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歸塵仙人經多見廣,無論聽說什麽都不吃驚,只是顯露出饒有興味的樣子:
“這還真是巧合,當時你們倆沒起什麽沖突吧?”
任鲥搖搖頭:
“談不上起什麽沖突,也沒說過話,只是遠遠地望見了一眼罷了。那時候他應該還沒當上長老,衣服上沒有狐族長老特有的紋繡,排場倒是顯得很大,身邊帶了七八個從人,無論走到哪裏都引起議論,讓人不注意也難。”
“這麽說來,他不認識你?”
“應當是不認識。”
“那就好。”歸塵仙人點了點頭,“他若是認得你,難免要提防。如今我們只當是小玉的朋友,在這裏等着觀禮,誰也說不出什麽來。”
顧循之聽見他兩人說這些,也有些好奇的過去伸手拿那張紙單:
“聽你們說的意思,這個白如榭還是個有點來頭的人物,他到底是幹什麽的?”
任鲥伸手把單子遞給他,一面說道:
“喏,上面都寫了,他是太妃的親弟弟,當今青丘國主的舅舅。本來出身平常,外甥卻做了國主,也難怪他要耍耍威風。”
顧循之一面拿着單子細看,一面又問:
“我看上面八個長老多少都有些功績,這白如榭的履歷卻平常。我聽說青丘國的長老之位并非國主指定,而是各族公推,選有能者居之。這個白如榭到底是憑什麽選上的長老?”
歸塵仙人微笑道:
“我看着也好奇,所以之前特意找人打聽了一番。聽說是國主剛剛登基的那會兒,年少力弱,身邊沒什麽值得信賴的近臣,朝政幾乎全由太妃把持。當時恰有一位長老離世,白狐族為了讨好太妃,就一力撺掇白如榭上位,偏巧青狐這邊沒什麽合适的人選,赤狐黃狐又不敢與他相争,竟真就讓他上了位。”
“這麽說來,是個小醜似的人物了?”
歸塵仙人搖搖頭:
“倒也未必,倘若這白如榭真是連一點能耐都沒有,國主也就無需忌憚他了。說來這青丘國王族的事還真是有趣。國主出身白狐,卻與母家一點不親密,這白如榭不管怎麽說,都是國主的親舅舅,與國主血脈相連,說來總比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青狐顯貴們親近些。但國主卻不把他當做親眷,出了事第一個覺得是他在暗中搗鬼。”
顧循之在王府之中日久,對這些王族與外戚之間的複雜關系格外熟悉些,便說道:
“國主雖然是白狐,但畢竟還是姓青。外家再親近也只是外家。有用的時候拿來用一用,倘若他們想要染指王權又是另一回事,國主是絕不會許可的。”
歸塵仙人咂了咂嘴:
“尋常的狐妖在山野之中長大,往往連父母是誰都弄不清楚。到了化形的年歲,任意為自己取個名字,在世間行走,何等灑脫。可笑青丘這些狐妖,學着凡人建了個國也就算了,還要學人搞什麽姓氏,分成派系彼此争鬥,弄得亂七八糟,真是匪夷所思。”
歸塵仙人是方外之人,對這些全然不通,顧循之笑道:
“師父,既然建了國,就沒法按照原來在鄉野時的情形辦。青丘狐族既然建了國,劃分姓氏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倘若沒有宗族的凝聚力,青丘國只怕也與其他幾個妖國一樣早就覆滅了。”
歸塵仙人顯見着并不認同,連連搖頭:
“就算你說得對吧,可他們這繼承姓氏的方法全學了凡人,總顯得奇怪。就拿這國主來說,他明明是白狐,本來應該姓白,卻偏偏要姓青,他将本應更親近的白狐族看做是威脅,反而将異母所生的便宜弟弟立為太子,悉心教養,這我實在鬧不明白。”
顧循之見歸塵仙人說得奇怪,不覺又笑:
“師父說笑了,他若是姓白,這王位也輪不到他身上。”
歸塵仙人一攤手:
“你看,這又扯回到姓氏上來了,所以我就說,這些狐族搞什麽姓氏,純屬給自己添亂。要我說,就算是凡人,搞這些也沒什麽意思,不過是平白給自己下套,興許未來哪一日全革除了也未可知。今日咱們裹在這亂子裏跟他們瞎忙,說不得将來哪一天回想起來,要覺得荒唐又可笑。”
方才一直沒吭聲的任鲥聽見這話,問了他一句:
“您莫不是後悔了?”
歸塵仙人嘿嘿一笑:
“你們知我平素最愛熱鬧。這次青丘國的熱鬧要是趕不上,我才當真要後悔呢。況且就算他們青丘國裏的內鬥沒什麽意思,妖魔作祟的事總還是真的。未來的事難以說準,還是早做準備為好。”
師徒幾人又聊了一陣,就有小侍從擺上晚飯來。青丘狐族擅長烹調,宮中的飲食更顯得不一般,十分精巧細致。歸塵仙人盛贊這飲食的精美,顧循之卻興趣缺缺,開始想念當初他在京城住時,王府外面擺着的那些點心攤。
幾人用完了晚餐,歸塵仙人就說自己已經累了,回卧房去休息。任鲥發覺顧循之神思不屬,用手肘輕輕碰了他一下:
“你這是怎麽了?”
顧循之轉頭看他:
“我只是在想,等到将來一切都安定了,師兄能陪我回京城住一陣子嗎?”
與顧循之不同,任鲥對京城可是一向沒什麽好印象。但他也沒有直接拒絕,只是問:
“怎麽突然說這個,是因為青丘國宮裏的事讓你想起了以前?對以前那些事……你還很留戀嗎?”
顧循之搖搖頭:
“有留戀的地方,也有不堪回首的部分。不管怎麽說,那裏是我生活最久的地方。每隔一段時間,我身上屬于凡人的那部分就蠢蠢欲動,讓我想念當初的那些日子,無論如何總也割舍不下。你聽了這話,只怕要覺得我過于軟弱,凡人的氣質也過重了。可是我到底只是這麽一個凡人,哪怕身體有一半變成了妖族,這樣的心态也總是不能改變。之前你說過,以後要跟我一起在這青丘國裏隐居。這樣當然很好,可是,若我們能一起在京城住一段日子……那就更好了。”
顧循之的樣子有些可憐,任鲥見了,忍不住低下頭去吻他,憐愛地撫摩他的頭發。任鲥知道自己所喜愛的顧循之,就是這種真實的樣子,顧循之身上凡人的部分和其他的部分,他都一概地接受,哪怕是那些屬于凡人的最軟弱的部分,任鲥也覺得沒什麽不好,他的原身那樣龐大,可以包容一切,當然也能包容顧循之的這麽一點小小的軟弱和不安。
但他沒有對顧循之說,任鲥天性不喜歡多做解釋,此前兩人獨處時說過的一些話已然是他的極限,他只是将顧循之抱在了懷裏:
“和你一起,去哪裏都行。”
雖說宮中為兩人分別準備了房間,這天晚上,他們兩個還是宿在一起。他們在一起住得習慣了,若是缺了一個人,總覺得不便。第二天早晨宮中的侍從過來清掃房間,看見任鲥的屋子裏一點沒動,不免交換了一個微妙的眼神。不過宮中的侍從畢竟訓練有素,他們什麽也沒有說。
這天任鲥仍去書樓查詢資料,顧循之與歸塵仙人留在住處,向侍從們打聽幾個長老的事。在這裏服務的侍從們雖說不能接近權力中心,卻總還是知道些逸聞,七嘴八舌地講了一番,倒也讓他們了解到許多傳言。在這空兒,太子青如許也來走過一趟,不過他說之前偷跑出宮落下的功課太多,沒留多久就又回去了。
到了下午,任鲥也從書樓回來,過不多時,國主就派侍從過來相請,說是已經請了九位長老,要他們一同過去,在宴會廳中相見。這件事是前一天就已經安排好的,衆人得到消息就立即過去,只見九位長老已經到了六位,其中有幾位,衆人前日初到青丘國時已經見過,只是未曾通報姓名。衆人都已經看過這些長老的履歷,此時又有國主一一親為引見,雖說人數衆多,還是很容易記得清楚。
等到國主為他們引見過這幾位長老,又有兩人到了。這兩位是赤狐族和黃狐族出身的長老,他們的地位較低,住處離宮廷更遠些,此時遲到,也情有可原。兩人向國主告了罪,不待引薦便自報了姓名,之後才一同坐下。
這時九位長老已經到了八位,只有白如榭遲遲未至。國主的臉色開始顯得有些不好看,三長老白羽風見狀,連忙笑道:
“九長老年紀輕,平素于穿着上總是特別在意,此番迎接遠客,他準是要挑一套最為隆重的禮服,到得遲一些,也有情可原。總之我們這麽多人都已經到了,也不差他一個。國主若是嫌他誤了時辰,不妨我們就此開席,等他到了,罰他喝酒便是。”
這位三長老白羽風,是這裏幾位白狐族的長老之中年紀最長的,本來就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況且當初國主登位之時,他也從中出力不少。國主見他為白如榭說情,面上的表情也緩和了:
“既然如此,那就依三長老所言,我們權且開席吧。”
國主的話音剛落,就有小侍過來通傳,說是九長老到了。衆人得了通報,都向門口望去,只見從遠處晃晃悠悠走過來個人,滿頭銀發,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衫,上面繡着金線,極為華貴耀眼。他那面容極年輕,神情卻顯得慵懶困倦,一雙細長鳳目眨了幾下,好像困得要撐不住了似的。仔細看看,他的相貌倒和國主有幾分相似,不過兩人給人的印象卻全然不同,國主冷厲如寒玉精鋼,他卻仿佛一朵春睡海棠。
此人着實傲慢,到了之後也不看旁人,只是向國主告罪,說自己前一天夜裏失眠未曾睡好,方才國主派的侍從到了之後,他才剛剛睡醒雲雲。國主看在三長老面上,便不追究此事,只道:
“這一次設宴,是為了款待遠客,你如今遲到,還該向客人道歉才是。”
白如榭得了國主之命,這才慢吞吞轉過身看向歸塵仙人這面,似乎是準備說幾句不走心的客套話,然而他剛擡了眼睛,就看見任鲥正坐在歸塵仙人的旁邊。
白如榭的神情一下子變了:
“這、這……您不是任鲥嗎?您怎麽到這兒來啦?”
作者有話要說: 下周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