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入夢
司馬焰本來蒼白的臉有些發青了,身體也變得搖搖晃晃起來,臉上寫滿了痛苦與不信:“不可能,阿盞不可能死的。”
“前朝佞幸,人人得而誅之。新帝攻入建康的第二日,便下令處死謝盞了。”宋硯道。
司馬焰愣了一下。他想到第一次見到謝盞時的模樣,那時他家中有賢妻,膝下多子女,後宮和睦,看着他的時候,只覺得他的眉眼像極了他的發妻,多看了一眼,便再也沒有在意了。發妻去世後,他只能從像極了發妻的人身上找熟悉感,開始的時候,他也只是想看着他,只要那人陪在自己身邊就好了,漸漸的,那種感情變了,他覺得越來越不夠,那種罪惡的欲念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後來終于一發不可收拾。
那一夜,太極殿中燃了整整半夜的歡宜香,然後在半夜召見了他,謝盞開始是十分恭謹的,後來也擋不過那香的味道。他的臉越來越紅,眼神越來越迷茫,漸漸地帶上了熱度,看向他的眼神也變得迷惑起來。然而現在想起來,謝盞之所以認命,并非完全因為那香的緣故。謝盞一直隐藏的很好,喜怒不形于色,但是那般境地下,他的面具也很難戴得住了。他像是認命,又像是在完成任務一般,眼淚從眼角低落下來,在徹底攀上高峰的那一剎那,他從他的喉間聽到了一個名字。
——桓凜。
不過一聲,司馬焰便已經懂得了藏在他內心深處的究竟是何人。
司馬焰一次一次地麻痹自己,躺在自己身邊的人便是自己的發妻。而每次清醒過來,重回現實,都要警告他一番,不要觊觎阿休的東西。然而後來想來,與其說是警告阿盞,不如說在警告自己。他覺得虧欠于他,所以想盡辦法在其他方面補償他,予他榮華富貴,卻沒想到将他推上佞幸的位置。
是他害死他的。
“桓凜不舍得殺他的。”司馬焰道。
他知道謝盞在桓凜心中的地位。他知道他們的過去,他看過桓凜看謝盞的眼神,雖然在極力壓抑着什麽,但是那種想徹底占有他的瘋狂,卻是越壓抑越明顯。雖然,他并不喜歡那眼神,而現在卻成了他說服自己桓凜不會殺他的唯一理由。
宋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司馬焰突然站起身,将刻刀揮在地上,跌跌撞撞地離去。
他顯然已經早有預感,而今已經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謝盞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心中已經是空空蕩蕩的了,他知道元熙帝在因為他的死傷心。他恨過他,然而這般時候,也無愛無恨了。
宋硯拿起玉佩,盯着玉佩,在謝盞眼中,便是直視着他的:“原來司馬焰也是個癡情種。”
若是可以,謝盞恨不得低下頭去。
他們說桓凜舍不得殺他,但是殺得那般幹脆;他們說元熙帝愛他,卻從未給過他任何希冀。他活着的時候,被衆人棄之如敝履,死了後,這些話說再多遍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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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硯離開颍川王府,那小孩早就等在門口處,見宋硯出來,便連忙跑上去,抓住了他的衣角,眼神中帶着一抹期待。
這孩子出生皇家,遭遇了從天潢貴胄到階下囚的轉變,然而心性卻依舊純良,不過因為宋硯的一串糖葫蘆,他便以為他是好人,他會護着他。
天真地有些令人心疼了。
然而宋硯卻不是純善之輩,會對一個孩子動恻隐之心。
“我去給你買糖葫蘆,你在這等我。”宋硯道。
小孩放開了手,宋硯毫不猶豫地離開了,也永遠不可能回來了。
謝盞看着小孩眼中的希冀濃郁了許多,越來越多,寂靜的街道上,小孩小小的身影顯得那般可憐孤寂。
謝盞突然有些厭惡起宋硯來。既然不想做,又何必平白給人以希望?
這樣的人,未免也太過于自私自利了一些。
太極殿中。
不過幾日的時間,一座小小的偏殿迅速被打造成一座冰的世界。兩人寬的冰床之上,一個人正躺在那裏。他臉上的妝已經完全卸去,紅色的長裙換成了白色的長衫,從豔若桃李的女子變作了淡雅若仙的男子。
桓凜便坐在那裏,癡癡地看着床上的人。他的臉色發青了,他便用脂粉小心翼翼地替他塗抹着,又給他畫了眉,如今已經宛若活着的人一般了。
其實他早就想這麽幹了。
無數個夜裏,桓凜難以入眠,心中便滋生了這般的想法。
他害怕看到那個人對着他如同陌生人一般,他害怕他在他的身邊心中還念着另一個人,他害怕他告訴他他愛得是司馬焰。若是他死了,那便沒有任何嫌惡或不耐的情緒了,就完全是自己的了。
他其實是個懦夫。
桓凜一遍一遍地說服自己,也不知是真的如此一般,還是在逃避他的死訊。
桓凜和衣在他身邊躺下,然後将他那僵硬的身體緊緊地抱進了懷裏。
他那空蕩蕩的心似乎有了着落,然而無論他抱得多緊,都無法驅散他身上的冷意,那填滿他心的東西突然消散的無影無蹤。
桓凜深吸了一口氣,驅散那種無名的恐懼。等他轉過身時,臉色已經平靜了下來。他灼熱的吻落在他冰涼的臉上,一點一點的,瘋狂之中帶着一絲小心翼翼。
等他吻得氣喘噓噓,轉頭一瞥,恍若看到身周站着一個白色的身影。
那一瞬間,桓凜的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然而再看第二眼時,哪裏有什麽白色身影。他的心中傳來了一陣刺痛,手下意識地去摸腰間的玉佩,卻摸了一個空。
桓凜霍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臉色難看極了。他心中十分慌亂極了,就像丢失了十分重要的東西一般,尋回他的身體的喜悅完全不能掩蓋這種驚恐。
他閉着眼睛沉思了片刻,便想到了那玉佩為何而掉了。他披上外袍便往外走去,只是在踏出去的時候,不禁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陛下,皇後娘娘求見。”
桓凜還未走出正殿,老太監連忙禀報道。
“不見。”桓凜道。
李得清的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皇後娘娘說是關于娶妃的事,請陛下務必見一面。”
“朕怕見了他忍不住殺了他。”
桓凜此言一出,李得清便不敢再說話,轉頭便回了皇後娘娘,雖沒有說得那般直接,卻還是隐晦地表達了出來。皇後的臉色當場變了,卻仍沒有忘記給了李得清一錠銀子。
李得清拿着那錠銀子,垂着的眉間露出一個嘲諷的笑。皇後從未将他當人看過,等到了這般時候,方才想起他來。皇後離去,李得清不禁看了偏殿的人一眼,若是那人能醒過來,想必能氣死這皇後。
皇後失魂落魄的離去。
“皇後娘娘,您的臉色不好看,不如歇一下?”
“他肯定已經知道了,紙是包不住火的,本宮以為永絕了後患,卻沒有想到……”皇後低聲囔囔道。
“皇後娘娘,您怎麽了?”
“替本宮揉揉。”她在路邊坐下,貼身的嬷嬷連忙走上去揉着她的太陽穴,她那蒼白如紙的臉漸漸有了血色。
“召王妙、謝英、庾秀、郗敏入宮來見本宮。”皇後道。
“娘娘,您又何必委屈自己?”
“若是這一點都受不了,本宮又怎麽做皇後?本宮是不會向一個死人認輸的!”
桓凜帶着一衆侍衛不動聲色地将昨晚走過的地方都走了一遍,差點将那條路完全翻了過來。
然而,什麽都沒有找到。
那條路與建康城最繁華的大街有交集,所以很大可能便是東西被撿走了。建康城那般大,人那般多,那東西便若落入沙灘中的沙子一般,很難找到。
“不過一塊玉佩罷了,陛下為何這般緊張?”
“陛下交代的事,我們做臣下的,去找就罷了,又何必問這般多?”
“好奇嗎?難道是陛下喜歡的人贈他的定情信物?”
“陛下不是喜歡皇後嗎?若是丢了,便再要一塊罷了。”
“你果然是不懂男女之情的,那定情信物又怎能随便換?君心難測,這得找到什麽時候啊!要是陸統領在就好了。”
“別磨磨唧唧了,快去找!”
那些侍衛們又悄悄地再找了一遍,直到天黑了下來,依舊一無所獲。
皇帝的臉色徹底黑了,那些人跪在地上,都不敢去看他的臉色。過了許久,才聽頭頂傳來一聲:“罷了,你們回去吧。”
那些人終于松了一口氣。
桓凜又獨自循着那條路走了無數遍,到了深夜,他才回到宮中。推開偏殿的門,他便坐在床邊,看着床上安安靜靜躺着的人。
那種空落落的心情依舊沒有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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