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設計

安遠先生今天挺奇怪。

這是他的私人秘書,敬業的羅伊斯的結論。

從上午一進門開始,安遠先生就處于一種詭異的焦慮狀态,他在辦公室裏倒背着手兜圈,嘀嘀咕咕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名詞,模模糊糊的聽起來好像是什麽“概率”、“巧合”,簡直是讓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當然,僅僅只是轉圈和念叨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畢竟,我們的秘書,身經百戰的羅伊斯先生,已經是接連服務過整整三位“設計大師”了,他太清楚這些藝術家們的怪癖了(事實上,他倒是私底下以為安遠的怪癖最為特殊,因為他實在太像一個正常人了——除了不通人情世故以外)。念念有詞的轉圈算什麽呢?念叨一些明顯不屬于設計範疇的名詞又算什麽呢?畢竟,他上一位服務對象為了設計出人與自然的風格還專門上過《荒野求生》呢——只是沒成功活下來罷了。

不過,在整整轉悠了三十分鐘後,安遠終于停下了腳步。他轉過頭來,讓羅伊斯去找一些資料。

“什麽資料呢?先生?”

“有關極簡主義設計的,特別是——特別是最近設計的作品……”

羅伊斯是個好秘書,他兢兢業業的收集一切客戶的資料,甚至在合同結束後也會保持關注。這一點現在能發揮作用了——他很快就找到了整整兩個盒子的相關文件。

顯然,這些資料并不能讓安遠滿意,他只是翻了幾頁就不耐煩的丢下了箱子。

“我需要的不是這些。”安遠的聲音很生硬,“我想知道這些企業——就是我們的客戶——最近有沒有遭遇什麽——什麽不測,或者不好的消息。”

原來如此! 羅伊笑了。

“您不必擔心這一點,先生。”他的口氣很愉快(當然,帶着一種難以察覺的安撫),“我們的設計都是經過專家評估的,沒有任何的安全上的風險。就算那些企業真的遇到了什麽麻煩,那也絕不是我們的問題。”

安遠一點也沒被他的話安慰到,相反,他一直在喃喃自語:“真的遇到了什麽麻煩?”

他猛地擡起頭來,盯着羅伊斯。

“那麽,我們的客戶到底是不是遇到了什麽?”

“啊。”安遠松快的笑了——雖然這件事與業務無關,但他仍然樂于展現一下自己的超凡記憶力:“其實說來也奇怪,最近這幾個月,中大型企業好像普遍都流年不利。出事的出事,生病的生病,還有好幾家惹上了政府,說起來也确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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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遠直接打斷了他。

“他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倒黴的?”

“這我也不清楚,總有個漸漸地趨勢嘛。不過聽說近幾個月他們發生事故的概率突然飙升了好多,特別不正常,以至于政府方面都警告他們要提高防範意識——當然,先生您放心,我們工作室的安全意識、安全教育一向是做得很好的。”

說最後幾句時,羅伊斯下意識的加重了口氣——他暗地裏覺得自己已經明白老板的意圖了,應該是借着客戶事故率上升的由頭來整治一下工作室的安全問題吧?接下來應該就是安全方面的訓話了?嗯,得想想怎麽應對——可以找個權威的第三方機構做個安全評估什麽的……

出乎意料的,安遠絲毫沒對他的這番保證做出反應,他只是呆若木雞的坐在椅子上,兩眼無神的盯着前方。

好一會後,他好像突然驚醒了。安遠嗖的一聲站起來,朝着羅伊斯大聲叫嚷。

“前幾個星期是不是有個皇家設計學院的教授來讨論過極簡主義設計?”

“呃,是……”

安遠先生好像有點搖搖欲墜了。

“他是不是說皇太子的書房,還有後花園要——要裝修了?”

“是,不過……”

怎麽搖搖欲墜得更厲害啦?

“馬上給皇家接待辦公室撥個通訊!最好直接打給太子的私人秘書!”

安遠空前的提高了嗓門,聲色俱厲的下達了指示。然而,羅伊斯沒有動彈,他臉上很猶豫。

“怎麽了?快去!”

羅伊斯遲疑的開口了。

“先生。”他吞吞吐吐的說,“昨天半夜的時候皇太子殿下摔斷了腿,現在皇室已經亂成一團了。如果不是什麽急事,還是等幾天再打吧……”

安遠栽倒在了椅子上。

——————————

當安遠帶着人沖進來的時候,林簡正在啃鴨脖。

鴨脖,五塊兩個,香辣可口,休閑必備。最适合百無聊賴的工作閑暇了。

只是不太适合裝逼。

當然,林簡也并沒蠢到當着客戶啃鴨脖的地步。事實上,當AI的機器女聲叫出安大設計師的名諱時,林簡已經打開抽屜收好了鴨脖,正準備加緊努力啃完嘴上這一個——他很清楚,大門離辦公室足足有七分鐘的路程,夠他收拾殘局吃幹抹淨了。

然後,三分鐘。

砰的一聲巨響,虛掩的房門訇然中開,收力不及的安遠幾乎是手舞足蹈的撞進門來,吱呀聲後一個頭發半百的老頭也跟着栽了進來,兩人在光滑的地板上摩擦摩擦,一路殺到了林簡桌前,又是好一聲哐當。

林簡:……

盯着面前的糾糾纏纏的半百老頭邋遢大叔,他緩緩咽下最後一口鴨脖。

“兩位……這是在幹什麽呀?”

安遠費力的伸手攥住桌腿,用力爬到了椅子上。他抹了一把汗,轉身拉起了還在哎喲哎喲的老頭。

“這位是皇家設計學院的教授,陸洋老先生。”他幹巴巴的介紹,“這位是蘇氏集團的高級顧問,林簡先生。”

林簡猶豫了半晌,終于記起了他是用哪只手吃的鴨脖。他微微一笑,把另一只手伸了出來。

“陸教授您好。”

還在大口喘氣的陸教授有氣無力的握了握他的手,沾了林簡一手的汗。

林簡忍住那種濕噠噠的詭異感覺,不動聲色的把手擱在了桌旁的紙巾上。他竭力擠出笑容。

“不知陸教授和安先生這樣急匆匆前來,又有何貴幹呢?”

“啊——啊,是這樣的。我前幾天不是才來拜訪過林先生麽,我覺得林先生的意見真的是非常非常寶貴。我專門跟陸教授提了一下,他也非常非常的佩服。所以我們就——就想來請教請教……”

佩服?喂,如果不是用穿堂煞吓唬住了你你會佩服?再說了,旁邊那位陸教授的表情也不像”非常佩服“吶?您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本事倒是一流!

林簡簡直要翻白眼了。

“安先生實在是過譽了。我也就是個設計行當的門外漢,哪裏能有什麽高見?這都是安先生自己虛心求教,舉一反三……”

顯然,安遠這一次是一點也不滿意他的恭維的——這位設計師的臉色好像變得很難看了。他深深吸氣,然後又吐了一口氣出來。

“我就直說了吧,林先生。我昨天回去查了查,發現——發現,凡是采用了極簡主義設計——也就是——呃,門對着窗的,都出了一些小問題。這些問題确實很難用巧合解釋。我們就想——再請教請教你。”

這次倒是有些客氣了。林簡倒是有點驚奇——看來這位搞出的穿堂煞惹了不小的麻煩。

不過,穿堂煞解決起來挺簡單的。

“安先生也不必着急。你的設計也不過就是倒黴遇到了而已。其實也沒什麽麻煩的,在門和窗之間加個屏風即可。”

出人意料的,聽到了解決方法的安遠仍然毫無反應。相反,他的臉色更加苦逼了。在好幾分鐘內,他鼓起了眼睛,好像突然之間失去了語言能力。

終于,他艱難的開了口,聽起來簡直像是在向外吐釘子。

“那——那麽。您能不能再看看其他的……”

他再也說不出話來了。一旁頭發花白的陸洋教授似乎還有些猶豫,他看了一眼安遠才翻出一個小小的金屬筆,輕輕摁開。

哔的一聲輕響後,一個立體的、活靈活現的等比例縮小的3D模型浮現在地板的表面,筆端的微光中可以看見樹木蔥郁溪水淙淙,正是一個花園的模型。

安遠站起身來,朝3D模型做了個“請”的手勢。

林簡頗有點不明所以的起身,更為不明所以的踱到3D模型旁,他覺得自己還是先謙虛一番比較好。

“我實在也不是謙虛,我對設計這方面确實是一竅不通,兩位還是另請高明——”

在看清了模型後,林簡噎住了。

“您——您,請問這花園是幹什麽用的?”

安遠沒答話,他瞅了一眼陸洋。面帶懷疑一言不發的陸教授終于反映了過來,他清了清喉嚨。

“也不是什麽大的用途,就是日常消閑啊,娛樂啊,放松放松心情……”

林簡指了指3D模型的入口: “放松心情……幹嘛要在花園入口放一個假山啊?”

陸洋精神一振:“這是極簡主義與結構主義設計結合的精髓,利用假山來創造空間的神秘感!沒有了假山,一進門口花園一覽無餘,哪裏還有什麽趣味?”

好吧,開門見山也沒什麽問題。可是——

“那……為什麽還要在假山半腰來一條溪水啊?”

這一次陸洋好像聽出了什麽不對勁了,他皺着眉頭盯住假山,好半天才說話。

“這個嘛,是我學生的提議,他也對——啊——對林先生的這些學問比較感興趣。他認識一個姓蕭的年輕人,好像也懂一點這個。那個姓蕭的年輕人就告訴我學生,說水能聚氣,在設計的時候最好添一條水路。我的學生試過之後感覺很不錯,才推薦給了我。”

林簡只覺一口熱血湧上喉頭。

蕭!振!衣!風水最忌諱的就是道聽途說的書呆子了你還到處瞎比比!

“水能聚氣”當然是對的,在住宅旁加一條水路也确實有調節氣運的功效。可千不該萬不該,你加一座假山幹什麽?這格局一下子就成了山窮水盡——當然,如果把水繞過假山,這還能算是個“柳暗花明又一村”,閣下卻偏偏要鑿山通水……

思來想去,他只能悠悠的問一句了。

“這花園……已經建好了麽?”

“已經建好了。”安遠直接搶了陸教授的話頭,他的語速如此之快,以至于都結巴了:“有有——有什麽不對麽?”

不對?“山窮水盡”當然不對了!不過……

“這個我不太有把握。住宅布局當然會有一定的影響,但也要因人而異。如果花園的主人氣運旺盛,也不一定就有什麽大麻煩。”

安遠與陸教授對視了一眼,簡直配合默契。兩秒鐘後,他們齊刷刷轉過頭來。

“如果——我們只是說如果——如果這花園的主人位高權重,身份高貴,又是年輕體壯呢?”

位高權重?身份高貴?年輕體壯?

難不成是個官二代?

林簡咳嗽了一聲,決定加個保險,不要把話說死:“這個嘛……其實呢,風水布局這種種神秘學說,也不就是一定會發揮效用,終究只是個因勢利導而已。所謂善泳者溺于水,只要住宅的主人小心謹慎,估計也不會出太大的簍子。”

安遠與陸洋再次對視,随後又直刷刷盯住林簡: “那如果……不小心謹慎呢?”

“呃——不小心謹慎嘛,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林簡被兩道灼熱的、閃亮的目光逼得渾身不自在,他覺得還是把問題說得輕一點比較好:“最多嘛,也可能就是踩着被水浸濕的石頭從假山上摔下來,把腿摔斷什麽的……”

……

室內一片靜寂。兩個人目瞪口呆的盯着他。

林簡渾身都在發麻,他不由自主的放低了聲音。

“我也就是胡亂一說——兩位——兩位也不必就……”

他說不下去了:陸洋的目光實在太可怕了。

一分鐘過去了,陸洋盯着他。

兩分鐘過去了,陸洋閉上了眼睛。

三分鐘過去了,陸洋張開了眼。

“林先生,您願意到皇宮來一趟嗎?”

蛤?!

作者有話要說: 裝逼之旅開啓ing。

關于風水嘛,也不用太在意。紀曉岚就記載過,說湯文正公(文正是清朝文臣最高的谥號,說明此人剛正不阿,勇于國事)曾居住于一間著名的兇宅中,三年內毫發無傷。紀曉岚就解釋,說《正氣歌》裏文天祥以一正氣而敵七邪氣,猶可以勝之,現在湯文正公不過是敵一地氣而已,哪裏有不大獲全勝的道理?邪不勝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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