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那只大掌還放在背上, 隔着一層薄被。
溫白榆頓了一下,接着又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因為要撒謊, 緊張的連聲音都是磕巴的,“打……打雷了。”好在他機智地躲在被窩裏, 俞書辰看不到他現在的模樣。
他其實是不怕打雷的, 但是今天那幾個驚天動地的雷聲,給了他靈感。
從前, 只要他可憐兮兮地哭一下, 哥哥就會原諒他了。
俞書辰仿佛被這句話愉悅到了,低低地笑起來。
溫白榆總覺得他像一只喉嚨裏發出舒服“呼嚕”聲的大貓,摁住了在他爪子下面瑟瑟發抖的可憐動物。
他毫不留情地拆穿小動物一戳就能破的謊言:“上周也打雷了,我記得, 我回來的有些晚,小星星不怕嗎?”
溫白榆接道:“那也是怕的。”
俞書辰“哦”了一聲, 接着像是在自言自語,“那看來是哥哥看錯了,哥哥明明記得某個小朋友睡得可香。”
溫白榆小小聲一板一眼地反駁:“那肯定是哥哥看錯了。”
“我很怕打雷的。”溫白榆又把自己裹得更緊,“今天特別大聲。”
好像特別大聲的話,連害怕都是加倍的。
“星星特別害怕。”
哥哥果然生氣了,一點也不遷就他了。
要不還是哭一下, 試試看吧……
溫白榆在被子裏鉚足了勁憋眼淚,手把眼睛都揉紅了, 硬是一滴眼淚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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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白榆:“……”夭壽哦,關鍵時刻,眼淚都不聽話了。
俞書辰沒再揭穿他,而是順着他問:“那小星星這麽害怕怎麽辦呢, 哥哥要怎麽幫忙呢?”
溫白榆的聲音悶在被子裏,聽起來“嘤嘤嘤”的,聲音很小,像跟丢了媽媽的幼貓,“星星可以留在這裏嗎?”
可憐兮兮的,帶着鼻音,俞書辰不确定他是不是哭了。
猶豫了一下,他又輕輕拍了拍被子,算是安撫。
“星星先出來,”他放輕聲音問,“在裏面不悶嗎?”
溫白榆在被子裏面蠕動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翻了身,露出一顆小腦袋。
額發被汗浸濕粘在了額頭上,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紅紅的,流露出無家可歸渴望被收留的天真眼神。
俞書辰又想起了那張和兒童卡一起被藏在皮甲深處的Q版小人,那個說“哥哥收養我吧”的表情和現在的溫白榆如出一轍。
果然是自己的自畫像吧……
“哥哥。”那雙無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裏面水汪汪的,總給別人一種一眨眼下一秒就會盈出眼淚的錯覺,“可以嗎?”
俞書辰愣了一下。
溫白榆往裏挪了挪:“哥哥快上來,星星可以和哥哥一起睡嗎?”
說着又加了一句:“就今晚。”
說完又掀開被子的一角,像原本就是床鋪的主人般拍拍枕頭,“哥哥快上來。”
三言兩語把俞書辰後面的行動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溫白榆穿着一件粉色的可愛小貓咪睡衣。
俞書辰隐約聞到了來自他身上陌生的香氣,淡淡的玫瑰的香味。應該是屬于葉茜的花香沐浴乳。
原本應該是有別于帶着點稚氣的檸檬奶香味,但成熟的花香味在他身上,仿佛也染上了天真的況味。
俞書辰形容不出來,是接近于那種純情又誘人的味道。
但是,這樣的形容,硬是要拿出來放在溫白榆身上,似乎又不那麽的對。
至于為什麽不對,半晌,他也只能得出一個結論——他還只是個小朋友。
而這個小朋友,此刻腦袋裏走馬觀花正在思考要是下一個雷劈下來,自己假裝很害怕,趁機滾進哥哥懷裏而不被推開的幾率是多大。
大自然總是不給人太多思考想對策的時間,下一個震動天地的巨雷炸在這個城市的上空。
溫白榆猝不及防,即使真的不怕打雷也被紮實吓了一跳,在床上打了一個大顫,床板被狠狠震了一下。
俞書辰轉過頭去看,溫白榆瞳孔裏的驚吓還沒有褪下去,臉上唯一的紅暈也消失了,一張小臉蒼白一片。
真正被吓到,溫白榆反而不會抖了,像個沒了魂的木偶。
也忘記了要往旁邊人的懷裏鑽,他整個人都是懵的。
俞書辰被他的反應吓了一跳,轉過身去,碰了碰溫白榆的臉,着急問:“星星,星星怎麽了?”
溫白榆的手揪住俞書辰那一邊的被子,抓得很緊,捏的每一個手指指節泛白。
條件反射地搖搖頭:“沒,我沒事。”
說完他這才反應過來,多麽難得的相依相靠的機會啊。
自己到床上來不也是這個目的嗎,即使什麽也不做,找個借口手腳相纏也好。
居然就這麽錯過了。
溫白榆筆直地躺着,雙手端正地放在自己的胸前,心裏流出悔恨的淚水。
他和俞書辰之間還有一臂的距離。
從來沒覺得床有些大,現在卻覺得自己買的床有些大了。兩個男孩子躺着,中間甚至還能擠一個人。
要是像學校住宿生一樣,單人睡着都有些放不開手腳的那種床該多好。
那他根本就不需要找時機,就能肩挨着肩,腳挨着腳。
他只好撇撇嘴,想獲取別的福利,“哥哥,小朋友睡前,大人都會講一個睡前故事。”
俞書辰對講故事這件事興致缺缺,更何況,“我不會講故事。”
溫白榆噘嘴翻了個身。
俞書辰在他背後繼續道:“而且,我也不是大人。”
溫白榆知道他肯定不會願意講故事了,就退而求其次。
“哥哥可以講講和姐姐的故事。”他抿了抿唇,“哥哥是不是很早就和姐姐認識了?”
講道理,溫白桑雖然是燕升中學的校花,确實有一張好看的皮囊,有一顆聰明無比的腦袋,有一種看不上任何人的傲慢氣場……但,都擁有這些的女孩子就算不多,但也不會只有她一個。
為什麽俞書辰會對她情有獨鐘,并在上輩子因為她結婚了,而傷心到出了車禍呢……
他想從他們的初遇裏找找俞書辰非他姐姐不可的原因。
聽到這個要求,俞書辰顯然更加不感興趣。
這會俞書辰連拒絕的理由都懶得找了,那雙好看的眼睛閉起來,“你姐有什麽好聊的。”
欲蓋彌彰!
他越是避而不談,溫白榆就越想知道。
他不知道為什麽這麽想聽,除了上面他給自己想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他想,應該還有一些別的原因吧。就像是牙疼的時候,整個紅腫的牙龈越痛越想用手去戳,戳了就會有那種又酸又痛地酸爽感傳來,刺激大腦的神經。
于是溫白榆又把身體轉了回來,側到了俞書辰的那個方向。
他轉過去的動靜大了一些,原本兩人之間有一臂的距離,轉身後只剩到不到一個成□□頭大小距離。
兩個人都側着,頭發末梢攤開來,微妙地觸碰到一起。
俞書辰的頭發很黑,溫白榆的頭發柔軟發燒有些些棕色。兩種不同層次的黑疊在一起,交雜出不同顏色的淩亂感來。
他們靠得不近不遠,但彼此呼出來氣在空隙裏交纏又回到對方的臉上。
他們呼出的氣息纏繞,讓溫白榆産生了一種他們正在接吻的錯覺。
他臉紅的不可思議。但還是倔強地道:“反正也很無聊,哥哥不能講一講嗎?”
“無聊可以睡覺,”俞書辰一點都不想聊這個話題,“你今天怎麽對這種事情這麽好奇?”
“就,很好奇啊!”溫白榆的右手無意識地抓住了被子邊緣,攥緊,“姐姐和哥哥性格差異那麽大,是怎麽做成好朋友的?”
俞書辰被問得有些煩躁了,因為對于他來說,這是個不想提起的黑歷史。
但他一睜眼,就是溫白榆根根畢現的纖長睫毛,此時正微微顫抖着,仿佛風一吹就會展翅飛走的蝶。
鼻尖上冒了一些細密的汗,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怕的。
那點被冒犯了黑歷史的煩躁慢慢消下去。
他從枕頭旁邊的抽紙裏抽出兩張紙,伸出手非常自然地幫他把汗擦掉。
似乎自從認識了溫白榆,他就有了随時當仆人的準備。
伺候一個小祖宗。
假設人心裏的底線有一杆标尺來量的話,那段人人觸碰都會犯禁的黑歷史,就在最低線。
而溫白榆毫無負擔地闖進來,将這個底線踩到了水平線下面,一而再再而三的,越來越低。
俞書辰擦完将紙丢在床邊的垃圾桶裏,自暴自棄地道:“原來我家就住在你們家附近,從幼兒園到初中,和你姐都是一個班。”
溫白榆沒說話,唇線崩的很直。
心裏酸溜溜的,哦,原來是青梅竹馬。
俞書辰還在回憶:“但幼兒園和小學的時候并不很熟,你姐那個暴躁脾氣,鮮少有男生敢跟她一起的。”
溫白榆默默地吐槽,但你和姐姐看起來,關系就很好啊。
互相埋汰來埋汰去的,一點也不怕傷感情。
溫白榆不甚愉快地“嗯”了一聲,追問:“那你和姐姐是怎麽熟起來的呢?”
大概這段并不是多好的回憶,俞書辰的右臉浸在天花板上的燈光裏,顯露出了不堪回首和嫌棄來。
俞書辰簡單地敘述了一遍,看上去一臉得不情願。
說起來這件事也是緣分,不對,是孽緣。
那時候他們初中部3樓的廁所維修,那一整層的學生都往樓上或者樓下跑,廁所就比平時更擁擠。
也是倒黴,快上課的時候,俞書辰突然想上廁所。
他剛進去,隔間就有一個捏着鼻子的聲音喊住了他,“唉,同學!”
俞書辰那時候還沒現在泰山崩于前而波瀾不驚的道行,當即吓了一跳,連上廁所都忘了。
即使捏着鼻子也能聽出隔間裏是個女生。
他回頭看了一眼小便池,确認自己沒走錯。
“同學,你走錯廁所了吧?”
隔間裏的女同學豪邁一笑:“我知道,多大點事兒啊,隔壁女廁所要是排到,都要放學了,你們這邊人少,借用一下也不妨礙吧。”
他們男廁所向來不受人群的影響,往往隔壁女生排隊能排到樓梯口,男廁所這邊來來回回,空蕩得很。
俞書辰覺得說話人聲音有些耳熟,沒想到裏面的女生先認出了他。
“俞書辰?”女生聲音也不裝了,連忙說,“俞書辰,是你可就太好了,咱們鄰居一場,有個忙你總會幫的吧?”
出于鄰居人道主義他都沒問什麽忙就答應了。
溫白桑:“俞書辰,麻煩你幫忙去小賣部買一個衛生棉吧,拜托!”
他在外面徘徊了一會,硬着頭皮出現在學校小賣部的……
衛生棉貨架附近。
接受服務員“關愛”的八卦眼神。
俞書辰面無表情、平鋪直敘地講完,這個明明有好幾處可以波瀾起伏的地方,都被他平淡得好像只是喝了一口水那樣潦草地過去了。
但故事本身還是很好笑的。
溫白榆憋着笑,眼睛裏都是笑意,嘴角用力抿着,仿佛一張嘴這笑就會漏出來,打破這短暫的沉默。
他稍微平靜了一下道:“哥哥果然不适合講故事。”
只是可惜了這麽一把好嗓子。
俞書辰平躺着,眼睛看着上鋪的床板,聲音別別扭扭的,“想笑就笑吧。”
好吧,是你讓我笑的。
溫白榆終于忍不住,“哈哈哈哈”笑了起來。
他只要想到自家哥哥挂着張冷臉到櫃臺問服務員,哪裏有衛生棉賣。即使到了以後,裏面也有許多的講究。
更有意思的是旁邊服務員不斷掃視的探究的眼神。
那張總是刻意繃着的冷臉即刻變成又冷又窘迫的模樣。
他就覺得實在是太好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好像經過這一次之後,他們兩個就莫名其妙慢慢熟了,起碼像兩個正常的青梅竹馬長大的小夥伴了。
這會是哥哥喜歡的源頭嗎?
難道一定要這樣又囧又奇葩的故事才能被記住嗎?
那……如果。
他是說如果,如果他要被哥哥記住的話,難道得這樣——
哥哥,你能幫我把肥皂撿起來嗎?
保證又尴尬又刻骨銘心。
不行了,光想想,他的腳趾都能摳出三室兩廳了。
俞書辰翻了個身:“你可以上去了。”
溫白榆的笑聲即刻就收住了,大喊:“為什麽!”
俞書辰聲音淡淡的:“看你笑那麽大聲,明顯是不怕了。”
溫白榆用被子把自己裹緊,就好像俞書辰會突然坐起來将他強行拖出被窩一樣,“誰說的,我還是怕的。”
俞書辰也沒有強行趕他。
溫白榆安靜了一會,又轉過身去問:“哥哥覺得,姐姐怎麽樣?”
俞書辰這才又轉過頭去看他。
溫白榆的那雙大眼睛映着頭頂一半的光,那光依稀間,明明滅滅的,讓人看不分明,但他眼睛裏的情緒卻很好懂。
是希冀同時又忐忑的。
俞書辰沒有親生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感,但也聽說過,小朋友對比自己大的哥姐有天生的仰慕之情,小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跟着比自己大的大朋友玩,像口香糖一樣黏膩,甩都甩不掉。
嘴邊要出口的自大、霸道、毒蛇在舌尖繞了一圈出來的便是:“漂亮、大方、利落、有氣質。”
小朋友都樂意聽到這樣的誇贊。
可溫白榆小朋友顯然不一樣。
他抿着唇,心裏有種又酸又苦的味道漫上來。
他樂于聽到任何人對姐姐的誇獎,但唯獨俞書辰不行。
因為別人的喜歡可能只是喜歡,但俞書辰的喜歡,會要命啊啊啊。
看來自己的策略是行不通的。
喜歡是件玄之又玄的東西,感覺上來了,即使有千難萬險隔着,都會如飛蛾撲火般往前沖,誰都攔不住。
那從年少就升起來的喜歡,并非自己一朝一夕阻隔了就能抛棄的。
溫白榆陷入了迷茫,可他還能怎麽做呢?
他瞬間覺得今天的自己躺在床上,是多麽的可笑。
他仗着俞書辰的遷就,懷着那些不為人知的情感又是多麽的可惡。
他身上原本羞澀的滾燙全部都變成了羞愧和難堪,脊背烙在鐵板上,熱燙得讓他無法再繼續心安理得地躺着。
他甚至有了一種想鑽進床板底下的沖動。
太難受了。
他像脫了水的魚,又像是被浸泡在水裏無法呼吸的陸生動物。
失去了全部的氧氣。
眼睛裏有雨水漫出來,他拼命壓制住了。
他在燒紅的鐵板上最後問了一句:“哥哥,你是不是也很想當我的姐夫?”
他想說,如果你想的話,我會幫你的。
但他嘴唇張合了好幾次,都沒有說出口。
不過俞書辰像聽到了什麽荒誕不經的流言似的,側過來的臉因為太過震驚,那雙總是慵懶微眯的眼睛睜得很大。
俞書辰像是見了鬼,反問他:“我看起來像是想當的樣子嗎?”
他以為溫白榆至少會猶豫,考慮一下再回答,誰知道他飛快地點了點頭,“很像,”說着又自我否定,酸溜溜地補充,“不對,不像。你就是!”
俞書辰哭笑不得:“不是,我是有哪些地方表現的讓星星有這種誤解嗎?”
“你說出來,我改還不行嗎?”
“你看到的都是姐姐身上的優點,”溫白榆直白地敘述,“書上說,愛情使人盲目。每個人總是有缺點的,雖然我是她弟弟,我看得到。你卻看不到。”
俞書辰沒想到他的禮貌還讓自己陷入了這麽大的“娛樂漩渦”。
頓時哭笑不得。
他放在被子外面的雙手舉起來,做了個投降的姿勢,“我要是在你面前說你姐的缺點,萬一你哭鼻子了呢?”
溫白榆下意識反駁:“你才會動不動哭鼻子呢?”
他又感覺到自己身下的鐵板溫度慢慢涼了下去,不再煎熬了,“哥哥這麽誇,是,因為我嗎?”
俞書辰舉起的手,最後落在了溫白榆絨絨的腦袋上,他“惡狠狠”地搓吧了好幾下。
“這麽說吧,如果這個世界就剩下我和你姐,為了人類的偉大複興,”他用手點點溫白榆的鼻尖尖,“我選擇,去死。”
溫白榆沒想到得到的是這樣的答案。
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我姐也沒這麽差吧……”
俞書辰挑了一下眉,也沒計較反複無常的青春期小朋友的小別扭,解釋道:“和差不差沒關系,是根本就不相配,我和你姐就像是氫氣和□□,硬是湊在一起,放在陽光下一照。彼此就能炸個粉碎。”
溫白榆覺得自己身邊的水又滿起來,他又能自由呼吸了。
但可能哥哥比較笨,對感情後知後覺。
說不定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未來某一天的flag。
真香不會缺席只會遲到。
還得再觀察觀察……
俞書辰給他蓋好被子。
拍了拍他:“快睡吧。”
“小朋友要好好學習。”關上燈,“馬上要升學了。”
外面的閃電仿佛已經偃旗息鼓了,只有偶爾幾個悶雷。
讓溫白榆一下子失去了能滾進俞書辰懷裏的理由。
只能蓋上被子閉上眼。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更,會晚一點。
每次入v三章都跟渡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