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任鲥此言一出,衆人皆驚。
衆所周知,妖類心思純淨,較少雜念,因此更不容易被魔氣侵擾。有妖類化為妖魔的地方,在此之前往往已經有不少妖魔出沒了。不過他們來的這一路上,覺得一切都還算得上正常,并沒覺出附近有什麽別的妖魔。
所以只是……巧合嗎?還是他們漏掉了什麽跡象?
衆人心中各自思量,都沉默不語。只有小玉對這些全無概念,打了個哈欠,随随便便地問:
“所以說,還要給他祛除魔氣咯?你們有什麽辦法嗎?”
任鲥道:
“以他入魔的程度來說,還是可以救回來,不過入魔不是小事,總要折騰個兩三天吧。”
小玉又打了個哈欠:
“既然這樣,那我們還在這兒站着幹什麽?不如都去睡覺,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顧循之看着那個名叫“小青”的狐妖,有點憂慮:
“那你這個弟弟怎麽辦?”
小玉答應得倒是很痛快:
“這有什麽麻煩,他不是自己開了間房?只要把他捆了手腳丢進去就得了。”
既然小玉這個當姐姐的已經發了話,旁人自然不會有什麽意見。狐妖小青雖說懵懂,此時也看明白了當前形勢,滿臉委屈巴巴。可他看着小玉那滿滿不耐煩的樣子,竟一句話也不敢說,就算委屈也只能自己默默忍耐。
不過就算這小狐妖開口反對也沒有任何意義,這裏本來就沒人考慮他的意見。衆人達成一致之後,歸塵仙人和小玉率先打着哈欠回了屋,小玉近來把睡覺當成頭等大事,回屋躺下就睡了。歸塵仙人也差不多,他心裏雖然有計較,卻從不挂懷,別說這會兒只是出現了一個還沒完全化為妖魔的小狐妖,就算外面妖魔橫行,也絕對不會影響他睡覺。
客棧裏漸漸安靜下來,任鲥手腳很利索地用法術将小狐妖捆了個結結實實,扔回他自己床上,然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顧循之比他先進來一步,并沒先回去躺着,而是站在門口,說不清是在想些什麽,還是在等他。他腳步不重,走進來的時候顧循之并未覺察。瞧見他這樣子,任鲥心裏難得地起了點捉弄人的心思,小心翼翼向前一步,将頭放在他頸側,柔聲問:
“方才事情發生得急,我沒能騰出空兒來問你……你那會兒叫我什麽?”
顧循之正愣神兒,不期然被任鲥把頭靠過來,不覺渾身一震:
“啊?”
他也向着任鲥的方向側過頭去,可是任鲥離得太近,他看不見他的臉,只能感覺到他的體溫讓旁邊的空氣發生了變化。這情形讓顧循之有點緊張,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任鲥得不到他的答案,倒也不着急,嘴唇貼在他耳邊,話音也在他耳邊轉了一個圈兒:
“就是……那小狐妖剛來的那會兒……”
聽見任鲥這麽說,顧循之這才想起來,方才那小狐妖出現他在床邊,他情急之下,竟是直呼了師兄的姓名。
真真該死,他怎麽就脫口說了師兄的名字?師兄的名字是他常在心中琢磨的,他卻從未說出口過。雖說如今兩人之間的關系早已經與從前不同,顧循之卻不想這麽快改變稱呼,一方面“師兄”這兩字他早已經叫得習慣,另一方面……直呼師兄的名字……他怎麽敢?
顧循之從小在玄都觀做小道士,觀中的規矩十分嚴格,師父師叔師兄這些稱呼是要經常挂在口上的,即使是比他只年長數月的小道士,見面之後他也要恭恭敬敬地行禮,叫一聲師兄,倘若什麽時候不注意,直呼了對方的姓名,就會被冠上“對師兄不敬”的罪名,受罰挨打。
後來他有幸被師父挑中,才總算脫離了玄都觀。師父的洞府裏只有他們三人,并沒有什麽必須遵守的規矩。不過顧循之在玄都觀裏養成了習慣,從沒想過要直呼師兄的姓名。後來他對師兄有了不可說的心思,就常常在心裏琢磨,只覺得師兄的名字取得極好,經常自己偷偷地在嘴裏念,在腦子裏琢磨。
危急關頭,師兄的名字就在口邊,自自然然地脫口而出,在師兄當真問起之前,他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
此時他也來不及細想這舉動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只是慌亂起來,第一反應是立即否認:
“沒,師兄聽錯了!”
這當然不是真的,顧循之自己也知道這瞞不了人,只是掩耳盜鈴而已。可他又沒有別的辦法,急得快要哭了,卻又流不出眼淚,只能背過臉去,不想讓任鲥看見自己此時為難的表情。
任鲥知道自己沒聽錯。
顧循之以前從未叫過他名字,情急之下突然這樣叫他,讓他覺得有點奇妙,也有點歡喜。這會兒他開口詢問,也就是逗一逗他玩,想不到他的反應竟然這樣有趣。不過……這樣一點小事就把他吓成這個樣,難不成自己從前真的很兇?
雖說任鲥有時略顯遲鈍,近來也意識到自己和師弟之間的關系正處在一種十分暧昧不明的狀态之中。他也經常自我反省,雖然不是很成功。但總而言之,他明白他們之間的關系大概需要一點更明顯的變化。
從稱呼開始,似乎就很不錯。
這樣想着,任鲥将他那微涼的手搭在顧循之肩上,身子靠上他的背,低了頭在他耳邊誘哄:
“再叫一聲來聽聽?”
顧循之的身材比任鲥瘦小些,任鲥輕輕松松就把他環在懷抱裏。任鲥的氣息萦繞在四周,讓顧循之渾身一震。
雖然他們之間已經如此親密,每晚都同榻而眠,然而每當兩人之間出現一種與平常不同的氛圍時,顧循之總是抑制不了緊張。
此時,他沒法抗拒師兄的任何要求,艱難地張了張口,卻吐不出一個音。方才情急之時,師兄的名字就這麽脫口而出,這會兒任鲥讓他叫,他卻又叫不出聲了。
似乎覺察到他的困難,任鲥的手往前去觸碰他的嘴唇:“不要着急,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任鲥的手指涼冰冰的,碰到臉上帶來些異樣的感覺,雖然他碰到的只有嘴唇和面孔,顧循之卻覺出這觸碰與平常的不同來。未容他細想,任鲥的手已經碰到了他的咽喉。
咽喉是人體之中的要害,當初在山上時,師父曾經一再重申,告誡他絕對不可讓人觸碰那裏。平常不會被碰到的咽喉此時掌握在別人手中,這讓顧循之忍不住脊背發涼,卻也産生了些隐秘的興奮。
他有些艱難地吐出了那兩個字:
“任……鲥……”
他的嗓子不知什麽時候變得嘶啞,發出來的聲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不過總算是說出來了。
任鲥感受着手中的震動,覺得自己的心髒被什麽重擊了一下,他張開口,聲音竟也變了調:
“很好,再來說一遍。”
顧循之已經念出來一遍,再說一次的時候,就顯得容易多了。顧循之在心裏給自己鼓了鼓勁,認認真真地念出來:
“任鲥。”
本來念不出來的名字此時這樣說出了口,讓顧循之有點高興,因此連着念了許多遍:
“任鲥任鲥任鲥。”
“嗳。”
他的手松開了,開始溫柔地用手指整理顧循之的頭發,一邊捋,一邊說道:
“以後就這麽叫我吧。”
任鲥的手指弄得顧循之怪癢癢,一不留神,狐貍耳朵又冒出來。此間沒有別人,顧循之也不想去管它,他想到明早若是在師父和小玉面前這樣叫,不知他們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但他沒有把這些說出來,只是輕輕地問:
“任鲥這名字……是誰取的?”
“當然是我自己取的——這名字好不好?”
顧循之點了點頭:
“你的原身是海中的巨鲲吧?明明是巨鲲,卻以小魚為名……很妙。”
任鲥笑道:
“這名字我自己也很喜歡,不過實際上只用了兩三百年。在那之前我或許也用過別的名字,不過已經記不清了。”
這件事顧循之還是第一次聽說,不過說來也是,任鲥既然身為巨鲲,在這世上生活的年月何止千千萬萬,又怎麽會只局限于這麽一個姓名呢?
顧循之雖然明白這一點,想到這些還是覺得郁悒。師兄從前所經歷的千千萬萬年都與他無關,如今他雖然成了半妖,壽命大大增長,可是無論如何,他的壽命終有盡時,而師兄卻還會繼續地活下去,總有一天,他會改下一個名字,會徹徹底底地将他忘記。
顧循之一點也沒注意到自己想法發生的變化。不過幾個月前,他還覺得自己不配與師兄為伍,這會兒他卻開始為不能長久地陪伴在師兄身邊而感到遺憾了。
這樣的心情,顧循之當然不會說給任鲥知道,但他那消沉的神情卻騙不了人。任鲥看着他的臉,伸手托起了他的下巴:
“這名字在我用過的名字之中本來算不得特殊,不過遇見你之後,它就成了一個特別的印記,此後不會再更改。我有心一直與你相伴,又怕我的壽命太長,會讓你感到厭倦。這件事我想了很久,如今覺得還是應該說與你知道:我活了這許多年,一生所遇之人不知凡幾,再沒有誰比你更重要。我不會問你的回答,只要你知道師兄會一直陪着你,這樣就好了。”
任鲥難得說出這樣的話,不免讓顧循之心胸激蕩,不覺将應當慎重許下的誓言脫口而出:
“你應當明白我的心思,我亦願永遠陪伴在你身邊……生生世世。”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因為我越來越接近三十歲的緣故……近來寫感情戲越發苦手了……也毫無判斷能力……希望不會顯得太難看……【掩面而去】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