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烏夜墨雲

馬車行至近郊，剛剛過了都城南門，便自西而行．沈悅寧一直偷偷留意着隊伍的行進軌跡，自己對這條路是熟悉的，只是過了城門理應往北而上，如今是朝着相反方向，确是令人心生疑慮．

“參将，這條路？”馬車外聽得一個士兵問道．

“你們閉嘴跟着便是，這條是近路，本參将自有分寸．”牟參将不由壓低了聲音，怎奈還是盡數被沈悅寧聽了去．她下意識将手移到自己身邊的包袱上．

夜色漸濃，馬車又前行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只聽得一陣嘈雜聲，緊接着便傳來金屬兵器相互撞擊的聲音．坐在馬車裏的沈悅寧微微皺眉，伸手從包袱中抽出弓箭，緊緊地握在手中．車中的沈悅寧可以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危險，卻絲毫沒有害怕．這就不想讓自己活着回府了？沈悅寧心中冷哼一聲，舉起手中的弓弩，三箭齊發，頓時三人應聲倒地．沈悅寧見自己破出一條路，便從車窗跳下．只見這時，兩抹清麗的身影倏然出現，“悅寧．”沈悅寧看見眼前的雲卷雲舒不禁大喜．

“此地不宜久．”雲舒說完便護着沈悅寧來到一處偏僻的山洞，“你且在此留守．”說完，便投入到雲卷的殺敵行列．

沈悅寧自知自己幫不上什麽忙，盲目露面，反而成了兩人的累贅，便躲進了一旁山洞裏，往深處走去．

這山洞竟是奇黑無比，沒有一絲亮光照射進來，沈悅寧勉強适應了黑暗，驚覺腳邊有什麽東西在動．下一個瞬間，一個黑影向自己撲來，沈悅寧心下一驚，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力量壓坐到地上，緊接着，一雙手臂緊緊地環繞在了她那有些瘦削的肩上，定睛一看，這分明是一個人，還是一個男人！

“你是什麽人？”那男人看着沈悅寧的目光好似沒有焦點一般．難道是個瞎子？沈悅寧聽了他的問話，頓感氣結．

“你且放手再說．”沈悅寧有些不悅道．她轉頭勉強借着自己适應黑暗的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人．與其說是個男人，莫不如說是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少年明眸皓齒，透着一股機靈與真誠，特別是他睜得大大的眼睛，更是似一灘清泉，不像自己，已是一潭死水．

“我不放，我什麽都看不見．我若放手，你走了怎麽辦？”少年的話令沈悅寧再度氣結，兩人連萍水相逢都不算，我又怎會在乎你的死活？

沈悅寧不再說話，而是伸手想要拿開少年緊緊箍在自己身上的雙臂，怎奈這雙手竟似長在了自己身上．

“你叫什麽名字？”沈悅寧放棄掙紮，見少年并非圖謀不軌，她試圖好言相勸．

“我．．．我叫墨雲，蘇墨雲．你叫什麽名字？”少年嗓音清澈卻很厚實．

“蘇墨雲是麽？蘇墨雲，你震鎮靜一點．你一個男兒難道要我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來保護你麽？”聽沈悅寧這麽一說，名叫蘇墨雲的少年愣了一下，繼而遲疑着松開了雙手，“那，你別丢下我一個人，好麽？我與弟弟趕赴都城一個親戚家，沒想到半路竟遇到許多殺手，我和其他人走失了．”少年自顧自的說道，并沒有一絲防備之心．

沈悅寧微微緊了緊手裏的弓箭，“你是？眼睛看不見麽？”

“你想說我是瞎子？哈哈哈”少年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小點聲．你想讓人發現我們麽？”沈悅寧一把捂住了少年的嘴．意識到自己失态了，便立刻悻悻的松開了手，誰知少年順勢抓住了沈悅寧的手．

“多謝姑娘提點，是我失态了．”少年低聲道．

少年的手包裹着沈悅寧的手，一時間将手中的熱量傳給了沈悅寧．

“你的手怎麽這麽涼？我娘說，手涼的人沒人疼的．”這少年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是麽？你娘說對了，我就是個沒人疼的．”沈悅寧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怒，卻要将自己的手抽出來．

“我來幫你暖暖．今後，你便有人疼惜了．我娘說了，這世上的姑娘都是用來被人疼的．”少年說着果真又緊了緊握在沈悅寧手上的力道．

“你．．．．．．”沈悅寧頓時也不知說什麽好了，只是由着少年這樣握着自己的手．

“悅寧．”此時山洞口傳來了雲卷雲舒的聲音．

“姐姐．”沈悅寧也不顧少年的拉扯，起身就要走．

“你走了，我怎麽辦？”少年竟帶了幾分焦急．

“外面想必已經安全了．只是我勸你還是在這裏待上幾個時辰，等天亮再出去．”沈悅寧甩開了少年的手，“後會無期．”便頭也不回地朝山洞外走去．

“你方才跟誰說話？”雲卷朝山洞裏望去．

“一只瞎貓．”沈悅寧也不多解釋．

只是此刻，山洞內的少年聽見她竟把自己說成是一只瞎貓，不由有些生氣地蹙了蹙眉．

望着山洞外遍地的死屍，沈悅寧頓感胃部不适，“沒有活口？”

“是死士．”雲卷雲舒對望一眼道．

回到沈府，已經是雞鳴剛過．

“父親，母親，已經快天亮了．你們且回房休息一會兒吧．”沈府堂內傳來沈悅馨柔柔的聲音．

“派出去的人怎麽還沒有消息？”沈榮皺了皺眉．

“馨兒，你先去休息吧！娘放心不下你妹妹．”袁氏此時的擔心倒是真的，畢竟這個＇天煞孤星＇是從自己的肚子裏爬出來的．

“這個時候還沒回來，恐怕三小姐．．．．．．”牟氏此言一出，袁氏冷冷瞅了她一眼，硬是把後半截話給生生堵住了．

牟氏年芳十八，是最後進門的姨太太，也是最得寵的一個，自然是與這個家的當家主母袁氏十分不和，特別是在袁氏不聲不響的弄死了自己的第一胎之後，牟氏幾乎每天都在想方設法的給袁氏找麻煩．

“大姐難道怪我說的不是麽？我一個婦道人家，沒有讀過什麽書，不像是大姐出身高，學問也好．我只不過是實事求是．我哥哥牟參将，早在兩個時辰之前就帶着一身傷回來了．若不是三小姐出了事，他怎會．．．．．．”還沒等牟氏說完，便有人來報，“門外有個姑娘，自稱是咱們沈府的三小姐．”

“快，快讓人進來．”袁氏急忙站起身向門口張望．

此時的沈悅馨，眼中卻升騰起一股濃濃的戾氣．

“父親，母親，各位姨娘，姐姐，悅寧回來遲了，讓大家擔心了．”沈悅寧淡淡的微笑，仿佛只是一個外出逛廟會，而回家遲了的閨閣小姐．她借機環視了一下四周，果然不見祖父和祖母的身影，看來這二位對自己的“孤煞”名號不是一般的厭惡．再看其他人，除了袁氏，沈榮，沈悅馨，牟氏，秦氏，還有一個年約二十七八的嬌媚婦人，這位可能便是自己曾經無意中出手相助的姨太太．再看看立在她身邊，約莫十歲左右的女孩，有着和婦人如出一轍的精致五官．

“悅寧！”袁氏上前就要握住沈悅寧的手．

“母親！”卻不料被沈悅馨擋了一下，她若有所思的轉向戴着面紗的少女，“妹妹介不介意讓我們看看你的臉？”沈悅馨啊沈悅馨，現在想要開箱驗貨了？

“是，姐姐．”沈悅寧和顏悅色的扯下自己的面紗，一塊殷紅的朱砂胎記整整占了小半張臉．

一時間，堂內空氣似乎停滞了．誰都知道，沈家三小姐右臉上有一塊紅色胎記，只是聽說和看見是有着本質的區別．

似乎是達到了自己預期的效果，沈悅馨滿意得笑起來，和袁氏一起，一左一右親熱地挽住了沈悅寧的胳膊．

這一切被沈悅寧看在眼裏，卻也不做聲，只是滿臉堆滿笑意．早在從章乾寺出來之前，沈悅寧便在自己的臉上用朱砂畫好了一塊胎記．要知道，這塊胎記恐怕是沈家與自己相認的唯一憑證了，想到這裏，沈悅寧的笑意更濃了．

“平安回來就好．時候也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明天早上再去給祖父祖母問安．”沈榮和記憶裏一樣，不拘小節，也不太注重兒女情長，也正是因此，自己的後院才從來沒有消停過．

衆人應是，各自與沈悅寧說了客套話便離開了，最後只剩下袁氏和沈悅馨．

“寧兒，母親早就為你打點好了．以後那靜月軒便是你的住所．”袁氏說完，便要叫丫鬟帶路．

“母親，不必折騰了．丫鬟婆子什麽的，明兒個再說．倒是，您和姐姐，這麽晚不睡，身體會吃不消的．”沈悅寧眼裏竟是擔憂之色．

“是啊，母親就聽妹妹的吧，難得她這麽孝順．我這便親自領妹妹去靜月軒便是．”若是不識其人，會覺得沈悅馨這個姐姐實在是親切可人．

“那好吧！我先回了，你們姐倆也好好好唠唠．”袁氏親切的将沈悅寧的手搭在沈悅馨的手上，放心的離去了．

“走吧，妹妹．”沈悅馨挽着沈悅寧朝着靜月軒走去．

沈悅寧不動聲色得示意雲卷雲舒跟上．

還是和前世一樣，自己的靜月軒比起沈悅馨的天馨苑，簡直同下人的居所別無二致．只是此刻，沈悅寧卻沒空想這些有的沒的，她目前的重中之重是如何在沈府站穩腳跟．