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紙止

第二十三章

宦娘回過神來,連忙與其他幾個支隊中負責駐守的隊員一同上前。

諸位統領出的寶物要麽極輕,攜帶在身不易被帶走,要麽極重,便是力大無窮,搬走也有些困難。石碧出的是一只耳珰,裴儉拿出的是一根毫筆,韋少雍則是一枚玉扳指,至于石赦,卻是命四五個漢子齊齊擡了個金鼎出來,三足兩耳,飾有蟠螭紋和饕餮紋,煌煌灼灼,奢華難言。

宦娘掃了眼其餘人的寶物,随即轉過頭來,伸手去拿徐平手中的釵子,卻不防手剛碰到那釵子時,徐平卻驀然将釵子一收,緊緊攥住了她的手指。

宦娘皺眉,并不擡頭看他,但拿指甲狠狠掐他的手。

徐平将她的手愈攥愈緊,口中低聲笑道:“宦妹方才看誰呢?看的那麽出神,教為兄好生妒恨。”

宦娘心緒煩躁,但覺身體內熱血噴湧,能量四處沖撞,随即指間驀然又生出條條黑綠湖草來,悄無聲息地沿着徐平的手臂伸入他的袖中,緩緩纏繞攀升。

徐平之前被湖草勒住的血痕還未完全褪去,尚仍結着道道淺痂,如今又被這湖草襲擊,不由得也心頭煩躁起來,扯出一個冷冷的笑來,厲聲道:“學會控制這些臭東西。”說罷,手上稍稍用力,這一次他不曾使用異能,竟是生生将那些湖草拔斷了!

那些湖草連着宦娘的血脈,如今猛然被拔斷之後,宦娘但覺得仿佛被人斷了筋脈一般難受,臂上分外無力,雙唇緊抿,痛苦不堪。

她如今确實無法随心所欲地控制這些湖草,既不能命令它們生出,亦不能讓它們收回體內。而湖草卻可以完全感受她的心緒,她一動怒,湖草便代她先行,不被人斬斷便絕不會自發收回。

徐平動作異常溫柔,微微擡袖,貼心地為她拭去額上的細密汗水,随即将釵子遞到她手心裏,複又将她輕輕一推,慵懶道:“去吧。輸了也沒什麽,不必太過在意。”

宦娘強忍着身體內的翻江倒海,緊緊攥着釵子的手中滿是黏稠汗水,暗暗發誓定要将這釵子護住!她心思稍定,轉過身子,邁着沉重的步子,跟着等候在一旁的羽林衛往據點走去。

宦娘所在的據點名叫做升平館,地處皇城東面,是一處建造的格外精巧的室內戲臺子。說它精巧,主要是因為在屋子裏頭建了座小亭子,且頂上及四周牆壁的壁繪并非如尋常宮所那般繪的彤雲蟠龍,頂上畫的是藤蘿架,架上紫藤蘿栩栩如生,格子之間還畫了碧色蒼穹及悠悠白雲,兩側則畫的是亭臺樓臺,丹檐紅柱。

置身其間,恍如置身屋外一般。只是這屋內的景致卻是萬年不變的,紫藤蘿花常開常香,白雲凝在天際,樓臺不染風雨。

宦娘自那天色昏黃,殘垣斷壁的屋外頭一下子步入屋內時,不由得微微一怔,驀然有些感觸。再見到屋內這般景象,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亦不知此生是否還有希望得見此景。

這升平館并不算大,只是卻有許多偏門,不好防禦,必須提防對手驀然從偏門闖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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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娘強自平穩心緒,仔細籌劃,挑了個最穩妥的地方,盤腿而坐。她先是将釵子放在手心,凝視了一會兒,其後稍稍撥弄了一下荷葉和魚兒,便聽得啪嗒一聲,葉開魚動,露出一個福字來。

宦娘微微笑了,手輕輕摩挲着那福字,看了好一會兒才頗為不舍地将釵子收好。

她剛一收好釵子,便聽得門外傳來了陣陣腳步聲,不由得心上一凜,擡頭看去。

門扇開合,勁風突來,惹得珠簾一陣朗朗作響。宦娘定睛看去,但見是個矮小漢子,面黃肌瘦,憨笑連連,兩只手互相插到袖子裏去,微微有些駝背,口中說道:“哎呀呀,這天家的戲臺子咋恁精巧恁好看啊!要不是趕上這災荒年,我能有這福氣?”

恍若尋常閑談一般,他邊左顧右盼,上下打量,邊絮絮地說着:“你說,那些個唱戲的,是不是就在這兒演?那皇上妃子,是不是就坐在這兒看?依我說,這地方還是小了些,要是我的話,就蓋個四五層的大戲樓子,演他個熱熱鬧鬧!”

珠簾裏,宦娘全神戒備,盤腿端坐。珠簾外,那駝背漢子插着袖子,在戲臺的邊上坐了下來,也不管宦娘從不應答,徑自說道:“咱們也都不容易,還得陪着貴人們玩這争搶的戲碼。要不你就把那東西給我吧,我娘子和兒子都住在眷屬司,我們統領說了,只要我能贏,我娘子他們就能換個大點兒的地兒住,不用和人擠着。小妹兒,你覺得咋樣?”

宦娘懶得再聽他多說,暗自等着他擡起頭來,好換走他的眼睛。她摸着囊中的兩個黑石子,悄悄等待着,終于,那漢子緩緩側過了頭來……

她登時集中精力,正欲出手,卻忽見眼前驟然有層層白紙漫天飛舞,朝着她眼睛處遽然襲來,将她視線堵了個嚴嚴實實。宦娘乍驚,連忙動手去撕扯覆在眼上的白紙,卻不曾想手竟絲毫也動彈不得,整個身子都僵住,耳邊但聽得那漢子嘆了口氣,道:“你要是答應了,哪裏用遭這罪?”

這漢子身負兩種異能,“紙”和“止”,既能造紙,亦能止住人的身形。

他驀然伸手,狠狠按住覆在宦娘眼上的白紙,另一手則在宦娘身上摸索起來,尋找着那支釵子,口中道:“小妹兒,別怪大哥冒犯你。我可沒有什麽糊塗心思,只想拿那根釵子。”

他的話語驟然頓住。

一條湖草緩緩沿着他的胳膊盤繞起來,緊跟着又有數條湖草密密麻麻地纏上他的手臂,緊緊地在他手上箍出道道血痕。慢慢地,血痕漸深,繼而鮮血淋漓,不住下淌。

漢子大為愕然,這才想起了自家統領韋少雍所提過的話——“徐平手下有個女人,有古怪,要提防”。他身子微微戰栗起來,湖草已然陷入血肉之中,臂上幾可見骨,表情因疼痛而分外扭曲。

漢子咬着牙,連忙以最後一絲力氣施展異能,令宦娘能夠活動身體,口中哀求道:“我還有妻兒要養,小妹兒饒我一命!你可別忘了,若是你殺了我,也要受罰,說不定還要被誅殺!”

宦娘也很是驚惶,立時拂開面上層層白紙,心裏一個勁兒命令那湖草收回,可是那湖草卻仿佛完全有自己的意識一般,根本不理宦娘,徑自纏繞着漢子的胳膊,似乎還在吸食着他的血肉……

“饒我一命……”那漢子已然意識模糊,臂上白骨嶙峋,血肉模糊,分外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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