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任鲥聞言一笑:
“如此這般,我倒對你刮目相看了。”
青龍斜了他一眼:
“本也用不着你刮目相看。像我這般的靈物,原本就不應與人類有什麽瓜葛。過去我年輕貪玩,上當吃了虧也就罷了,這樣的事不會再出現第二次。倒是你,整日裏跟你那凡人師弟黏黏糊糊,有意思?”
還從來沒有人用過“黏黏糊糊”這個詞來形容任鲥與顧循之之間的關系,聽到這裏,任鲥的身體猛地一震,不自覺向後退了一點,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青龍顯然很高興看他吃癟,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怎麽?我說得不對?”
青龍的用詞讓任鲥覺得很不舒服。他和顧循之之間只是尋常的師兄弟情誼,他為顧循之做的一切,都是師兄的職責所在,怎麽談得上什麽“黏黏糊糊”?
任鲥越想越覺得自己有理,身子也挺直了:
“我不過是盡我做師兄的職責而已。”
青龍嗤笑一聲:
“我還道你是怎樣地超脫,原來也是過家家玩得上了瘾。看你師弟的那點修行,你那個所謂的師父,也就是個尋常的地仙?你自己在人世間玩得不亦樂乎,反有臉來說我。”
任鲥被青龍噎得沒了詞。一甩袖子起了身,轉頭向青龍冷笑道:
“我何苦與你争辯,等會我出去就跟那小世子說,這縛龍索鏽了二十年,如今我也弄不開它,叫他另請高明去。”
青龍一下子急了,騰一下站起身來,瞪圓眼睛剛說了一個字: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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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鲥又沖他笑一笑,出了門,乒地一聲把青龍後面的話關在了門裏,一擡手把鎖鎖上了。
小王爺就等在門口未敢擅離,看着任鲥出來,連忙上前問:
“怎麽樣?”
任鲥看到青龍發急,心裏覺得扳回了一城,也就格外寬容大度起來,向着小世子笑道:
“沒什麽大不了,那縛龍索要打開也不難,只是最好選個合适的日子。我看下月初七那天挺不錯,就定在那天吧。”
小王爺聽說,語帶遲疑:
“初七是不是……距現在離得遠了一點?”
任鲥看着那小王爺着急的模樣,想起他并不知道青龍的打算,心中暗自嘆息,道:
“世子不要心急,在正式開鎖之前,還得做些準備。以目前來看,初七已經算是很快了。”
小王爺這才安心,向任鲥一拱手:
“一切多虧先生了。”
他急着要進屋裏去見青龍,心思早已飄遠,沒心情在這裏和任鲥多說。他叫來小厮雲岫,吩咐道:
“任先生路徑不熟,你來替他引路,送他回去。”
雲岫點頭稱是,引着任鲥回去。任鲥回到住所,卻發現顧循之已經不在這裏了。
任鲥吃了一驚,連忙去問在這裏值守的丫鬟。丫鬟回道:
“顧先生早晨用過早飯之後就回家去了,好像說是有什麽東西忘了拿。”
任鲥聽見丫鬟這麽說,剛準備要出王府去找顧循之,腦子裏突然飄過青龍方才說的話:
“你整日和你那凡人師弟黏黏糊糊,有意思?”
任鲥打心眼裏反感“黏黏糊糊”這詞,也覺得,當下打消了去尋師弟的念頭,只是留在原地等。閑來無事,方才與青龍之間的對話,就開始不住地在他腦子裏轉悠。說來那青龍雖然讨厭,但有些事情其實猜得挺準。以任鲥的身份能耐,其實原本就用不着拜什麽師父。當初他認下那麽個師父,也算是一時興起,不想卻因此在碧空山上耽了幾百年。
對他來說,這點時間沒什麽大不了。任鲥已然活了很久,他的壽命很長,長到無論如何都用不盡,無論如何都打發不完。他在碧空山上的時候,湊巧以師兄的身份養活大了這麽個孩子,心中就産生了些如尋常人一般的情感,總惦記着。之前見不到時也就罷了,如今見了,就總想把過去的一切都彌補回來。
這樣的感情,那條涉世未深的淺薄小龍絕對沒法理解,這是與人類相處日久才能體察到的況味。
這樣想過,任鲥頓覺自己想明白了,也就不再在意龍說什麽。任鲥的性情大多數時候稱不上細致,也不會多想顧循之的旖旎心思讓他們之間這種單純的師兄弟情誼之間發生了什麽變化。總而言之,他不再想龍說過的刻薄話,站起身去尋顧循之。
他剛走出院落,恰恰看見顧循之從外面回來。
他稍微側了側頭,問顧循之:
“回去拿了什麽?”
顧循之将手裏的東西舉起來給他看:
“前些天買的書,只看了一半,昨天忘了拿,心裏總惦記着。”
任鲥拿過顧循之手裏的書翻一翻:
“是本志怪故事?我還不知道你愛看這個。”
顧循之笑笑:
“閑着沒事打發時間用的。都是些娶不上媳婦的落第秀才寫的,驢頭不對馬嘴,連狐妖和犬妖的區別也搞不清楚,我不過是看個熱鬧。”
任鲥随意點點頭:
“看看熱鬧也沒什麽不好,從前我與師父兩個在山上的時候,也買過些話本看熱鬧。那些作者搞不清精怪的分別,對人間的事,倒是寫得明白。”
顧循之不知他這平日裏不茍言笑的師兄竟也看過話本子,簡直沒法想象他拿着一冊話本細讀的模樣,驚道:
“師兄還看過話本子?都藏在哪裏,我怎麽從來沒在山上見過?”
任鲥想起過去的事,也忍不住微笑:
“我也就随便掃兩眼,師父看得才兇,攢了幾百本,從早到晚看個不停,看到眼圈發黑直淌眼淚,還央求我替他煉明目丹,一邊吃一邊看。只是後來從山下把你領過來,師父說這些東西不好再放在洞府裏,容易教壞了小孩子,一本本拿來燒火用了,從此發誓再不買話本。說起來,他下定了決心之後果然再沒買過——倒還真有個當師父的樣子。”
顧循之還以為師父會把話本藏在什麽尋常找不到的地方,卻沒想到那幾百本話本都被師父拿來燒了火,只覺十分可惜,一時之間竟忘了掩飾神情。任鲥看出他頹喪的模樣。不覺脫口說道:
“不值什麽,你想要看什麽話本,待我全都買給你。”
其實顧循之平常也沒什麽時間看話本子,這麽多年下來,也不過積攢了三五本,他聽說話本被燒雖然覺得可惜,倒也沒太難受,聽任鲥這麽說,仰了頭笑道:
“我也不怎麽看的,有師兄這麽句話就行啦。”
任鲥難得看見顧循之這樣直率表達自己情緒的模樣,心情很好,一手拿着書冊,一手攜了顧循之的手往屋裏走,一邊走一邊說:
“方才我去見了那青龍,也與小世子商議過了,下月初七就把他放出來。”
“啊。”
顧循之嘴裏答應着,實際上卻有點走了神,師兄的手大而冷,皮膚光潔細膩,握住了就讓人不想松開。顧循之與師兄牽着手,只覺浮想聯翩,神思不屬,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任鲥到底說了什麽:
“這麽快?”
任鲥笑一笑:
“你們那小世子還嫌慢呢,我跟他說還有些準備要做,他才答應下來。”
小世子是顧循之看着長大的,顧循之雖然明知道兩人身份有別,心裏還是悄悄将自己當成了個長輩。他聽說了小世子的天真,不覺嘆息一聲:
“世子還是太年輕,哪裏懂得世事艱難。那青龍非我族類,對人類也無甚同情,放他出來,還不知要惹出多少亂子。只是他非要如此,我這個拿人家錢做幕僚的,也只好幫他。”
顧循之說這話本是出于無心,身旁的任鲥卻突然停下了腳步。顧循之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師兄好像也不是人類來着。
怎麽能當着師兄的面說着這種話呢?果然是老了,腦子不好使了。
關于這件事,顧循之心裏一直有個印象,模模糊糊知道點影兒。這一點,師父和師兄沒對他隐瞞。但顧循之并不知道師兄的原身——師父和師兄從來沒當他提過。他隐隐約約覺出,那好像是個不能問的問題。時間久了,他對此事也不大挂心。師兄模樣看着像人,顧循之心裏也就只當他是人就得了,從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沒留神說出這麽句話來,非我族類什麽的,顧循之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
他慌了,趕緊想要找補,腦子卻像是生了鏽,最後只結結巴巴蹦出來這麽一句:
“師兄……哎!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也知道這麽句話毫無說服力,說完了就擡起眼睛偷偷看師兄的臉,師兄神色平靜,并不像是生氣,淡淡來了一句:
“你說得倒也沒什麽錯,那青龍不會同情人類,我也是如此。就算那青龍将這整座京城都碾為齑粉,我也不在乎。不過我是你師兄,他若敢傷你,我定要抽出他的龍筋來。”
師兄擺出一張冷臉,口中竟說出這樣的話。顧循之聽了,忽然覺得,就算要他立時就死,好像也值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沒更,确實有點突發情況耽誤了工夫,不過目前看沒啥太大事,就不說了。
近來心情也比較平穩,希望能再寫得快一點,攢下一點稿子就好了,最近更得很懈怠,多謝大家的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