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關于後續
他們端坐在一片郁郁蔥蔥中,面前是蒙着白床單的苯猜。
也許是因為苯猜體內的邪氣過于濃郁,這間特級病房的情形比之外面還要糟糕。如果說他們在走廊上還能勉強看到一點兒綠葉掩映下的地板牆壁,那麽這裏就純粹是原始森林的境界了。綠意蔥茏,蔥茏綠意……宛若回到兩萬年前。
在一片靜谧的兩萬年前,兩個人只能對着苯猜的屍體發呆。喔不,也不全是是發呆,他們還在急促的小口喘息(鑒于此處的氣味,用嘴呼吸是上策),竭力平複十五分鐘前那場無望的撲救給他們帶來的疲累。不過這并沒有什麽卵用,當他們的眼睛掃過這一片毫無變化的褐綠色時,兩人仍舊能回想起那一度被孢子與斷枝殘葉支配的恐懼。
他們更喘不過氣了。
良久,林簡開口了,他仍覺得胸口一陣陣的發悶:“你覺得外面怎麽樣啦?”
“不好說,”蕭振衣語氣平板呆滞:“不過我聽說褐藻已經蔓延到頂層了,就連總裁辦……”
他忽然住了嘴,然後打了個哆嗦。
林簡知道他在哆嗦什麽,因為他自己也剛想到同樣的東西……就在一個半小時前,接到急電的蘇洛蘇總裁終于出現在了蘇氏門口,西裝革履,風度翩翩,旁邊是他的助理,職業裝精英範的劉米思小姐。雖然都帶着防毒面罩,他們的風姿依然是那樣的一絲不茍,那樣的卓然獨立。他們對着守在門口的三人點頭致意,徐步邁入門內……
林簡想不下去了,他決心岔開話題。
“你說蘇洛把夏薇叫去幹——”
嘎吱。
某個不祥的、令人牙酸的聲音聲音又一次響起了。他們麻木不仁的擡起頭,不出所料的看到了天花板上愈發搖搖欲墜的幾塊金屬板。
轉移話題失敗了,林簡只能痛苦地回到現實。
“空調系統肯定是全毀了。”蕭振衣喃喃自語,聲音裏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神經兮兮:“據說這一層的病房也算個盡數報銷,很多珍貴的醫療器械也……”
林簡覺得自己快要無法呼吸了,他從喉嚨裏哽咽了一聲。蕭振衣沒有理他,他依然在恍惚的自說自話。
“……下水道系統也完了。什麽地下實驗室更是不用指望。不過還好密封性做得好,聽說只在外面的綠地發現了一點痕跡,大不了就說是引進了新物種。最大的麻煩,是這棟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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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動着圓滾滾的頭盔,哀悼般的目光掃視過層層綠葉下的牆壁窗戶。
林簡咽了口唾沫,“這棟大樓又怎麽啦?”
他聲音顫抖。
蕭振衣回過頭來,就是隔着頭盔林簡也能感受到他那愁苦的目光。
“已經被腌入味了。”他語氣幽幽,“除了做垃圾填埋場之外沒人會接手了。可市中心怎麽能有個垃圾填埋場呢?這麽一棟臭氣熏天的大樓總不能長長久久的杵在商業區,更別說它已經被褐藻給毀了個七七八八……”
接下來的話蕭振衣再也沒說,他似乎也說不出什麽話了。當然,想想一棟大樓的價格(幾十個億),再想想拆毀一棟大樓的花費(十幾個億),林簡也覺得自己喉嚨發疼言語不能。不過他還要垂死掙紮,盡管有一點無恥。
“不是說可以用苯猜的財産來賠償麽……其餘的也可以沒收靈修會的財産吧。”
蕭振衣沒有譴責他的無恥推诿,他只是緩緩的轉動眼珠,語氣與眼神一樣的虛無缥缈:“苯猜的財産将用于L市所有居民的賠償與相關重建,蘇氏分到的可能只能夠修個廁所,更何況……”
他頓了一頓,語氣木然:“把天通苑的生化毒氣事件栽到苯猜頭上還勉強可以解釋,這些褐藻總不能再昧着良心了。苯猜的邪術再厲害,也不可能跨物種搞出這一堆東西……”
……說的真有道理,我只能選擇死亡了。
選擇死亡的林簡與蕭振衣唯有木然而坐,對着一張白床單哀悼他們可悲的穿越人生,當林簡第十三次統計完他那點可憐的財産時,緊閉了大半個小時的病房門終于打開,蘇洛大步邁進門來。
他還是剛下車時那參加會議的正式裝扮,配着一張銀光閃閃的面具頗有些滑稽,當然,蘇總本人的精英氣質有效的壓制了滑稽感。他端然關上門,轉頭四處打量。
他呆住了。
盡管已經見識過門廳裏的盛狀,但蘇總似乎還是沒預料到褐藻真正的力量,當猝不及防的闖入這一片陰沉沉的黑暗森林時,他僵住了身子。
一秒鐘後,蘇洛轉過頭來盯着兩人。隔着面具誰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的口氣波瀾不驚,好像他們仍然是坐在窗明幾淨的特級病房。他開門見山:“病人狀況已經穩定下來,除了一些輕微的擦傷和淤血外并無大恙。但到目前為止他們胸膛上的紅色文字仍然沒有消退,醫院已經嘗試了各種手段。”
還好,蘇總并沒有提什麽賠償之類的俗事。林簡大松了口氣:“這也要看苯猜用的是什麽施法材料,一般來說奪舍之術不會留下什麽痕跡的……”
“‘不會留下什麽痕跡’,”蘇洛重複,“也就是說,這些紅痕不是所謂‘奪舍’的後遺症,那麽,它們會有其他的影響嗎?如何去除?”
兩人面面相觑。
“不清楚。”
“真的不清楚?”蘇洛刨根問底。
這次兩人看出不對了:“蘇總……怎麽這麽關心這個?”
蘇洛沉默了一回,緩緩開口。
“這些紅字,似乎已經……變異了。”
兩人目瞪口呆。
“變異?”蕭振衣喃喃道,“聽起來好像這紅字是什麽生物一樣……
二十分鐘後,他們終于見識到了“變異”的紅字——那是在專門騰出來的,唯一還算完好與寬敞的會議室裏,他們面對着一字排開的幾十張病床。不知是出于什麽原因,床上的病人全被白床單蒙了個結結實實,驟然望去宛如太平間。
醫護人員們都帶着防毒面罩,看不清表情,但卻都離病床遠遠地,如避蛇蠍。
蘇洛領着他們走到病床前。他深深吸氣,然後揭開了床單。
那一瞬間沒什麽異常,不過就是一具蒼白的軀體和胸膛上的猙獰紅字而已,但很快林簡就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點花:紅字怎麽變了個樣?
然後他反應過來,是這些紅字在緩緩蠕動!
蒼白幹枯的胸膛上是扭動掙紮的殷紅筆畫,宛如活動的粗大血管——這對比鮮明的場景實在是有些惡心。林簡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他咽了口唾沫——
“嗯啊……”
林簡呆住了。
——他一定是瘋了,或者就是耳鳴,否則他怎麽會聽見一聲嬌媚的,充滿情欲的,只有在A片才能欣賞到的……呻吟?
“嗯啊……”
林簡吱吱嘎嘎的轉過脖子,盯住了病床上蒼白的胸膛。
“啊,呼……”
紅字緩緩游動,病床上的病人的嘴唇微微開阖。
他聽到了節操響亮清脆的嘎吱聲,仿佛它已不堪重負。
“怎麽回事?”他的嘴唇在哆嗦。
蘇洛開口了,他的聲音有點不自然:“五十分鐘前我們開始急救……一開始一切正常,忽然之間就——後來發現,這種東西似乎是見光才發作。”
似乎是為他的話做注解,那紅字不失時機的浪叫了一聲。
林簡顫巍巍的轉過頭來,正看到蕭振衣站在原地搖搖欲墜。他的目光慢慢掃過那些三五成群的醫生,看着他們蹭蹭蹭的往後縮。他收回目光,簡直覺得喉頭一甜。
然而命運的打擊從來接二連三,蘇洛輕輕咳嗽。
“還不止如此……由于L市的網絡已經癱瘓,我們無法密切關注外界……所以有些消息有點遲緩。不久之前,有蘇氏的外地員工發來了一個消息,我們設法核實了……”
他掏出了一個小巧玲珑的遙控器,輕輕一按。
哔的一聲輕響,會議室裏的全息投影儀開始運轉。一團彩光閃現在房間正中,随後彩光舒展,顯現出了圖像。
這似乎是某個綜藝節目的高潮部分,一個面目英俊的,似乎是近年才崛起的男星坐在主持人周圍,笑容滿面的和主持人插科打诨。這男星很有些機智,幾個小段子小梗都講得生動活潑,把舞臺的氣氛一次次推向了狂熱。觀衆和主持人笑成了一團。
主持人笑夠了,她誇張的揉了揉肚子直起身,拿起了一疊紙。
“Andy,接下來我們就要進入下一環節了喔,這些是你的‘黑粉’們給你的留言,你敢不敢當衆讀一讀呢?”
男星andy笑了:“當公衆人物的自然要有一顆大心髒,所以我說你們都——”
他不說話了,他的臉好像有點紅,裸露的肋骨處好像在起伏。
“你們都什麽啊Andy?你編排我我可不幹的喔。”
還是不說話。
“哎呀Andy你是不是忘詞啦?我就說你別這麽嗨嘛!”
主持人調笑着伸手攬住男星的肩膀:“忘詞了你也不用害羞,這裏都是親媽粉——”
“啊——嗯,嗯……”
“……Andy?”
“唔,我,唔——嗯……”
或許是全息設備的質量太好了,那兩聲呻吟簡直就是近在耳前,格外的麻癢入骨,充滿情欲。
林簡開始感謝防毒面罩了。
蘇洛關掉了投影,他轉過身來,語氣冷淡。
“這只是一段。實際情況可能更加惡劣。當然,還有一些私下隐藏的……”
頓了一頓,他補充:“專案組已經判定靈修會為邪教組織,目前的意見是天通苑集會只是靈修會的一小部分,從目前的情況看……”
蕭振衣與林簡面面相觑。
蘇洛再沒有說話,他的目光掃過兩人,一寸一寸。
“兩位還有辦法麽?”
他的聲音低沉悅耳。
誰也說不出話來,兩個人都只能沉默。
半晌後,蕭振衣猛地閉上了眼睛,他的聲音裏有一種破釜沉舟的悲壯。
“這應該是雙修邪法的一種。”他幹巴巴的說,“破解很容易,念天寧咒,以針刺會陰,再用涼水一桶即可。”
“喔?”蘇洛口氣裏有些疑問。
——既然只要涼水一桶,你支支吾吾個什麽?
支支吾吾當然是要有支支吾吾的原因。蕭振衣喉結滾了幾滾,艱難開口:“這種雙修法,取子母五毒蟲,以春藥焙制子蟲,取青蚨蟲兩個混入粉末,用時塗抹于皮膚上。施法者服下母蟲,則自然能夠操縱子蟲的欲、望。青蚨蟲遙相感應,就算與施法者遙隔萬裏,法術也能奏效。現在施法者已死,母蟲随之死亡,母蟲氣息散播流蕩,才勾起了子蟲的反應……這些毒蟲性子猛烈,平日裏又隐忍不發,要完全革除毒性,非得等,非得等……”
“非得等患者情、欲空前高漲,毒蟲被盡數挑撥之時不可。”林簡面無表情的接下半句。
蘇洛啞然。
情欲高漲之時……說得含蓄,真正是怎麽一回事誰不知道?
男的還好說,這女的,這異性,這心理建設……
“沒其他的辦法?”他緩緩道。
兩人齊齊搖頭。
“那個什麽天寧咒……”
“只有我會念。”林簡從牙齒縫裏蹦出聲音來,“如果有人要重頭學起,起碼也要半個月。”
“同樣。”蕭振衣低聲附和,“那個什麽‘針刺會陰’,所選的方位得用蓍蔔。這也只有我會……”
蘇洛說不出話了。兩個人低着頭,不大敢和他對視。
一分鐘。
兩分鐘。
三分鐘。
蘇洛又開口了,他的語氣很慢。
“現代醫學也未必就是這麽無能,這種……奇疾也并不傷及性命。既然兩位已經說了原理,不妨就讓蘇氏試一試,如果實在沒辦法,你們再……”
“不。”
林簡打斷了他的話。
“我們都給蘇氏添了很多麻煩(蕭振衣望了他一眼,意思很清楚——只是麻煩?)……如果這病症治不好,對蘇氏的聲譽也是有影響的。畢竟——畢竟不過是——”
不過是節操而已。
林簡咽下了後半句,他轉身盯着蕭振衣——真可惜,隔着面罩沒法給暗示。
“蘇氏幫了我們解決了這麽多麻煩(擦了這麽多屁股),這一次治病也需要蘇氏的幫助……當然,這種病症不僅僅是這幾十個病人,苯猜所坑害的絕對還有很多很多。依照靈修會的标準,這些受害者想必都——都能夠……”
“……都能夠承受高額的治療費。”
蕭振衣終于領會了他的暗示。
#我是怎麽坑了老板幾十個億的#
#在坑了老板幾十個億後,我是怎麽幫公司找到了贏利點#
#像我這種員工,真是打着燈籠都難找#
【當然,真相是:#論敗家的老板娘#】
作者有話要說:
青蚨蟲的傳說來自白虎通義,傳說若将青蚨母子分離,則無論相隔千裏萬裏,子蟲總能找到母蟲。如果以子蟲母蟲的血分別塗抹銅錢,則子錢會自動飛向母錢。所以古代很多銀號錢莊的名字裏有個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