了這信也是滿腦袋蒙,好在習慣了,便知道堂哥們命改道了,本該在外郡呆一輩子的回京了,可那又如何?她是個死人的都活了,還不許人家升個官麽?

可她卻不知道,陳大勝自打成了守夜的,皇爺無事便常與他閑聊,也是偶爾聽說家裏的老太太就想個阖家團圓,皇爺便讓郭謙去照顧一二。

有的人一輩子使了三生的牛力氣做不到的事兒,有些人就是一句話。

老太太并不知自己兩世才盼來個阖家團圓,反正她是高興極了,還不止一次悄悄跟張婉如母親董氏說,自己的孫媳“婦”是個福星轉世,家裏有了她就要啥來啥。

那之後董氏每次來家裏,就使勁抓着七茜兒的手,來回要蹭十七八吃,就把七茜兒蹭的莫名其妙的。

高興歸高興,忙也是真忙。

要回來四戶人家呢,給他們占的的宅子都給租出去三年,這還一整年都沒到,也不能攆客啊。

如今租錢都在老太太櫃裏暖着,思來想去,就只能暫時安排丁香他們住在最開始給常連芳占的這套院子裏。

老太太今兒出來,就是想看看給孫孫們的屋子預備齊全沒有,說是今天人能到,這全子大早上就出去接人了。

盧氏一套俏皮話,就把老太太哄的滿面紅光,她現在可不像從前那麽眼小了,那萬數之上的銀兩她是不入目的,聽到盧氏要給家裏東西她就大大方方的收下,還扭臉吩咐七茜兒:“你讓吉祥去把東西收了,再點點數兒,回頭讓一月去我櫃裏取錢去。”

盧氏說不要,七茜兒說她給,可老太太卻認真的看着她倆人說:“你要是給個一件兩件我都不提這事兒,你看你拿了多少?這得有百十件了,夠了!這裏裏外外家具擺設,鋪蓋鍋碗,就連換洗衣裳茜兒都預備了好些。

他們還想怎麽?那一來可是四戶呢,都是拖家帶口的,你們小家小業能一直貼補他們?他們幾個可比你們大,沒得讓下面的弟弟妹妹養活着!

賬目清楚才有親戚做,你開始這樣便這樣,以後就不好改了。那人那有夠的時候?以後分開一準兒得罪人,還不如就開始便沒有呢。他們也是做了好些年的官的,再窮,還能竈都開不起?便是窮點開不起了,我這個做“奶”“奶”的還活着,養活他們啊,輪不到你們!”

老太太這話說的七茜兒心裏滿意極了,也不是說家裏沒有這一點兒,可是憑着她對幾個堂嫂子的了解,也不是說不是好人,是淡人!

相處的實在寡淡,素淡,清淡,因每次回來都要悄悄給老太太,還有七茜兒貼補錢,這還要加上幾分淡淡的看不起。

可也不敢說人家刻薄看不起人,誰也不欠誰的,能來一次貼補一次,已經是有良心了,遇到餘清官哥哥姐姐那樣,那就哭都沒地方哭去了。

那會子離的遠了,老太太靠着陳四牛活着,人家千裏迢迢回來,憑哪次不聽喬氏幾句酸話再加上盤剝,那時候久了心冷了,老太太沒了這親人便沒了。

七茜兒扶着老太太往裏走:“阿“奶”,外面冷,咱屋裏去說。”

老太太就拍拍她的手笑着說:“好,好,咱屋裏去。”

這祖孫走得幾步,老太太就好巴結的在七茜兒耳朵邊說:“茜兒啊,阿“奶”跟你說啊,就誰也大不過你,你在“奶”“奶”心裏啊,排第一!”

這話聽聽就得了!

七茜兒噗哧就笑了:“成!這話您說的,您要把我往後排,我就不要您了,讓您跟她們幾個過活去。”

老太太撇嘴:“吓唬我!”

繞過影壁進了院子,盧氏便仰臉看着面闊五間的正房贊嘆:“啧!這院子好!體面!這從前住的是文官大老爺吧?這屋子比我們那邊講究多了,啧啧,看這支摘窗子,再看看您家這鬥檐,這木頭一看就是上品……比我們那邊敞亮多了,我們那邊啊,前後就是個方窗。”

盧氏美美的誇了一圈,老太太便更高興了。

其實當初老刀選宅子,是推開門随便占着的,這屋子旁人蓋的,自然各家都有區別,七茜兒什麽心眼,她占的是最好的,只管四兒那套最虧,是個面闊三間一院九間的宅子,他比旁人家每院少兩間屋,至今還不知道呢。

吉祥家的帶着一群打雜婆子正在收拾,這一見老太太進來了,便引着後面看去,前面是七茜兒跟老宅的庫房,還有吉祥家婢仆們住的,正面那五間雖沒人,可也不好安排主子住在這邊。

等到了後面,盧氏又誇出幾朵花,把老太太就笑的牙花子肉都“露”出來了。

佘吉祥親手打開東側房,請老太太進屋,老太太便笑眯眯的說:“這是給誰安排的?”

七茜兒後面答話:“這是給三堂哥的。”

老太太就滿意的點點頭:“對對,臭栓子是二房,你三堂哥就該住在這裏。”

其實陳家有老排序,可老太太覺着沒了就是沒了,就按照活着的重新排着,不然每次她一點數目就得哭一場。

如此,七茜兒跟陳大勝就變成了,小四老爺,小四“奶”“奶”。

這後面也是面闊五間,左右三間側房,正面給了長房去住着,丁香她男人崔佑倒是官大,可他住在媳“婦”娘家就只能住西側,東側是陳家兒子的地方。

婆娘們嘻嘻哈哈進了屋,瞬間便覺着一陣溫暖。

老太太心裏滿意,眼睛不夠用的就四處看了一圈,看到該有的都有了,便又在七茜兒耳邊說:“你這花了多錢?你算個數目,等明年阿“奶”田裏的收成下來,阿“奶”再給你清賬。”

看七茜兒又要拒絕,老太太趕緊拉住她說:“好孩子,你聽阿“奶”說。今兒一大早你四叔又躲了,就不知道他從前拿了人家那幾個多少錢兒?這都是依着我的名義去盤剝的。他現在又不敢見人出去躲羞了!

茜兒,阿“奶”要是個窮老婆子,我就賴了這筆賬目,可阿“奶”現在每月都有你幹爹的孝敬,還有你們的孝敬,你置辦家當這些銀子,就當抹了你四叔從前拿人家的糊塗賬吧,阿“奶”還你。不然我這心裏沉甸甸有件事,便是死了都不能閉眼啊……”

七茜兒吸吸氣,認真對阿“奶”點點頭,她擡手幫老太太整理下金燦燦的頭面說:“就聽您的,您一年給一點兒,咱可不着急啊。”

老太太聽她應了,心裏便瞬間敞亮,她高興極了,人也有了膽子,就開始毫不客氣的翻箱倒櫃,她花的銀子呢。

盧氏進屋便不說話,她一眼便看到這正堂擺着平頭案子,案子上有五彩瓷瓶,小屏風,裝零碎的五抽匣子,正面牆壁挂着的是古琴聯,而平頭案子前面便擺一個方桌,方桌上擺着各“色”幹果點心,左右各有管帽。

甭看這是側房,人家從前也是考慮到兒女要居住待客,便又憑着左右兩把圈椅背靠着的屏風,分出一個小書房小琴房來。

她從前是商戶家的媳“婦”兒,有些東西一看便知道價格,就牆上那套古琴套聯,年頭最少在一百年靠上,京裏古董店少了三十貫拿不到的東西。

心裏一陣咂舌想,從前就聽全子說這邊的掌家“奶”“奶”最是個體面周全的,她還不信呢,如今再讓她看,人家還真是個大方人。

盧氏正要誇獎,就聽到院子裏嘻嘻哈哈的有人逗趣。七茜兒聽到笑聲就知道是誰來了,便過去一掀簾,果然就是張婉如跟她娘董氏,丁魚娘還有餘家的兩位姑娘到了。

董氏笑眯眯的先進屋,抓住七茜兒的手就是一頓“摸”,七茜兒就哭笑不得的與大家打招呼,這一群就都沒有空着手的,佘家不富裕,也送了八套緞子鋪蓋,張婉如最實惠,直接讓人擡來十幾匹今年時興的緞子來。

這些東西送的合适,七茜兒便沒說錢的事情。

盧氏那人手頭寬松,有時候給的東西要論堆,那是真大方,用阿“奶”的話,開天辟地第一大篩子。

老太太歡喜的從東側卧房出來,就挨個看她們送的東西,尤其是是丁魚娘給做的那幾床鋪蓋,用手一“摸”就知道有多麽實在。

如此又把人家一頓誇獎,請來觀音菩薩保佑人家全家後,再把人讓進東側卧房,這邊也是炕,便招呼大家一起炕上坐。

等坐好,張婉如便打趣老太太:“阿“奶”這次高興了吧,您孫孫,孫女兒都回來了,這以後啊,我們全部都得往後退一步了!”

老太太就笑呵呵的說:“你還吃這醋?他們能跟你們比,他們不在的時候我就靠你們孝順了,還都退一步?就盡瞎說!”

說完她就“摸”着張婉如的肚子,愛惜的蹭蹭道:“這是越來越好了,明年就又能添丁進口了,也不知道啥時候我能看到四代人呦。”

老太太現在很少說苦,就怕把福氣說跑了。

她想孫子想的肝都是疼的,昨夜确沒休息好,就想着要怎麽做?才能把家安排好?

她甚至半夜起來,把櫃子裏的錢兒都取出來,除了說是給臭頭兩口子存的她不敢動,其餘的她就分了四堆兒,卻怎麽看都不覺着公平,要均着給一家一份吧,那多委屈臭頭兩口子啊!家裏存了這麽大的家業,就全憑着茜兒支撐,給他們弄了那麽好的宅子,又給他們置辦家當,那就算作從前四牛從他們身上刮了八層油,也加倍還了。

可臭頭是臭頭的,四牛造的孽也不能讓他兩口子貼補啊?這老太太就這樣,翻來覆去的數了一晚上錢,她也不個識數,也不知道多少是多少,就給分個大小差不離,到底也沒分的滿意了,天蒙蒙亮的時候她才徹底放棄了這件事。

董太太笑着湊趣說:“您還用羨慕她?我這可不是巴結您,老太太,您家去歲到今年,您算算添了幾個新媳“婦”?連茜兒跟她堂嫂子,整整四個!您就好吃好喝的等着,您的菩薩都給您安排好了,這事兒咱不強求。”

老太太聞言就點點頭說:“是了,是了,菩薩早就安排好了,哎~這都四年沒看到了,也不知道一個個啥樣子了……”

這說着說着怎麽又要傷感,七茜兒怕她難受,就趕緊給她套上鞋,強拉着她把後院逛了一圈,就連廚下的米缸面缸,油罐子都揭開蓋子給她看了一次。

看完又拉着這老太太回了老宅……這一等就等到晚夕入黑的功夫。

漫天飛雪飄在慶豐城外十裏的官道上,道邊停着二十多輛馬車。于義亭避風之處,幾個壯漢迎風潑“尿”,又各自兜着褲子回車隊。

一身材健壯,濃眉大眼有絡腮胡的漢子回車就取了一個酒葫蘆,抛給一個身材細瘦,五官俊秀還有點甜的青年。

“二堂哥,您整兩口?”

陳大義伸手接過酒葫蘆,拔了塞子喝了幾口,便神“色”古怪的看這絡腮胡道:“我說崔大人?這幾日你這是怎麽了?瘋球了?”

陳大義說完,身邊就有人伸手奪過酒葫蘆也喝了幾口,這位圓臉鳳眼,長相還是有點甜,他喝完才說:“哎呀,這有什麽好納悶的,這不是前日他那親軍朋友說,他升官靠的是咱臭頭呗?”

崔佑也不覺着羞恥,就立着大拇指誇獎:“哎呀!真真是一朝上了鳳凰翅,迎風我就是順風順水幾千裏啊!三堂哥,您可別覺着我見風使舵,從前我護着你們,你們還想跟我充長輩?那我可不願意!如今我前途命運都靠着媳“婦”兒了,老子端了上等軟飯了,那就得給你們提待遇……”

正笑鬧着,那邊棉棚車裏就鑽出一個一點都不甜,甚至眉目冷淡的清俊漢子。

這位看看他們,就開口就訓斥道:““尿”完上車!也不看什麽時辰了?就不知道阿“奶”在家着急麽?”

這四人正是老太太心心念念的,臭瓜臭蛋,臭栓子,還有丁香她女婿崔佑。

他們從前就有過命的交情,崔佑是大忠大義的老上司,不然老太太不能把丁香給了大她十五歲的崔佑。

這些年憑着崔佑的照顧,這大忠大義也在軍中混的穩穩當當,雖官不大卻也是是實實在在的七品校尉,拿着實在的軍銜,可比陳大勝從前強百倍。

至于不跟他們在一起的大勇,人家也有自己的機緣,混的也算不錯。

那從前幾個哥哥也不是沒有想營救過陳大勝,就憑着他們後來的姓名,大忠大義大勇,便知道他們也在譚家呆過,如此便知道入了長刀營除非你死了,活着想怕是出來,就肯定沒戲。

有多少年就因為陳大勝這點事,幾個堂哥哥心裏不舒坦,像心裏壓着大磨盤一般。

可誰能想到呢,眨眼的功夫他們還靠着自己這個弟弟,升官了?

這一路他們四個人就紮在車裏,一直琢磨呢,這才一年功夫?自己弟弟就手眼通天了,就一氣兒從中路,右路軍一起幫着他們升職,又調撥人入京了?

甭說他們了,就是各帥帳的主官,他們也未必有這個能夠,自己弟弟又是如何做到的?

事實就是他們弟弟一直到收了信,才知道被皇爺照顧了,也最多就是給皇爺認真的磕了三個頭,激動到恨不得就一件衣裳不穿,每日夜裏果身盡忠。

這拖家帶口的,大忠大義媳“婦”兒身上都懷了崽兒,車隊就不敢快了走,磨磨蹭蹭走了好些天,前幾日就在官道遇到崔佑的舊朋友。

崔佑這位舊友人在親軍,自然就傲氣,他先是矜持的與崔佑寒暄,等說得兩句,知道這是陳大勝的親哥,親妹夫,好家夥!瞬間就給這幾位表演了個你們都是我祖宗。

聽這位一番誇張的介紹,家裏人才知道他們弟弟現在有多麽了不得,然而這心吧,就開始忽忽悠悠不真實了。

從前真還以為弟弟就是個看大門的呢。

他們集體認為自己弟弟就是個傻子,咳!打小就不咋精明的家夥在皇宮裏了?還認了個太監爹?雖然他那爹一點兒都不丢人,可畢竟那邊權利集中,一不小心就是掉腦袋的事兒。

如此帶着一肚子的心事兒,好不容易趕路趕到慶豐城外的義亭,這天就開始飄細雪。車隊再次上路更不敢快走,緊趕慢趕戌時初刻天都全黑的時候,才遇到十裏亭等人的孟萬全。

孟萬全帶路走到戌時末刻,才進了慶豐城新街。

陳大忠的媳“婦”兒李氏扶着肚子,撩開棉車簾往外看,就不敢相信的問孟萬全:“全子?這就是慶豐城?咋這麽“亂”啊!”

而今慶豐施工,正街到處都是停了工的磚瓦堆兒,孟萬全一邊拉車,一邊哈着涼氣回頭說:“哎呦~大嫂子,這邊工程就怎麽得也得三年,咱們以後去燕京,那是要走泉後街的小路,你們不是打老官道來的麽,這裏就繞不過去了。”

陳大忠點點頭,就把媳“婦”的腦袋按回車裏,他笑着對孟萬全說:“今兒真是帶累全子兄弟了,這大冷天受的罪!”

孟萬全一擺手笑道:“嗨!也不是外人!”

說完,就帶着他們進了雙車小巷,緩了一口氣道:“再往前過了我當值的生“藥”庫,咱們就到家了!”

他也是歸心似箭,道路暢通就坐到自己的騾車上,引着大家熟門熟路往裏走,大約半枝香的功夫,孟萬全就拉住車,忽指着前面喊:“看!哥!看到沒,家裏人出來接咱了……”

幾個臭聞言一驚,就紛紛舉目看去……

那邊看不到人,卻看到足足有二三十個火把,在夜幕中穿風破雪。

“前面的……阿“奶”問呢,可是她的小丁香,臭瓜兒,臭蛋兒,臭栓子啊!”

喊話的是個女子,聲音就清清朗朗傳了很遠。

陳大忠看看兩個弟弟,便再也不想端着了,他直接從車上蹦下來,腦袋裏全是他阿“奶”攀在新兵營的栅欄上喊,不怕啊!娘在呢!乖孫不怕啊……“奶”“奶”在呢……

心裏的委屈瞬間噴發,陳臭瓜根本不看路的就往那火把沖去,這一路他就喊着:““奶”!“奶”!“奶”……”

那邊立刻就有熟悉的,夢裏想了千遍萬遍的聲音應他。

“哎!哎!“奶”在……“奶”在呢!”

““奶”!”

“哎!”

““奶”“奶”~!”

““奶”在呢!”

““奶”“奶”……“奶”“奶”!”

“臭崽子!仔細看路!喊什麽喊!沒死呢,仔細摔了你們……”

老太太還沒說完,不遠處便絆倒兩個。

還不等她罵,那邊已經呼嘯着刮過來三道人影,後面還跟着一個女人哭哭啼啼的喊着:“說好等我的,你們三個大傻子就跑了?說好等我的……我啥也看不見,“奶”“奶”,“奶”“奶”……我回來了,我是丁香啊,“奶”“奶”……”

陳大忠流着笑淚就沖到老太太面前,瞬間就被一個富貴老太太晃了一下,他遲疑的看看臉,沒錯,是“奶”“奶”!

他就繼續接着哭,一邊哭一邊埋怨說:“您看您,多大歲數了,這麽大的雪,您就不能屋裏等麽?您看你這頭發上……都是雪……”

他伸手想幫“奶”“奶”擦去頭發上的積雪,卻“摸”到了一頭霜華……阿“奶”,頭發全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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