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齊攻
第四十四章
宦娘小心守在一邊,目不轉睛地觀察着這些眷屬的神情變化。很快,大約一炷香之後,有一個原本神情呆滞的漢子驀然嘶吼出聲,宦娘定睛一看,但見他已然長出獠牙,當即毫不猶豫地集中精神,将他心髒換去。
那人口中吱呀一聲,栽倒在地,再沒了聲息。羽林衛上前拖走屍體處理,餘下的眷屬均瑟瑟發抖,低泣不語。
這樣的情形足足持續了三個時辰才算堪堪了結。統共五十六名眷屬,三人未飲水,死亡者三十二人,變成怪物之人十八人,一人成為異能者,尚有兩人,未曾顯露出任何征兆。
代玉兒便是這兩人之一。
眼看着身邊的活人轉瞬間變作屍體,被羽林衛一個個拖走,代玉兒反倒漸漸冷靜了下來,不似最初那般慌亂。宦娘猶豫着上前,緊緊握着她的手,鼓舞道:“玉兒不必怕。你若是要死的話,老天爺可不會留你這麽久。”
代玉兒忍着淚,堅定地點了點頭。
幸而最終的結果是好的。餘下的兩人,均是異能者。
代玉兒覺醒異能時疼痛異常,宦娘只好借助湖草将她牢牢縛住,以免她傷到別人抑或誤傷自己。折騰了約有半個時辰之後,她總算是于大汗淋漓之中悠悠轉醒。
她的異能很是有用,乃是“愈”,即愈合。雖也聽說過有異能者生出了這般異能,但那人卻是在南方,不在宮城,代玉兒可以說是宮城中獨一份的能夠治愈異能者的人。
宦娘也很是為她高興,當即帶着她與另兩名剛剛覺醒的異能者前去登載入冊。然而從繁園到登載司的路上,所見之景卻令觸目驚心。屍體橫陳在地,四處都是斑斑血跡,羽林衛追捕着變作怪物的人們,甚至還有異能者迫不得已親手殺死變異成活死人的自己的親眷。
在這場變亂之中,眷屬司內的平民裏,總共覺醒了堪堪十名異能者,除了代玉兒之外,還有李績的弟弟李淩昌,着實令宦娘為其感到高興。在陪着代玉兒等人在登載司前等候時,宦娘又得知人小聲說到那些未曾被淨化的水也被送入了內城之中,不由得心中微凜,猜測着要出什麽亂子。
剛陪代玉兒自登載司裏出來,人仰馬翻的宮城之外陡然傳來一陣喧鬧之聲,不少人群起而攻之,似乎在罵着一個女人,其中夾雜着悲傷的哭泣、雜亂的腳步聲以及馬匹的嘶叫之聲。宦娘攜着代玉兒一同去看,卻見那被衆人喊罵的女人,正是蓬頭垢面,渾身是傷,分外狼狽的金盤。
她被人死死綁在馬背上,赤露在外的大腿上滿是血淋淋的傷痕,馬上還挂着顆人頭,宦娘稍稍一看,便認出來這人頭來自一個并不相熟的男異能者。那人的異能具體為何已回憶不起來,只記得是個十分長于攻擊的異能者。
“本就是個娼婦,從前就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入了宮城後倒成了聖女了。”一人罵到聲音都啞了,“你當你的聖女,勾搭你的男人,與老子何幹?你老母的,使這種下流手段,一邊讓人喝要命的髒水,一邊讓姘頭帶着你逃出宮城……又不是我們害的你,你要報仇也得找對主兒才是!你老母的!”說着,他嚎啕大哭,手執馬鞭,狠狠地抽着金盤。
她犯了衆怒,無人憐憫,也受不起人憐憫。只有一旁的羽林衛小聲勸道:“可得給我們留個活口,她對上邊還有不小用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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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盤被打得奄奄一息,卻仍是仰天大笑,倔着說道:“反正左右是個死字,能拉這麽多人陪葬,也是我的本事!我梁淼淼不枉此生!”
宦娘移開目光,并未多言,拉着代玉兒徑自離去。
眷屬司內原有三百餘人,經此一番,只餘三十餘平民,另有十人覺醒。凡人軍殘餘一半,羽林衛內也頗受牽連,唯有宮中內城折損極少,且大多都是奴仆侍婢。宦娘這才得了小道消息,卻原來自己率先發覺水有問題後,羽林衛将事情報給韋少雍,韋少雍卻只将事情告知了凡人軍和宮中貴人——他是嫌棄眷屬司內的平民無甚大用,每日還消耗物資,有意要令他們赴死。只可惜告知凡人軍時為時已晚,他們中許多人已經飲用了那污水,因而又折損一半。
宦娘的消息在異能者中算不得靈通,然而連她也得知了這小道消息,可見此事流傳之廣。這種事情,半真半假,宦娘一聽便只是有人刻意為之,為了抹黑韋少雍。
山雨欲來風滿樓。雖然這幾日裏,宮城內籠罩于一片陰雲之中,可就連宦娘都能感受到其下的暗湧。靖光帝卧病在床,行将撒手人寰之事亦在異能者之間不胫而走,亦有不少人暗中說自己曾被某位統領收買拉攏。
三日之後,繼承李績及金盤異能的人公布了出來,男女各有三人。宦娘粗粗一掃,三位男人中只有一個認識的,竟是屠夫,而三名女子中也獨獨有一個相識的,竟是代玉兒的妹妹代珠兒!
代珠兒的報名,宦娘稍稍一想,便能明白緣由——姐姐和弟弟都有了異能,她肯定心裏難安,便想着要抓住此番機會,奮力一搏,名節什麽的根本不會在乎。唯獨不知她的決定,她姐弟二人是否知曉。至于屠夫,着實稀奇。他本就與金盤勾結過,若說是為了貪圖豔福,似乎說不過去,莫不是受了人慫恿?
要知道,能否長久地維持異能,與一個人的精神穩定息息相關。屠夫性情驕躁,很容易受人控制,喜怒随心,承受一種異能已是極限,若是再覺醒一種甚至兩種異能,對他而言無異于是死路一條。
她思及此處,怔怔然地想起了徐平的面容及說過的言語。
金盤是他的安排,慫恿屠夫的人,會不會也是他?如果果真是他,他又是為了什麽……大約是好玩罷。若是單純想要致這二人于死地,他不需費一點氣力,這麽大費周章地布置謀劃,不是為了好玩又是為了什麽?
可不要說是為了她報仇。如果真心想要為她報仇,他要殺的人,第一個就是他自己。
果然如宦娘所想,代珠兒所為,代玉兒毫不知情。她一看到名單,便來苦苦哀求宦娘,不顧她攔阻直接跪倒在地,泣道:“我妹妹年紀還小,什麽都不懂的。我娘要我看護好她,我只盼着她平平安安長大,順順利利嫁個好人,哪裏想到她竟然打着這樣的主意!阿宦,你本領高強,在貴人面前頗有些臉面,能不能代我說上一說。”
宦娘咬着唇,想了想之後,啓口道:“最關鍵的,還得你妹妹不願意才行。這事情甚至不需得我去說,只要你妹妹轉了念頭,死活不肯,以那李将軍的性情而言,必不會強逼于她。若是你妹妹願意,我怎樣說都不頂用。”
代玉兒到底還是沒能說動代珠兒。她将她反鎖在眷屬司內,卻還是擋不住她。
又過了兩日,乃是宦娘如今所在的支隊最後一次受訓,這也是這麽多天以來,她頭一次見到徐平。
徐平雖還是如往日一般慵懶,可看上去卻尤顯疲乏。諸位統領和異能者之間暗潮湧動,有能之士多被拉攏,徐平懶得糾纏其中,便日日與統領中的另一個中立之人裴儉一同喝酒。裴儉飲得少,淺嘗辄止,徐平卻喝的極瘋狂,不醉不歸,據說還曾做出在裴儉的房中小便這樣的荒唐之事。
他一身酒氣,縱是身隔幾米之外也能聞見,簡直就是個長了腿兒的酒壺。
最後一次受訓,是徐平手下的所有支隊一同攻擊于他。
但見徐平淺淺勾唇,眯着眼,道:“屠夫在享風月之好,便不用管他了。剩下的你們這近三十人,一起攻擊于我,但凡有人能傷我分毫,便是贏者,我自有獎賞。”
說罷,他悠然盤腿坐下,一襲黑袍看似簡單,可若仔細看的話便可見到那黑袍的邊上繡着的是雪花之形,正是之前京都之中流行過的晴雪紋樣。宦娘一眼便看出來,那是自己的手筆,卻也不知他通過什麽辦法搞到了這些衣裳,真是瘋子。
衆人皆知徐平的厲害,不敢輕舉妄動。不一會兒,便見有個書生模樣,與賈念學有幾分相似的男子将二十餘名異能者召在一起,随即沉聲道:“我們若是單打獨鬥,可能勝算很小,然而若是一起攻上去的話,他便是個千手觀音,也定然應接不暇,露出空子可鑽。”
這男子見衆人看他的眼神頗為陌生,連忙溫和地笑笑,自我介紹道:“我名喚做魏振江,剛入宮城不久,乃是京都人士,異能是構建陣法。你們一看便能看出來,我之前是個讀書人。”
異能者都是獨善其身慣了的人,又各有本事,并不喜歡聽人號令。當下便有人嗤笑道:“你剛入宮城,知之甚少。徐統領很是厲害,攻防兼備,我們就算是一起攻上去也沒什麽贏的可能。更何況,這麽多人一起攻擊,若是徐統領一時之間未能掌握好輕重,傷了誰可怎麽辦?異能者受傷,受的可不止是皮肉傷,異能一旦反噬,整個腦子都跟被蟲子咬了一樣痛,到時候你可還管我們?”
魏振江稍稍一愣,又見許多人面露認同之色,連忙笑笑,道:“若是有人不願參與,退出便是,剩下的人,你們姑且聽聽我的主意,按着我的陣法行事,如何?”
宦娘倒是想看看這魏振江的陣法異能是何種本事,便平聲道:“我願意聽你的主意,你将你的陣法說與我聽聽罷。”
她無疑是徐平手下最厲害的角色,又是傳聞中徐統領金屋藏嬌的那個嬌嬌女郎。見她有意,當即便有幾個猶豫不決的人定了主意。魏振江眼神一亮,拿了石子在地上寫畫起來,詳細解說着自己的陣法。
徐平一副微醺的模樣,饒有興致地坐在遠處,看似仿佛是在凝視着手下一衆異能者,眼中卻實則只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