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樓(04)

小樓(04)

這樣糾纏不清,不是個辦法。阮沅芷抽出幾張票子,塞其中一個手裏,“你們也見好就收,這錢拿去,就當交個朋友。”

高個的看她穿着就知道碰上大款了,“打發叫花子呢?”

阮沅芷說,“那你們想怎麽樣?”

“少說這個數!”矮個的一比兩根手指。

趙婉瞪眼,“你不如去搶。”

“說什麽呢?三八——”矮個的扯開嗓門,掄起袖子就要一個耳刮子抽上來,趙婉失聲尖叫,阮沅芷馬上把她拉到身後護住。這時想躲也來不及了,眼看那厚實的一巴掌朝着她的臉落下來,誰知,一股更大的力擒住了矮個的手,往旁邊一帶。打人的不成,反而退了三步,一頭栽倒地上,頭磕在桌角撞出一個洞,流了很多血。

旁邊有人輕拍她的肩,阮沅芷回過神,擡頭看到年輕人靜谧姣好的面孔。

他問她,“有沒有事?”

她說沒事,謝謝你啊。

矮個子都趟地上起不來了,另外兩個過來找場子。高個子和他近身搏鬥,一拳揮過去,他輕巧避開,一腳踢在對方的腰部。等他痛得彎腰,按住他的後頸向前一帶,一掌劈出,打在他的脖頸處。

力道拿捏地正好,高個子軟軟倒下去。他沒回頭,接着一腿掃出,幹淨利落的一個後旋踢把麻子臉的撂倒。

整個打鬥過程不過十幾秒鐘,後來阮沅芷還大發善心叫了救護車。薛遠巡邏經過這裏,進來問發生了什麽事,看到白小樓,還愣了一下。

“才剛剛出來,你又鬧事?”他皺了皺眉。

白小樓沒說話。

薛遠指一指那三個被擡上擔架的,語氣嚴厲,“到底怎麽回事?”

要拿手铐了,阮沅芷攔住他,“誤會。”

她将事情的始末和他說了,薛遠沉默了好一會兒。這位年輕的巡警臉色不好看,沅芷笑着陪他走到店門外,“說起來,還得恭喜你高升呢。”

“就是換了個地方。”

“這是個好差事,前途無量。”

她三言兩語說得他高興起來,眉梢透出喜悅,嘴裏說,“哪裏。”

“咱們可說好了,薛警官,以後可得罩着我點。”

他都臉紅了,餘光裏偷看她——這個女人真的很漂亮,最美的是兩彎柳葉細眉,吊着眼梢,烏黑的眼睛熠熠生輝,頗具神采。看不出年紀,像二十,也像三十。

這事兒阮沅芷沒放心上,那個禮拜她所有的精力都在那幾分投标書上,花了兩天時間對比出最好的。

這次的工程在紅新路,上個世紀的老公寓拆遷,改建新的商業大廈。和承包的工頭已經簽過合同,一切緊鑼密鼓地進行中。

策劃下去,施工開始,已經是三天後。

這天她和趙婉一起去工地上看進程,工頭聽到消息趕過來,“什麽風把您給吹來?”

“不歡迎?”

“哪裏話,巴望着您來指導一二,現在是得償所願。”态度殷勤,又說,“休息室備好茶了。”

阮沅芷說,“我就看看。”

之後和他談了會兒興建進度,再次确定薪酬和休假的問題,稍加安撫。大多在預算中,工頭眼下卻有件棘手的事。

“人手不夠?”沅芷說。

工頭說,“是啊,兩天前請了一個小夥子,挺好的,幹活賣力,又和大力小趙他們起了沖突。”

原來工頭都是找同鄉的工人搭夥承包工程,一來知根知底,比外地人可靠,二來也減少些不必要的糾紛。這次萬不得已,不然不叫外人。

阮沅芷和他穿過堆着水泥包的露天廣場,下樓梯,一直走到施工的最底層。在地下,比上面陰涼。

工頭指給她看,在東面角落的位置,“靠着水泥柱的那個。”

沅芷看過去,遠遠的,白小樓低頭吃一份盒飯。那天見他,還那樣幹幹淨淨,眉清目秀,現在白色的t-shirt上沾滿了水泥和塵土,烏黑的頭發,蒙上塵垢,看上去灰撲撲的。

他正巧也擡起頭,和她的目光正對上。

他停住,就那樣看着她,嘴裏還有吃了一半的菜。

阮沅芷當時就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她也看到和他一個組工作的人,一高一矮,還有一個麻子,不就是幾天前訛她錢的那三個?真趕着巧了。

她和工頭說幾句話,工頭過去和白小樓說了。他隔着幾米遠看她,她大大方方讓他看着,掏煙、點上,吸一口。

白小樓跟着工頭走到她面前。

“不樂意啊?”沅芷說。

“沒有。”

沅芷靠近一點,“最好沒有。”

“……”

他們在西面的休息室坐下,工頭親自看茶。阮沅芷端起來,工頭谄笑,“二十年的普洱,這可是能喝的古董。”

“破費了。”她喝一口,味道苦澀。

工頭看她的架勢,識趣地告退出去。

阮沅芷品一口,擱桌上,卻見他動都不動,“怎麽不試試?你老大說是‘能喝進肚子裏的古董’。”

“他不是我老大。”

沅芷看他過于平淡的表情,有意說,“只有混道上的才有老大。”

“……”

“不走這條路的,不明白。”她喝一口茶,站起來,推那茶杯到桌子裏面,“二十年的?我看是加了苦瓜吧?”

他嘴角一牽,約莫是笑了一下。

走出休息室,外面已是落日西陲。

夕陽無限美,只是近黃昏。沅芷心有同焉,回頭對他說,“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白小樓站在路口,“再見。”

“再見。”

她看着他往回走,快離開了,又叫住他。

“還有事嗎?”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把折疊好的手帕給他,“擦擦臉吧。”

“……”

那天之後,工頭對白小樓的态度明顯大轉。一樣的工錢,別人拉十車,他分到八車,有時只要五六車。飯盒裏除了青菜和土豆,還有豬肉和雞蛋。

這天吃飯,同組的小李照例過來蹭他的菜,打開一看,“牛肉?”

白小樓看一眼,并無太多詫異,“你吃吧。”

小李倒有些不好意思。

有人對工頭起哄,為首的就是和白小樓有過節的那三人,“同樣幹活的,怎麽就差這麽多?”

“吵什麽吵,有意見的別幹了!”工頭說。

有人忿忿不平,有人認命。

小趙往回走時和大力咬舌根,“小白臉還有這好處。”

“羨慕啊,你下輩子也投個好胎呗。”

“我就是長成那樣也幹不成那事,那女的喜歡他什麽呀?”

“這個好說……”

他們聲音不小,言語不乏粗聲穢語。小李聽了替他不值,“他們這樣說你,你不生氣啊?”小樓說生氣什麽?吃完飯繼續上推車。

走幾步,他停下來。

樓梯口的位置站着一個人,高挽着頭發,穿火紅色的吊肩收腰裙。

“工作順利嗎?”阮沅芷問他。

此處和工作的地方離得遠,只有他們兩個人。這樣安靜昏暗的地下,白小樓的眼睛漆黑無底,安靜澄澈。

阮沅芷想起那天他的笑,那麽短,稍縱即逝。

就像她小時候逢年過節在老家看過的焰火一樣,美麗,只有剎那的一瞬。

小樓說,“這裏那麽多工人,阮經理也一一慰問嗎?”

“……你幫過我。”

“哦?我幫過你。”他約莫是笑了,眉稍微彎,卻沒看她。

“對,就是這樣。”她說。

他們之間沒有話了。

阮沅芷往回走的時候,越走越快。第一反應是她的出發點是一片好心,但是,這樣越來越快的節奏中,她也審度自己,真只是幫與回幫的關系?

心裏隐匿的,還未發現的初衷,就這麽被這個年輕人隐晦地點破。

驟然醒悟,然後是冷汗,從背脊一層一層爬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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