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秦皇宮已經寂靜了很久,盡管朝野上下仍然沉浸在一年前秦軍鐵騎踏破六國一統天下的餘溫中。
說起他們的皇帝陛下,偉大的大秦之主朝臣們有一肚子的馬屁想拍!
雖然皇帝陛下并不耐煩給他們一個高貴的眼神……
嬴政如今已是不惑之年,剛過完四十歲生辰不久,後宮皇子公主多達二十多位,皇長子扶蘇如今二十有餘,小公子胡亥剛滿十年,正是淘氣的年紀。
往常若是後宮有皇子公主誕生例行通報皇帝一聲便是,皇帝陛下心無情愛更無小崽子,最不耐這些磨磨唧唧的事。
每回後宮傳來好消息,到了秦皇就跟朝臣例行彙報公務似的,沒有多大反應,便是連後妃們的賞賜也一應由總管趙高例行操辦。
如此說來,這位被朝臣們吹上天的君主陛下除了在皇兒們誕生前出力了那麽一回,餘他的大約是在奉常寺上折子給新生的皇子公主論排行上宗廟玉牒時,戳了下他尊貴的印章,以及提筆懶懶賜下皇子公主們的名字。
吝啬得……不像個父親、丈夫。
但,今次不同。
憐夫人……
是個叫宮人們提起都一言難盡的人。
小黃門在門外躊躇已久,不知要不要通報。
趙高剛好出來瞧見了那小太監鬼鬼祟祟地在陛下寝宮外來回轉悠,轉得他眼疼,便喊他過來,“你何事鬼祟?”
小黃門跟見了救星似的,抹了抹額間的汗着急慌忙說:“高總管,您總算出現了,憐夫人快生了!”
“現在離景宮正忙得團團轉,奴婢們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趙高一驚,忙問:“禦醫呢?”
小太監說:“禦醫正趕過去了,不過憐夫人情況恐怕不太好。”
“您也知道憐夫人身體不好,先前又是……所以一直沒能養回來。”
趙高低垂着眉眼,眼裏閃過一絲輕佻的憐憫,是了,不過是個小奴才爬床的,沒那高貴的身子享這福氣。
他正了眼兒說:“到底是位夫人,本總管這就去通禀陛下,你且等着。”
小太監忙說好,心說趙總管果真心善負責,這燙手山芋總算有了出口。
龍紋紗幔後傳來男人低沉磁性的聲音,“你且看着辦。”
淡淡的漫不經心,如此趙高心裏便有了數。
陛下果真不在意憐夫人,興許連夫人姓甚名誰都忘了,這樣的人物在陛下心裏不值一提,能讓她沾了陛下一回身,也算她天大的造化。
趙高去而複返,小太監仍舊在原地等着,站在臺階下,兩旁是威風鼎鼎的帶刀侍衛,他連邁上臺階都不敢,低垂着小腦袋,雙手交握老實巴交在原地等着。
直到聽見頭頂上趙總管的聲音,方才期待擡頭,問:“趙總管,皇上怎麽說?”
趙高淡淡一笑,“皇上說按規矩辦便是。”
“憐夫人雖……卻也是正兒八經的夫人,你且回去告訴禦醫,叫他們盡力,等産下龍子再來禀報。”
小太監驚喜地亮了亮眸,提高了音量:“奴婢知道,奴婢這就去做!”
說完向趙高服了服身子,連禮儀都顧不得了,轉身便跑遠了。
趙高冷眼瞅着,眼中波瀾不驚,空蕩蕩的,讓人看不清他在想什麽。
還沒等趙高回去,剛上了臺階,小太監去而複返,這回身後又跟了個小太監,兩人雙眼通紅,驚急不已,“不好了不好了,趙總管,憐夫人難産了!”
倘若憐夫人平安生下陛下的龍子,日後且不說有沒有陛下的寵愛,便是沒有也足夠因皇子而受用後半生,但誰叫她沒這福氣呢。
古往今來,婦人難産十有八九救不回來,尤其是--血崩!
趙高聽得眼皮子一跳,心想陛下今早似乎心情不太好?
離景宮離着陛下寝宮不說十萬八千裏遠,也有個好許路程,那是皇宮裏最偏僻的宮殿,這小太監跑過來通報距離憐夫人血崩難纏估摸着大半個時辰有了,若真挺不住,這會兒只怕人都沒了。
趙高問:“你過來時,禦醫如何說法?”
小太監快哭了,憐夫人和小皇子要有個三長兩短,哪怕陛下不重視,他們這些伺候的下人只怕也難逃責罰。
“禦醫說情況驚險,憐夫人身體底子弱,氣血兩虧,又是血崩撐不過兩個時辰。”
趙高不耐:“沒問你這個,皇子如何?”
還能如何?憐夫人身體差沒力氣,他來前禦醫說小皇子還在裏頭出不來呢,只怕一屍兩命。
趙高忙回了宮殿,憐夫人他不放在眼裏,但陛下的孩子卻是金貴的。
趙高隔着屏風跪在外面,“陛下,憐夫人難産,禦醫說情況驚險難料。”
男人終是下了塌,趙高低垂着頭,看見陛下赤着足踏在地毯上,忙爬過去遞了軟靴,“陛下當心着涼。”
秦皇就着他的手穿上黑色龍紋靴,兀自理了理領子,宮女為其披上披風,他邊問:“憐夫人?”
趙高心下無奈,陛下果真把憐夫人忘記了。
“就是白家後人白憐,陛下賜憐夫人。”
如此一說,男人費勁想了下,似乎記憶中是有這麽個人。
昔日白家被奸臣所害滅了全族僅餘白憐一人,小姑娘喬裝改名進了宮當宮女,宮女當了好些年把身體熬垮了,又費盡心機爬了床想給滿門報仇,他念在白家老祖昔日有功的份上給她賜了夫人。
想起白老将軍,他微生恻隐之心,“去看看。”
趙高一驚,擡眸看了眼陛下,只來得及看見陛下高大寬闊的背影,連忙跟了上去。
這兩來一回的,廢了不少時間,等到了離景宮時隐約聽見膽小宮女哭泣的聲音,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聽見陛下駕到的聲音,更是吓得俯趴在地上顫抖不敢動。
禦醫走了出來,身旁跟着個矮胖敦實的老嬷嬷,老嬷嬷懷裏似乎抱着一團赤色。
禦醫跪倒在地,“回禀陛下,憐夫人血崩不止,已去了,臣在最後一刻不得已鬥膽征得憐夫人同意給她用了狼虎之藥催生,憐夫人拼了最後一口氣方才生出小公主。”
秦皇道:“公主?”
老嬷嬷抱了小襁褓上去,“陛下您看,這是小公主呢。”
摸不準陛下心思,老嬷嬷不敢多說,低頭瞅見小公主純淨白胖的小臉蛋時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
她心想,憐夫人果真不愧是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和器宇軒昂高大威武的陛下所生的小公主着實可愛喜人。
瞧瞧那白胖胖的小臉蛋,半點不似尋常人家剛出生的孩子那般皺巴巴紅通通的,不但如此,她五官也生得極好,瞧那小鼻子小嘴巴的,多讨人喜歡吶!
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麽,老嬷嬷打從第一眼看見小主子時,就心生親切憐愛之感,只恨不得好好抱在懷裏呵護。
她忍不住大逆不道地想,憐夫人如此不受陛下喜愛,瞧陛下聽見憐夫人去了的消息連個眉頭都不皺一下,想必是不重視了,若因憐夫人之故使得小公主也不受寵愛,她定要花了積蓄找找關系調到小公主身旁照顧她起居!
沒了生母的小公主真真是可憐極了!
要說嬴政在第一個孩子出生時也曾期待過,甚至想過要手把手帶着教導他,若能教出個小嬴政更好,那最是符合他的心意,若是女兒,只需好好養着,讓其生母細心教導,長大了尋個好人家不賴。
第一個孩子是個兒子,他取名扶蘇,既是順其生母之意,也有想讓兒子健康成長,像大樹一樣枝繁葉茂,日後繼承他的意志。
然……
想起扶蘇秦皇忍不住黑了臉,這個碎兒子,興許與他八字不合怎麽瞅怎麽不順眼,到底是缺了些血性,不似他!
後來孩子越來越多,他忙着征服天下擴大秦國版圖,壓根沒空搭理,又加之子女漸多,使得他僅有的一絲絲慈父心消耗殆盡。
盡管嬴政固執地認為他的慈父心腸是讓第一個碎兒子扶蘇給耗盡的!
他思慮不過轉眼間,垂眸看着嬷嬷懷裏的小團子,那團子只露了個頭,其餘皆嚴嚴實實包裹在襁褓裏。
男人蹙了眉,聲音疑似微有遲疑,“怎麽,這麽小?”
哪怕從未抱過孩子,也沒真正見過幾次他那些皇兒們剛出生的樣子,但比照着唯一見過的大兒子扶蘇,秦皇不滿道:“朕記得扶蘇剛出生時,比這只大了……”
他伸了大掌看了下,“應有兩個巴掌?”
趙高等人臉皮子抽了抽,“這只”是個什麽形容詞?
禦醫解釋道:“陛下,長公子是男娃,又是足月生産,身體自然康健,小公主的母親憐夫人身子弱,又非足月,能平安生下來已是萬幸!”
嬴政本是看兩眼便想走人,聽禦醫這些解釋也未放在心裏,既然孩子生了下來,自有宮人照顧,好好養大便是。
然而在走之際,不知出于何種緣故,他心頭跳了下下意識回頭看了眼,那矮胖嬷嬷懷裏的孩子似乎睜開了眼,正瞪着他?
瞪?
秦皇腳步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