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池珂再醒來時仍是一個清晨, 太陽還沒有升起來,天蒙蒙亮,草葉上挂着露水。她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 屋內燃着檀香,床幔上綴着金色的穗子,床邊桌子上擺着個藍白色瓷瓶, 瓶中插着幾朵栀子花,看上去像個女子的房間。

這是誰的房間

他們是怎麽逃出來的?

鶴遷呢!

池珂正梳理着思緒,有人推門而入, 屋內瞬間亮了起來,來者身上帶着一股熟悉的香氣, 鞋子在地上踏出清脆的響聲, 細辛掀開床帳, 見池珂正安穩地躺在床上,秀氣的眉毛輕輕皺起。

細辛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額頭, 輕嘆一聲,為她蓋好被子便要走;池珂瞬間從床上彈了起來, 一把冰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鶴遷呢,他在哪!”

脖間傳來冰涼的寒氣,細辛舉起雙手做出妥協, 勸道:“你別沖動。”

“我問你鶴遷在哪!”刀刃又離細辛脖頸更進一步,劃出了細小的血痕,池珂雙眼微紅, 已是另一幅完全不同的面孔,聲音冷的像來自地獄:“你如果不說,我會先放幹你的血,再把你的屍體放進寒冰中, 每百年取出來曝曬一次……”

細辛沒想到看起來大大咧咧的池珂竟還有這幅可怖的一面,她遏制住身體的顫抖,道:“他在另外一個房間……”

“他怎麽樣了!”

“他……受了重傷,姑娘小心,刀劍無眼……”

池珂心口被重重一擊,拉着細辛讓她帶自己去找鶴遷。兩人剛出門,那股熟悉的香味再次撲面而來,勾起池珂心底的回憶。

還沒等她想起這香味的主人是誰,那人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黑發随意的散在身後,五官比女子還要柔美但不顯娘氣,嘴角噙着一抹邪氣的笑,他薄唇輕啓,聲音慵懶而有磁性:“我與你相識這麽久,竟然不知道你還有這樣狠心的一面,竟然要把人做成凍幹。”

“宗泗……你怎麽來了?”池珂皺起眉,對他的到來并沒有多麽的驚喜。

“你對你的救命恩人就是這種态度嗎?算上這次,我可幫了你三十一次了。”

池珂撇嘴:“要按你那種算法,幫忙洗個菜便是幫了一次,那你可欠了我不少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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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泗笑笑:“你先把人家細辛姑娘放下,她也是幫了你的。”

“鶴遷呢,鶴遷在哪兒?”池珂把細辛推到一邊,手上的冰刀卻沒有收起來。

“在那兒呢!”宗泗擡起下巴指了個房間,“他受了挺重的傷,昏迷的時候還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池珂扔下他們頭也不回地朝着鶴遷的房間跑去,望着她的背影,宗泗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下來。

鶴遷一人與十幾人血戰,宗泗趕到時他近乎失去了神志,身上沾滿了鮮血,地上橫七豎八躺着五六個人,不知是死的還是活的;池珂被鶴遷小心地保護在身後,那樣慘烈的情況下身上竟然一點血污都沒有。

“我弄暈了王淳和那些人,順帶打暈了他一起帶過來了。”

宗泗本來是沒打算救鶴遷的,他來這裏的目的只不過是為了帶走池珂,但當他看到鶴遷藏在血污之下那張不可一世的臉,認出了這人是天界那位殿下。

“我說你怎麽這麽久不來找我,原來是和天君混在了一起。”宗泗懶懶地掃一眼床上的鶴遷,“不過他現在好像是個人類?天君歷劫這麽大的事情,我居然不知道。”

池珂沒工夫理他,專心查看着鶴遷的傷勢,發現他好像有些發燒;小心翼翼地撥開他的衣裳才發現他身上至少有四五處刀傷,最嚴重的還是被刺在肩膀那一刀,傷口發黑,還在流血。

鶴遷眉頭緊皺着,口中不住地喊着池珂的名字,語調急切又痛苦;池珂心中五味雜陳,握住了他的右手,伏在他耳邊輕聲道:“殿下,我在這。”

似乎是聽到了她的聲音,鶴遷眉頭漸漸松開,整個人也安靜下來,只是緊緊地抓着池珂的手,像海上漂浮的人抓住了唯一一根浮木。

宗泗站在他們身後,面色陰沉。細辛在一旁觀察許久,上前對池珂道:“王淳給你下的是捉妖符燒盡後的灰磨成的粉,他在一個道士那裏買的……”

池珂冷聲道:“裏面應該不止有符咒吧?”

“……他為了能斬草除根,在裏面加了毒藥。”

細辛也是昨天才知道王淳讓他們除掉的人居然是當朝的四皇子,他們跟着王淳一起幹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倚仗的是王家家大業大,又有江南督巡罩着,所以從來沒有怕過。

但是四皇子畢竟是皇室之人,就算給細辛千萬個膽子,也不敢對皇子下手。

“民女愚昧,被歹人蒙蔽,不知殿下身份,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還請殿下饒民女一命。”

“你還是等他醒過來再求他吧。”池珂的目光落在鶴遷的臉上,替他擦去額頭細汗,“他下的是什麽毒?”

細辛搖頭:“不知。但王淳性子缜密,他若想除掉一人便會考慮周全,他手中有一種無解之毒,此毒無色無味,中毒初期不會有任何症狀,但是三天之後便會死于心髒衰竭。”

“無解之毒?”人類的毒藥對池珂來說沒有太大影響,但是鶴遷現在□□凡胎,若是解不了毒,便真的要一命嗚呼了,她回頭看向宗泗,“你有辦法對不對?”

“有是有,不過……”宗泗眸色一沉,“我為什麽要救他?我與他非親非故,為一個小小的人類耗費我的精力……”

“對,我可以用妖力救他!”池珂看似沉着冷靜,其實心底已經亂作一團,她把鶴遷扶起來,眼看着就要給他灌輸修為。

宗泗一把扯開她的胳膊:“你幹什麽!傻了是吧!就這麽點小毒還要動用修為,你以為你的千年修為那麽容易就能得到的!”

“那、那怎麽辦?”池珂擡起頭看着他,眼眶裏已經蓄起了淚水。

她這副模樣,宗泗便很想戲弄她:“也不是沒有辦法,但是……”

池珂深知他的套路:“什麽條件?”

“跟我回魔界。”

“好。”池珂想了想,又道,“不過要等我幫他處理好這些事情。”

“你居然為了……”宗泗沒想到她會這麽爽快的答應,心底卻沒有感到半分的高興,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變出一個黑色瓷瓶,從裏面拿出一顆豆子大小的藥丸,“宗淙做的,可以解毒。”

池珂把那顆藥丸接過來,正要送往鶴遷口中,想到了什麽忽然停了下來:“你這藥,真的是解藥嗎?”

她現在已經慢慢清醒過來,也想起宗泗向來和天君不和,宗泗絕對不是誠信善良之人,如果他趁機戲弄,與他而言不過是個玩笑,卻可能害了鶴遷性命。

“你不信我?”宗泗眼底閃過一絲真切的心痛,“我雖然經常戲弄你,但是我既然已經答應了你就斷然不會騙你。”

池珂還是半信半疑,她讓宗泗再給她一顆。

“你要做什麽?”宗泗又取出一顆,“這個一顆就夠了。”

池珂沒有回答,直接把藥丸放進了自己口中,宗泗想要阻攔,卻已經被她吞了下去:“如果這藥有任何問題,你永遠別想找到你想要的東西。”

宗泗心底一凜,唇角牽出一抹苦笑:“你放心,就算是為了你,我也不會在藥上動手腳。”

池珂把藥喂到鶴遷口中,待他呼吸漸漸平穩後終于松了一口氣:“多謝。”

“不必謝我,這是宗淙做的,等你回魔界之後去感謝他吧。”宗泗輕笑一聲,同她聊起了接下來的打算:“我已經從松大那裏知道了來龍去脈,羅青山殺了我的人,我本該殺他償命,但他命格特殊,我殺了他反而是幫了他,倒不如讓他活在這個世上,讓他用這痛苦的一生來贖罪。”

王淳沒能殺了他們,他們便是最有力的罪證,接下來只需徹查王家,找到羅家和他勾結的罪證即可。只是王淳太過狡猾,說不定已經提前銷毀了證據。

池珂瞥向一旁的細辛,問道:“你為什麽要幫我們?”

尋常人聽到‘妖怪’‘魔界’這些詞,怕是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

“為了除掉王淳,為我自己,為我的父母姊妹,讨回公道。”

細辛眉眼間盡是冰冷,她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在那個久遠的傳說中,狼族屠殺高人的妻兒,反遭高人滅族,兩方兩敗俱傷,卻不曾想鹬蚌相争漁翁得利,有一小人趁機搜刮狼族留下的財寶,偷走了高人留下的秘法書籍,還擄走了他尚有一絲呼吸的女兒。

對應到現實,王淳便是那個小人,他設計殺害了細辛的父母,将年幼的細辛送到青樓,用那沾滿血污的財寶成就了他今天的地位。他以為細辛年紀小不記事,但細辛樁樁件件記得清清楚楚。

細辛已經做好了刺殺的打算,如果鶴遷他們沒有來江南查案,她或許會選擇和王淳同歸于盡。

“沒能認出來四殿下,是民女眼拙。”

池珂讓她不要再說這些沒用的話,問她打算怎麽幫他們,細辛跟了王淳那麽久,手裏一定有不少他的罪證。

細辛道:“王淳雖然沒把我看在眼裏,但也處處防範着,他做事極其謹慎,身邊幾乎沒有親信。但他這人有個習慣,就是賬本一定要做三份。他會把給那些官員的錢財完整的記錄下來,作為威脅他們的證據。”

只要找到賬本,就能把這些人繩之以法。

“但是我不知道他把賬本藏在哪裏,如果是随身攜帶的,恐怕……”

宗泗笑道:“區區賬本,難得住我們?”

見池珂滿眼的不信任,宗泗解釋道:“別誤會,我可不想管他的事,我不過是想快點解決這些,早點把你帶回魔界。”

宗泗捏了個傳音符,囑咐松大去王淳身邊守着,找機會拿到賬本,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找了另外幾個駐留在凡間的魔族去接應松大。

待他處理完這些,床上的鶴遷也悠悠轉醒,他先是茫然的望着頭頂,接着瞳孔一縮,叫了一聲池珂的名字便要掙紮起來。

“殿下,我在這呢。”

鶴遷這才反應過來,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溫度,再看着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倏爾紅了臉,但不舍得抽出來,便轉過臉去裝作沒看到。

他看着還是虛弱,唇色蒼白,但已無大礙,池珂和他交代完情況,彎眉笑道:“殿下可以松開我了嗎?你這樣一直握着,會讓我懷疑你對我圖謀不軌。”

“抱、抱歉,冒犯了。”鶴遷迅速把手松開,熱度驟然離開,他有些戀戀不舍。

池珂不慌不忙地揉了揉手,轉身介紹道:“這是我朋友,宗泗。”

宗泗……

鶴遷擡眼看向他,那人眼尾上挑,滿眼促狹的與他對視,臉上的笑容不懷好意,讓人想到妖冶神秘的曼珠沙華:“好久不見,殿下。”

鶴遷皺起眉,他可不記得之前見過這個人。

“殿下可能不記得我了,但我一直知道殿下。”宗泗向前走了幾步,手自然地搭在池珂的肩膀上,“這些年承蒙殿下照顧我家小池。”

鶴遷瞳色瞬間冷了下去,眼底戾氣一閃而過,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池珂嫌棄地拍開宗泗:“跟誰套近乎呢,離我遠點。”

“你這樣我可就傷心了,我千裏迢迢來找你,你不歡迎我也就罷了,對我還這樣無情。”

池珂沒心思同他開玩笑,緊張了這麽久,她有些頭疼,腳步也有些發虛,便告別了鶴遷回房去休息。

房中只剩下宗泗與鶴遷,宗泗來到床邊坐下,細細欣賞着這位落魄天君的慘狀:“不在宮裏好好待着,偏偏要來這種地方湊熱鬧,你自己折騰也就罷了,還害得小池珂和你一起遭罪。”

鶴遷還惦記着剛剛他對池珂做出的親密之舉,冷聲問道:“你和池珂是什麽關系?”

“我們?”宗泗狡黠地笑笑,故意刺激他,“我們同住幾百年,你猜猜我們是什麽關系?”

“我知道你們是什麽關系。”鶴遷沒有他想象中的反應,冷漠地回應了他,“你對池珂做的種種,我會永遠記着。”

“我對她做什麽了?”

宗泗被他這番話弄得愕然,但鶴遷已經躺下去背對着他,全然沒有要理他的意思。宗泗望着他白皙脆弱的脖頸,心中翻湧着殺了他的沖動。

罷了,他早一日回到天界,遭罪的是我們。

……

兩天之後,鶴遷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宗泗帶來的藥效果極好,但肩膀上那道傷口過深,宗泗想盡各種辦法都不見好轉:“只有慢慢養着了。”

松大那邊帶來了好消息,他已經找到了王淳藏起來的賬本。羅家來了消息讓他處理證據,王淳燒了兩本,但他舍不得這張可以用來威脅羅家的護身符,留下了其中一本。松大貼身跟了他兩日,找到了他藏賬本的地方,通知了其他人,讓他們趁王淳不在的時候去取。

萬事俱備,只要帶着賬本回尋安,皇上自有定奪。

但他們不可能這麽輕易地讓他們回去,沒等幾人商量出結果,院外便來了位不速之客。

一隊人馬包圍了細辛的小院,猶如那日王淳帶人包圍他們一般,不過這次包圍他們的人都是訓練有素的将士,帶領他們的人也從王淳變成了羅青山。

羅聘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賤奴細辛大逆不道,綁架皇子威脅朝中官員,限你半個時辰內交出四皇子,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細辛莫名其妙就被扣上了個綁架皇子的帽子,肯定是王淳發覺她背叛之後的故意栽贓。

池珂想去和羅青山說清楚,鶴遷攔住了她:“我們失蹤三日都不見他們來找,今日突然出現在這裏,難道你還不明白是什麽原因嗎?”

羅青山再正直也是羅家的人,如果王淳坦誠了他與羅家的關系,為了保全自己家人,羅青山一定會選擇站在了羅家那邊。

宗泗到房頂查探一番,告訴他們外面的樓閣裏圍滿了弓箭手,他們現在就像是圈中的羔羊,羅青山一下令那些冷箭就會把他們射成篩子。

為今之計,只有他們先想辦法逃出去再來糾結羅青山的立場,宗泗說只要他們閉上眼睛,半個時辰不到便能把他們帶回到尋安。

鶴遷拒絕了他的提議,想與羅青山交涉:“他雖然是羅家人,與我們站在不同的立場上,但他是個好将軍,屢次擊退敵軍,立下赫赫戰功,陳國需要他,百姓也需要他。”

池珂和他有同樣的想法,她若離開後,羅青山會成為鶴遷的左膀右臂,成為陳國一塊堅實的後盾。

兩人一拍即合,鶴遷打開大門,門外的羅青山見他完好無損,臉上有些許的驚訝,他如意料中一般沒有收兵,反而發號施令讓弓箭手做好準備。

鶴遷道:“本宮已經完好無損的出來了,羅将軍這是什麽意思?”

羅青山眉頭緊皺,眸光意味不明:“我們接到消息,四殿下身受重傷命懸一線,你說自己完好無損?誰給你的膽子冒充皇子殿下!”

“準備,放箭!”

作者有話要說:  男二出場

男二和女主沒有感情戲,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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