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李斯挺沉得住氣的, 這回吃了這麽大的虧, 心性反倒沉澱了很多,蒙家收徒宴當天他沒派人過去, 也沒鬧,等孫子李要回了府才派人将他請來。
男孩挺直了腰, 目光平靜直視前方, 和那日受了委屈在皇帝書房時拘謹可憐的小模樣完全不同, 他似乎變了很多。
李斯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開,嘆了口氣開口:“為何拜蒙毅為師?”
“你可知咱們李家與蒙家的恩怨?”
李要搖頭,“除公主外, 師父對要最好。”
孩童何其簡單呢?誰對他好便認誰,所謂恩恩怨怨在他看來并不相幹, 那些大人眼裏的恩怨是非,不足為道。
李斯背着手走來, “你不把自己當李家人?”
男孩擡頭定定看着他, 眼神清澈平靜, “并非, 長輩雖待我不親, 但仍有生養之恩,待要日後長大必報之。”
他身形瘦弱, 目光堅定, 小小一只仿佛一吹就倒,李斯卻愣了好久,道:“也罷, 是祖父虧欠了你,今後還是安心住在府上吧。”
男孩走後,管家不解其意問了句:“老爺為何不管小少爺拜蒙毅為師?那蒙毅此舉定然是不安好心,若是唆使小少爺與咱府上為敵也很容易,畢竟少爺年幼,容易被養歪。”
李斯搖頭,那孩子心性堅韌,輕易不得動搖,不是聽風就是雨的人,更難得的是小小年紀便心胸寬闊大氣,他一生識人無數,也甚少見過這樣的孩子。
在小龍崽一天天的數日子中,代郡至鹹陽的官道一夥人數大約上萬的軍隊正押送着什麽入都,被士兵們牢牢護在中間的長長車隊裝滿了箱子,用麻布蓋着,高高隆起。
端看車隊行過,路上被壓過的痕跡深而重,有路上百姓瞧了,暗自猜測是不是押送糧草辎重的軍隊,可糧草不往外邊送,往鹹陽方向是怎麽回事?鹹陽不缺糧啊。
秦軍威名赫赫,繞是一路行來引人側目,猜測紛紛,也無人敢打車隊的主意,緊趕慢趕,約莫十日後到達鹹陽城外。
馬車上,青年正在發呆,身前桌案上的茶水早已冷透,他渾然不覺飲了一口,眉頭時而蹙起,時而含笑,不知在想些什麽。
“公子是如何得知那處藏有重寶?”
少年素來心性沉穩寡言淡漠,可想起那日所見所得也忍不住覺得心中震撼,哪怕現在那些個東西已然在全被他們搬走,正牢牢護在車隊中,也依然覺得有些回不過神來。
任誰毫無準備下突然見到傳說中可遇不可求的寶藏恐怕都會被驚住,唯獨他們公子只在第一照面愣了下,随後便淡定地指揮人将寶藏挖出帶走。
他們在代郡先是僞裝成商隊将寶藏運走,出了代郡地界,一衆士兵方才換上铠甲,一人一杆長槍聲勢赫赫,震得沿路劫匪連打劫的心都生不起來。
參與挖寶的統共就二十來號人,是扶蘇的心腹親衛,除此外,其餘負責押運的士兵都不知道自己保護的東西是什麽,那都是上官該考慮的事,他們當兵的只管護住物資護住長公子便可。
青年發呆了好久,聽見問話方才回神,嘴角帶起清淺的笑意:“小五,這件事埋在心裏,不必外提。”
自古財帛動人心,要是傳出去他從哪裏挖來寶藏,哪怕他是長公子,是父皇長子也難以脫身,朝堂上什麽牛馬鬼神都有,世家大族為了利益更甚之。
所以,除了父皇外,扶蘇不欲讓更多的人知曉此事,更不用提牽扯出小皇妹那般神奇的能力來。
若是被人知道,小皇妹會遭到怎樣的觊觎可想而知,即使有他和父皇護着,但若有個不當心呢?他絕不願意看到那種後果。
扶蘇做事素來齊全周到,發呆這會兒沒過多糾結皇妹神奇的種種,他将這事會引發的種種好處及後果統統想了一遍,最終得出結論。
少年雖不知寶藏由公子的妹妹,一個三歲孩子的夢境而來,卻也知道此事傳出去會有什麽後果,幹脆利落點了頭。
他現如今是公子身邊親衛的護衛長,參與的二十來個士兵皆是忠勇之士,便是連他們的家屬也都在長公子所屬的耕地上生活,忠誠自不必提。
即使如此,他還是鄭重點了頭,“公子別擔心,小五自會安排妥當。”
到了鹹陽城外,早已收到風聲的管家帶着一衆家仆并公子親衛前來接應,一路護送的那些士兵回了郊外軍營駐紮地,扶蘇先将東西秘密安置好方才進了宮。
他本想直接見父皇,看看念叨着想哥哥的小不點兒,想了想連日來趕路的風塵仆仆,若是抱皇妹怕是不方便,便先回的他寝宮洗漱再去父皇寝宮見人。
本該威嚴肅穆的皇帝寝宮,早幾年開始已經變得逐漸熱鬧,尤其是在小公主日漸長得會跑會跳了之後。
扶蘇前腳剛踏上臺階,就聽見裏頭傳來珑寶奶聲奶氣的呼呼聲,像是又被父皇逗着了,氣得不行,“父父又欺負朝朝,朝朝要跟大哥告狀!”
話音剛落,青年一腳踏入殿內,嘴角翹了翹,周身氣息如沐春風,宮人要通報,被他攔下了。
“父皇,朝朝。”
小龍崽聽見熟悉的溫柔聲音,擡頭一看眼睛發亮,“哥哥!”邊喊着邊搗騰着小短腿奔過來,一頭撞在早有準備的青年懷裏。
扶蘇摸摸她小腦袋,分明才兩三月不見,卻覺得過了大半年那麽久,小孩兒一天一個樣,他的朝朝似乎高了小半個腦袋,臉頰一如既往的可愛好摸。
小龍崽渾然不覺臉蛋被哥哥當成泥人捏了,扒上他脖子,吧唧親了哥哥俊臉好幾下,嘴裏喊着哥哥哥哥回來了,叭叭個不停。
青年愣了下,笑開了,“朝朝高了,更漂亮了。”
誇得小龍崽不好意思在他懷中別扭蹭來蹭去。
男人黑着一張臉,大兒子好一段時間沒見,非但沒有産生距離美,反而越看越讨厭,糟心得很。
父子倆一個黑臉,一個笑臉,中間一只吵吵鬧鬧不停的小團子,宮人們互相看看,麻溜地退了下去,感覺長公子回來了後,陛下心情格外差,應是錯覺吧?
團子才不管父父什麽黑臉,她抱着大哥脖子好生傾訴了一番自己的思念,又叨叨了自己的那些個伴讀,說個不停。
難得的是扶蘇也縱着她,不但耐心認真聽着,偶爾還會給面子提問幾句,叫小龍崽說得更加興起了。
等把自己的生活分享得差不多了,還不忘告狀。
她偷偷看了眼黑臉的父親,趴到大哥耳邊,小奶音低低地說悄悄話,“大哥哥,你不在的時候父父老是欺負我,他騙朝朝的寶貝,騙了好多好多了。”
秦皇何等耳聰目明?就幾步距離,小崽子壓低了的聲音聽在他耳裏跟當面說似的,男人額角青筋跳了跳。
扶蘇嘴角笑意擴大,也回了悄悄話,“不怕,哥哥給你帶了寶藏回來了。”
小龍崽眼睛一亮,被大哥回來的驚喜一沖擊,她差點忘了她拜托過哥哥給她挖寶!
小龍崽再也顧不得別的了,一心拉着哥哥的說要去看寶藏。
前面那些話還聽得懂,後面這個寶藏又是怎麽回事?扶蘇瞎扯說來哄崽子的?
秦皇不悅皺眉,雖說他平時愛逗逗崽子,看她炸毛,但他多數時候是不願意欺騙崽子的,現在跟她說挖了寶藏給她,回頭拿不出來怎麽辦?豈不是顯得父兄很無賴?還沒得把小崽子給教壞了。
扶蘇朝父皇使了個眼色,那意思是稍安勿躁,晚點細說。
跟着又哄了小皇妹,說東西都在宮外藏着了,現在天色太晚,等明日再她去看。
好不容易把小胖崽哄睡後,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秦皇在一邊批奏折,懶得看自己那狐貍兒子妝模作樣。
鬧騰的小東西睡了後,殿內就剩父子二人。
扶蘇正式請安行了禮,先是把自己在代郡剿匪清貪官的一應差事事無巨細彙報了一遍,末了才說起寶藏之事。
他很清楚,這麽多東西運進鹹陽城來是瞞不過父皇的眼睛的,索性坦白了說。
他先從玉佩說起,說那日離開前小皇妹央着他幫忙挖寶藏,說她做夢夢見的仙人要她去挖寶,再簡略說到那些果真找到的寶貝,成箱成箱的堆在代郡某個邊緣小縣的山洞裏。
“具體兒臣沒細看,倒是重得很,約莫有個十箱,其中有三箱珍貴古籍,黃金珍珠寶石乃至民間一些賣相不錯的小玩意挺多。”
他遲疑了下,沒說懷疑這些東西本就是小皇妹的,撇開三箱像是用來掩人耳目的書不說,他随手打開過幾箱,裏面不定全是值錢的珠寶,還有些小玩意,造型童稚奇趣,做工也不甚精致,想來是不值錢的,更像是孩童瞧見什麽好看就往裏頭藏的感覺。
而這些東西無一例外就是亮,漂亮好看得很,這些喜好又與年幼的小皇妹萬分相同。
說了這麽多,哪料到他父皇既沒說一個三歲孩子的夢境何其可笑,也沒問玉佩的神奇詭秘之處,更沒問寶藏如何,扶蘇擡頭聽他父皇不爽說了句:“小崽子這事竟是跟你說,沒跟朕說?”
扶蘇:“……”是他多慮了,還怕父皇會多想,甚至懷疑小皇妹什麽的,不得不斟酌用詞,可這會兒……
他無奈搖頭,“是兒臣剛巧去代郡,若那些東西在鹹陽城,朝朝定然會先找父皇拿主意。”
男人這才陰轉晴。
他考慮了下,“朕明日派侍衛過去,将東西送到朕寝宮來,記得掩人耳目,這事交給你去辦。”
扶蘇欣然應諾,想起此時睡得噴香的小皇妹,明日見到那些寶貝閃閃發亮的眉眼他腳步輕快了很多。
幹脆連夜運進宮算了,夜黑正好掩人耳目,明日一早朝朝醒來便可看到。
父子二人心照不宣對其特異閉口不談,扶蘇是因保護之故,下意識選擇相信和維護小皇妹。
秦皇則潛意識裏便覺得理當如此,他的朝朝崽子仿佛天生就這樣,從剛出生便會在心裏偷偷表達自己的想法,他竟也聽得見,再到後來發生的種種,都昭示了這個女兒的不平凡。
朝朝哭了會下雨,比平常人更有靈氣,更招人喜愛,機靈聰慧學說話學走路都比平常人早。
林林種種,秦皇竟毫不意外,仿佛任何事情發生在這個小女兒身上他都覺得理所當然,在事件發生當時如此,過後一想仍不覺得有何不妥。
他那些多疑猜測放在小崽子身上好似都沒了蹤影。
對小龍崽來說,最驚喜的莫過于一大早醒來就看見親親大哥在他殿內,而跟前還擺滿了裝着寶貝的大箱子!比她都還高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