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錦衾

第十八章

她眼看着那湖草一圈一圈地纏上徐平掐着她的胳膊,愈收愈緊,勒得徐平胳膊上現出道道傷痕,鮮血淋漓。這場景令沈宦娘分外驚疑不定,在她被那湖草裹住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莫非她已然死去,而這些湖草寄住在了她的體內?可若是她只是個湖草借住的“屋子”,為何她還存有意識?

徐平面色肅然,感覺到這湖草寄住在沈宦娘身體裏後遠比在水底強大了許多,着實不好對付。他費了極大氣力,方才将那強韌湖草化作一團血水,只可惜卻是兩敗俱傷,他腦中嗡嗡然的,很不好受。

不願在這沈宦娘面前顯露弱态,他強撐着肅正面色,随即沉聲道:“你如今并非活人,而是那湖底水草的宿主。你可以依仗湖草的力量,将它當做你的異能之一,可是你要知道,這湖草很有可能會完全占據你的身體。到時候你就淪為了一株人形植物,沒有意識,只知殺人。”

“你将終生無法安逸,不得松懈。只要你放松了精神,湖草便會對你取而代之。”

“我已經将你的情況告知了上邊。他們的意見說明白了,便是要利用你的強大,同時也要對你仔細看管,小心提防。而看管、限制你的人暫時由宮城中實力最強的人擔當——我,徐平。”

宦娘聽着這些話,心上強自安定,一直告訴自己:福禍相依,需得樂觀才行,必定有好的辦法,必定不會有徐平說的那般糟糕的境況,只要她小心對待,謹慎為之……

徐平亦覺得身體分外虛弱。他今日本就多次動用異能,剛才又與那湖草一番争鬥,精神消耗巨大,此時此刻,不過強撐罷了。

縱是強撐,他仍是淺笑着拍了拍沈宦娘的腦袋,勾唇道:“明日你們組要出任務,我會跟着你們,觀察你的情況,然後上報。這裏是我的院落,以後你都要住在這裏,而我就在你的隔壁。你最好不要出什麽大動靜,不然我聽了之後,心生猜疑,可是會起身來看的。”

走到門口處後,他神思恍然,忽又想起了什麽,緩聲道:“明日記得将孫升的眼睛給換回來,若是我沒猜錯,你腰間那香囊裏裝着的就是他的眼睛罷。你對他先出手,按律來說,要對你處以杖刑。且先欠着,明天你回來了,我會親自動手。”

宦娘目送着他離去,心中卻在想着許多事情。

一來,那李家的一雙小兒女也該已經進了眷屬司了,她該去探看一番才是。只是看如今的意思,她無論到哪兒去,徐平都會跟着,行事着實不大方便。二來……宦娘在考慮,如今她既然借着這湖草的力量,實力大漲,要不要借此機會殺了徐平?

邊換上徐平放在榻邊的羽林衛的黑底紅邊的制服,宦娘邊思來想去。只是她終究還是有所牽絆,還是決定不要輕舉妄動。

徐平是整個宮城裏最厲害的人,她不一定戰得過。此外,若是她成功殺了徐平,她的境況反而會更加危險——她将最厲害的人都能殺了,且随時都有可能失控,淪為一個沒有知覺的怪物,上邊哪裏放心的下?如此想來,要适當地展示實力,同時也學會示弱才行。

這才想了不大會兒,宦娘便覺得分外疲憊,身體裏仿佛有個東西一直在吞噬着她的精力,讓她剛醒來沒多久便又昏昏欲睡起來。靠着榻邊的軟枕,她半睜半閉着一雙鳳眸,身上那黑底紅邊的制服分明普通得很,穿在她身上卻比尋常裙衫還要合适,将她襯得英氣而不失妩媚。

她感覺分外舒服,懵懵然之間仿佛來到一個極為清亮的世界。透過層層水紋,可以看見明亮的天光,可見瞧見偶爾劃過的舟槳,更可聽到水面上傳來的歡聲笑語。她分明不會凫水,可卻能待在水底,随着緩緩流動的水波左右浮動,仿佛是被人環抱在胸間,如對待嬰兒般左右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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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舒服的境況卻遽然被人打斷了!

她忽地覺得喘不過來氣,乍而睜眼,卻發現徐平竟又折返了回來,此時正緊緊捏着她的鼻子!

驀然打掉他的手,宦娘大口呼吸着,蹙眉道:“你這是做什麽?”

徐平方才是見她面上帶着癡笑,察覺有些不對勁,所以才出手将她弄醒。此時宦娘問了,他也懶得解釋,只是将她往床榻裏邊推了推,然後翻身平躺到榻上去,散漫地說道:“怕你變成湖草。要看着你。”

宦娘也知道方才若不是徐平,自己只怕已經淪為“植物”了。只是見徐平翻身上榻,她不禁羞惱起來,瞪着他道:“你若是不下去,我拼了命也要殺了你!”

徐平褪了外袍,拉了被子蓋上,輕輕阖目,道:“小妹不願與哥哥多親近些嗎?”

宦娘卻也不能真的殺了他,氣話是氣話,并不能真做。她刻意往裏湊了湊,與他隔開距離,他卻又往裏擠了擠,這可當真令宦娘氣惱至極。

只是徐平在這裏,倒也不是沒有好處。

一見着他,體內的能量伴随着恨意不斷加劇,态勢猛烈,四處沖撞,且還要提防着他遽然出手對她不利,宦娘倒真是神智清楚了不少,腦子裏那根弦狠狠地繃着,分毫也不敢松懈。

便是到了後半夜,宦娘着實太過勞累,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卻也不過是淺眠而已。只要身邊的徐平稍微動彈一下,宦娘便略略轉醒。徐平向來睡得極淺,從前做貴公子的時候,常常夜半笙歌,與四五狐朋狗友醉了個酣暢淋漓之後,持鞭放馬于京都裏空蕩蕩的無人大道上,仰頭長嘯,高歌不止,如此久了,他精神頭好得很,接連熬幾個夜晚都輕松無比,亦不會感到絲毫疲憊。

宦娘心緒漸平,便連體內能量都漸趨舒緩。她懶得與他計較男女之防什麽的,一來他勉強算是兄長,同睡一榻也還算是說得過去,二來,在宦娘眼裏,徐平他算不得人。說是豺狼虎豹也好,說是妖魔鬼怪也行,總之他不算是個人。

二人一夜共眠,竟也相安無事,直至清晨。

閣窗之外,天空一如往昔,灰敗無光,只是不同時辰倒也有些微不同。白日裏天色偏于灰黃,夜裏則是墨黑之中帶着縷縷妖異的紅。

宦娘昨夜本就是身着那羽林衛的常服睡的,起身之後,稍作洗漱梳整便可出門。她一如往常那般,醒的極早,只可惜徐平卻仍微阖着雙目,橫在榻邊,擋着去路。

宦娘咬咬牙,忍着體內噴湧的殺意與恨思,小心跨過徐平的身子。說巧不巧,徐平就在此時轉醒,噙着笑意,微微坐起身來。錦衾輕輕滑落,他那身清健強悍的肌肉赤露于空氣之中,宦娘眉頭一簇,偏過頭去,利落地下了床榻。

徐平在身後緩緩穿衣,宦娘則快速地梳整完畢,出了門去,在規定的集合地方等着随隊出勤。

花和尚和屠夫到的最早。花和尚似乎在暗自謀劃着什麽,見了宦娘之後,很是讨好地笑了笑,搓着手道:“女郎起的這樣早?先将我兄弟的眼睛換回來吧!”

二人均不知這沈宦娘到底在水下出了什麽變故,但也聽說了她被上邊極為看重的事情,态度相比昨日自然也好了許多。

宦娘淡淡地看了眼屠夫,但見他面色隐忍,暗含不甘卻不敢顯露。她并未多加為難,解了腰間香囊,擡手運力,将那兩個黑石子換回了香囊裏,而屠夫的眼睛總算是完好如初。

屠夫卻連一聲謝也未說,徑自背着手,沉着臉,反倒是花和尚對待宦娘十分親近,不住地朝她問東問西,顯然是在旁敲側擊,探聽她身上的新變異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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